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悬崖,顾惜惜第一个绝望的想法就是:天,难道今日她就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第二个想法是:居然还能有个王爷做陪葬的,也不算太亏了自己。
眼看身后追兵亦是越来越近呼喊着什么,忽然间心里竟没了恐惧,只想哭笑不得。而上天,甚至没再给她一个痛哭求饶弃暗投明的机会,那马便停也不停,毫不犹豫地一跃而出,往前方蹿去——
于是顾惜惜与越王轩就这么着,一同翻翻滚滚坠入了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惜终于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蓝天白云,知道自己逃过了一死,这些日日可见的周遭景物顿时变得无比亲切明媚起来。又赶紧检查自己伤势——全身痛楚不堪,居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应无大碍,方才大大地吁了口气。
适才坠下来的时候茫茫然已经停止了思维,现在想来,倒似乎途中弹在了两三株崖边横生的树上,或是借了那缓冲之力,兼又逢那匹倒霉的马作了肉垫,因此才逃月兑了粉身碎骨的厄运。这般想着,艰难地站起身来,虽然全身骨骼无一不疼痛欲裂,却竟也没什么严重的伤,顶多些擦伤罢了。而越王轩却明显没她幸运,又是压在底下的那个,而今依然双目紧闭,神色惨白如纸,何曾见平日的风流自如?
她屡遭大变,连吃惊都没了力气,几乎是凭本能的,立刻去探他的呼吸。万幸万幸,虽然呼吸微弱,却依旧还活着,又松了一口气,方才慢慢地坐下来,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他适才坠崖之前便已受了伤,又兼是被压在下面的,等于连着承受了顾惜惜她的一部分下坠之力,尤其是腿上血渍一片触目惊心,不知伤重几许。偏她顾惜惜却又不通医术,愣了一会,撩起衣服下摆便欲撕开,但哪能由她说撕就撕那么轻易?且身上这料子正是以柔韧性绝佳而出名,半晌徒劳,反而累出了一头汗。
一急之下,索性将罗衣月兑下,拧着眉放到口中狠狠一咬,终于成功撕开了一缕。当下便回忆着不久前那大夫为自己包右臂的方法,一边便小心翼翼地欲替他包扎,只是他腿上血迹模糊,如何看得清楚?正犹豫间,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口中居然隐约逸出了一声申吟。
彼惜惜又惊又喜,不敢再妄动,就这么无比期待地等着他醒来,终于——
“你……”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她半晌,然后微微皱起了眉,接下来的那句话,几乎没把她吓倒:“……是谁啊,姑娘?”
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他又低头自视,疑惑道:“我又是谁?”环顾四周,微弱而又执着地追问道:“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困难地想坐起身来,触及伤口,又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申吟。
彼惜惜恐惧归恐惧,仍是立即扶他坐了起来。勉强镇定心神,颤声道:“你是越王轩啊!喂喂,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啊,你别开这种玩笑!”
然后只见他忽而狡黠一笑,眸光又恢复了那常见的清明。
“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果然骗不过你啊。”
可怜顾惜惜又是气怒又是无奈,不可讳言心中却如释重负好生欢喜——无论如何,他的这般熟悉而清醒的模样,总比刚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安心多了。
见他皱眉察看自己腿上的伤口,顾惜惜关切道:“伤势很重吧?”
他微微一笑,“还好,也就骨折了而已。”
“……”
自她手中接过那撕开的衣物,看了眼不远处流经的小小溪流,顾惜惜不待他说,起身以数张阔叶舀了些水过来,然后察看他背上伤势,幸而那只是皮肉之伤。这一厢,他已自行将腿上的伤包扎完毕,顾惜惜问道:“是不是暂时不能移动了?”他想了一想,点点头,“如果你后半辈子不想陪着一个瘸子的话,那么应该是不能动了。”忽而对她扬了扬下颌,示意顾惜惜看她自己的手臂。
彼惜惜大为不解,迷惑地低头看去,然后——
只见她全身一震,无比迅速利落地在自己臂上掸了两掸,重重的一脚随之踩上,还不忘碾上两碾,然后才放心地跺脚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惨叫声更是声遏行云绕梁不绝,其惨烈程度比那萨如拉拔刀相对之时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愕然地看完全过程,在她的尖叫声中不无好奇地问:“喂,先后顺序应该反过来吧?”都已经被碾成血肉模糊了,她身为凶手的倒嚷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彼惜惜的脸色依然苍白,显然是惊魂未定,一脸又是嫌恶又是惊惧的表情,答非所问地惊叹道:“这么大一只毛毛虫哎!不行不行,”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其他草上是不是还有……”站起身来,闭着眼一阵风似将自己周围的草尽数拔去。
越王轩看得有趣,笑道:“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竟会怕这小小虫豸?呵呵。”
彼惜惜已睁开眼,一边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新的虫子沾上,一边抽空瞪了他一眼,“天不怕地不怕,那我岂不成了很可怕的人……喂,你饿不饿?”
