每月之中总有那么几日,怀玉楼的主人顾惜惜是闭门不出的。
怀玉楼中很多新进的姐妹,对此最是好奇不过。那些少数知情的人偶尔提到,便会浮现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只是以“那个人”代称,却不肯多说了。
也有胆大耐不住好奇的,直接问过顾惜惜。而那个一向利落的顾主人,却往往不过嫣然一笑,反问一句:“你猜呢?”
连百战百胜的兵马大元帅肖天望,都只是让顾惜惜若即若离,那个人,应该是比肖天望还厉害吧?新人们仰慕地望着她们的楼主。肯定是的。不然,没有一个强大的依仗,她们怀玉楼,又怎能在京城中名声鼎沸屹立不败?
也不是没有来找茬的。几年前就曾有过那么一次,一群混混忽然冲进了楼里,见人就打,逢物就砸,且来去如风不见踪影,扬长而去之前甚至还留了话,让她们识相一些,话中之意隐指向主人顾惜惜。
楼中一直安享太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少姐妹和客人都受了伤,顾惜惜自己亦弄得大为狼狈。官府是很快过来了,却只道是外地灾民,查不出什么究竟。顾惜惜脸微微一沉,当夜,便把几个资历较老的姐妹们召集到了房中。
那件事似乎便这样过去了。除了向受伤的客人赔偿和道歉,那些混混也都被抓了起来。供词只道是另一家青楼老鸨眼红怀玉楼的风光,指使他们给个警告而已。那家楼一封,人心也定了下来,这件事慢慢也就被淡忘了。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事会与朝中叶尚书的被贬职,和宫中叶贵人的被打入冷宫有什么关联。
而某处房中,那个人却正微笑着道:“又借机除去了你们的竞争对手了吧?”
“大好的机会嘛,怎能放过。”顾惜惜撇了撇嘴,冷笑,“不过你那叶美人也忒过分了,我已经这般与世无争了她也不肯放过,竟指使她爹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啧啧,都打入冷宫了还不够解你的气吗?”他扬眉,“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从前这种事,你不是一般都只找王德或肖天望吗?怎么这次终于想起我了?”
她愣了一愣,方道:“那叶尚书不是一品吗?官职这么高,也只有你压得下了。”
“嗯,有道理。果然是……”点点头,他若有所思地赞同道,“好借口。”
彼惜惜气结。
只听他又含笑道:“其实,你真正想除掉的,只是我宫里的那个吧?”
“那么恶毒的女人,你就不怕她毁了你整个后宫吗?而你那个叶尚书,不看看形势便贸然动手,也是个老糊涂了吧?你还不是借此事除了他?这些,”横了他一眼,笑靥如花,“你明明都很清楚,非逼我说出来吗?”
他郑重地点点头,“的确。只是觉得你找借口的样子,真是难得的可爱呢。”
“……”
如果说这世间尚有一人,总能看她的预谋,却依然能够纵容甚至配合她的任性,那么,应该只有他了吧?
有时他也会主动说起宫中情形。
“昨日那萧阁老的女儿,仗着新近得宠,居然妄议朝政,被我废了。”
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
彼惜惜皱眉,淡然道:“你后宫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又何必拿来烦我?”
他狡黠一笑。若让她知道了自己只是想看她吃醋的模样,这一目的就没法得逞了吧?因而随口道:“我只是感慨,这世上难道就没一个女人,能再像你一样了吗?”
她嗤地笑出了声,纤指轻点,嗔道:“做了几年皇帝,怎么说话反而越来越油了?不过我也不是常常妄图干涉朝政吗?哪天等你厌烦了不会也找个借口把我除掉吧?”
他失笑,“你明知你和她们不同,惜惜。”
说到这儿,便不必再多说了。含蓄自有含蓄的暧昧,两心知便足已。
于是两人重又进餐。
“那儿,汤渍。”
“唔?”他疑惑地扬眉。
“这儿……”
她俯身过去,乘他不备,在他嘴边轻轻一吮,眉目间满满顽皮的笑意。
他愣了一愣,方意识到是被愚弄,却是毫不介意的样子,叹道:“你啊……”一脸宠溺,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鲈鱼便往她嘴里送去,忽然间筷子一松,那鲈鱼便连汤带汁跌跌冲冲沿着她的衣裳滚了下来。
“哪,现在是不是该到了我投桃报李的时候了?”他看着她哭笑不得的神情,一本正经道。
“喂喂,门还没关哪……你……”
笑且惊叫,夹杂着他模糊的“放心,有人守着”的话语,于是渐渐地,嗔笑声便响成了申吟。
当所有人眼中的他,只是那个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君王时,在她面前,他却依然可以只是越王轩,多年前那个轻薄无赖、飞扬放荡的邪肆男子。
什么都不用隐藏,包括残忍,包括脆弱。
这世间,能叫她与他这般两个一样自私一样冷漠的人遇上了,爱上了,是真的只能解释成那所谓的天意吧?
看着身边那人安然熟睡的脸,心中忽然感慨,却不料那人忽然睁开眼,柔声道:”还在想什么?睡了吧。“
“嗯。”
应了一声,闭上眼,唇边犹带着微微的笑意。
遥遥的东方,第一声模糊的鸡啼依稀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