他蹙眉,“你不说还好,一说倒记了起来,现在是不是早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午膳?很有晕过去的冲动,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庄重……于是顾惜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观察了一下头顶的太阳,以同样郑重的态度下了结论:“不错,依妾身愚见,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了。”
时值初春,崖底烂烂漫漫的山花开了满地,却哪来什么野果子可以采?至于飞禽走兽什么的,估模是有,只是凭着顾惜惜的身手要逮住他们,那简直是神话了……又不敢走得太远,因而寻了半日,依然只有同他们一同坠崖的那匹马的尸体,血淋淋地折断脖子而死——眼看着只能吃这马肉了。
抬起头来,两人忽然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异口同声道:“你也没带打火石吧?”
丙然,相对默然。
良久,他强笑,“算了,反正上古先民也有茹毛饮血的习俗,咱们也试试吧,总比挨饿强。“
彼惜惜勉强点点头。两人随身的器刃早已失落,此时只得挑了块较锋利的石头,终于困难地“锯”了一小块血淋淋的肉下来,递给了他。他接过,皱着眉咬了一口。见顾惜惜紧张地观察着自己食后的表情,他对她笑笑,“还不错,就是糙了些。”是吗?顾惜惜将信将疑地又割了一块下来,才放到口中,“呕——”立刻狼狈不堪地跑开数步,一弯腰尽吐了出来。
那万恶的小王爷居然还惊讶道:“咦,你不会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吧?”
彼惜惜气极而笑,“去死啊!好你个越王,明知道这么难吃,存心想让我难堪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神色沉静了下来,将手中那血淋淋的肉放到一边,难得认真地道:“我只是想让你吃一些下去罢了,不然只怕会饿得捱不过去。”
话虽如此,一闻到那腥臭味,顾惜惜却是无论如何饥饿都难以下咽,最终仍是放弃了徒劳的尝试,颓然坐了下来。他却只是闭目养神。
就这么默默无语了半晌,天终于也慢慢黑了。原先由于焦急而不觉得,此刻一停下来,便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了。寒冷这感觉亦怪异,不曾察觉的时候便没什么,一旦感觉到了,却只会越来越冷,越来越难捱。
彼惜惜也不知是自己感觉或是的确周围转凉,竟忍不住有发抖的趋势了。想到他身上犹带着伤,愈加难熬,心念一动,将自己挪到了他身边,伸臂拥住了他。
他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两人的脸已近在咫尺,却见她眉目间一片清明,遂微微一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呵。”亦伸臂拥住了她。
两人虽有肌肤之亲,如此安静得不带任何的拥抱,却只是首次。将头靠在他肩上,顾惜惜几乎听到了彼此沉稳的心跳声。
在这寒冷的夜里,未知的命运荒野中,只有眼前这人,是自己唯一能够信任,并且拥抱的了。
“看,那些星星。”她喃喃道。
他已明白她未说出口的,应道:“是啊,个人生死对这天地星辰来说,什么也算不上。”
“嗯,就算我们两个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外边顶多闹一阵子,最后还是会被遗忘。这么想想,可真是灰心呢。”顾惜惜苦笑道,“可即使看透了这点,如果这次还能再活着出去,你还是会执着于对皇位的追求吧?”
他微笑着反问:“难道你能放弃你的怀玉楼?”
她想也不想,“不能。”
随即又恍然笑了起来,“我竟会问出这么个蠢问题,呵。”
他轻笑,“早与你说过,我们是同一种人,一样的名利熏心,一样的死不悔改。”
她摇摇头,不知为什么聊了这么会儿之后,心中居然隐隐有些轻松起来了。忽然想起要与他说的那谢家姐弟与青王的怪异之处,虽然此时已毫无意义,却仍带着好奇,似漫不经心问道:“对了,为什么那时你会说青王的专一是有目共睹的?”据她数次在青王府的观察,那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是甜蜜吧?
他有些奇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却还是解释,“他自小不喜奢华享受,有次归京却特意带回了外地的两个大厨,别人问起时他只道‘她最喜欢云福斋的糕点,京城中的口味毕竟不正宗’。”
“这样就算是专宠了吗?”不过做做样子,她看得亦是多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那青王夫妇之间都不似情深意重的模样啊。
“又如,他为了不纳姬妾,甚至不惜顶撞老头子;他生性不喜花草,却在府上种了无数株梅花……这些,还不够吗?”
彼惜惜心中疑惑,口中只若无其事道:“这么说,青王倒真是情种啊……奇怪,你们两个真的是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