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连骏在央请同僚检视过熊将所有的军情报告,以及与鞑靼国种种定期消息报告后,与众人再三商讨,最后得出一个大胆惊人的假设。
一直以来,熊将的军情报告都是白字连篇,字迹潦草,但近来突然全然改变,每份报告皆有条有理,文笔流畅,字迹工整,轻而易举便能发现并非熊将亲笔所写。
武将往往不擅长文笔,找人代笔乃家常便饭,但不会是那个那么认真执着于亲笔撰写报告,十多年来如一日的熊将,因此,事情明显的不对劲。
这样的不对劲,让连骏对熊将每一份军情报告展开更进一步的研读,发现这种改变是近来发生的事,而且代笔者一定是个与熊将颇为亲近,但仍对他不甚了解的人,才能够偷偷瞒着熊将操刀代笔,却又无法完全临摹他的文笔书写军情报告。
换句话说,熊将近来的军情报告全是假造的,毫无军情价值可言,甚至可能造成朝廷无法确实掌握北方边疆真正的情况,说不定报告里说鞑靼国因王后离世而举国哀悼,但其实对方已经整军带队,兵临边疆!
这下事态可就严重了,于是连骏率领所有文书生员,将此事上报当日值日的主簿与军司侍郎,待他们也明白事况的严重性后,立刻快马通知兵部尚书,最后,尚书大人决定即刻入宫,通报皇上。
锦氏皇帝接获通报,立刻召见兵部所有官员以及军情异况的察觉者-连
骏留宫密议,并暗中派密探赶往北方边疆一探虚实。
同时,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皇上亦另派将领领兵暗地赶往北方,以为应变。
如果说,连骏发现熊将的军情报告有异只是个小小的线头,但往下抽丝剥茧,赫然呈现的实情却是无人预料得到的骇人。
熊将是个忠将,一心效忠朝廷,忙于军中公务的他近两年才娶了年轻貌美的满氏,喜获一名白胖麟儿。
满氏出身于边疆的清寒人家,熊将爱屋及乌,不但资助妻子的娘家做小生意,改善生活,更安排满氏能文识字的兄长在自己身边做事,帮忙处理一些文书事宜。
当然,熊将并未昏了头让对方经手军事机密。他不拘小节,可大方向仍掌控得极好,不允人插手国家大事。
这下子,满家的人可就遇上困难了。
满氏一家其实并非锦氏皇朝子民,他们出身鞑靼国,是该国长年部署于边界的情报暗棋,伺机剌探,甚至操纵锦氏皇朝的军情。
将满氏顺利嫁给熊将,是这个情报家族的一大顺利进展,但又要如何掌控熊将,却教满家费尽思量,千方百计都“攻克”不了这名忠耿大将。
他贪财吗?熊将只要一菜一肉便可打发一餐,一件衣服穿到补过三回还舍不得扔,连在路上捡到个荷包,都会原封不动送交官府。
他吗?饶是熊将疼妻宠妻,愿意自己穿旧衣给满氏裁新裳,也没疼宠到让她能擅自进入放置军事机密卷宗的书房。
于是满氏动起歪脑筋,开始在丈夫每晚小酌的水酒里,掺入“阴素华”这帖秘药。
这正是连骏年幼,险些服用的秘药。诚如当年全大夫所言,“阴素华”这帖秘药初服时会有增强气力、健壮身体的作用,熊将有好一阵时日都以为自己是老当益壮,喜不自胜,走起路来神气有风,做起事来精神抖擞。
然而日复一日,熊一神委顿,体力衰弱,整个人欲振乏力的后果渐渐浮现,待他察觉不对劲,人也已经衰弱得无法抵抗满氏与其兄长软硬兼施的阵仗,被他们软禁,接着满氏的兄长代熊将书写不实的军事报告,制造出假象,好教锦氏皇朝以为鞑靼国国王持续沉浸在王后过世的哀痛中,无心国事。
事实上,鞑靼国经历过一场爆变,一名王子弑父为王,更为了转移鞑靼子民对他篡位的声讨,意欲对锦氏皇朝开战。
幸好这场阴谋及时被发现,锦氏皇帝派密探与兵马及时拯救了熊将,斩杀了满氏及其兄长,镇守住北方边疆,遏止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
“这就是我这阵子留在宫里忙的事。”连骏叙述至此,不免摇头叹息。“刚开始,我怎么样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
“是啊。”辛海棠亦一脸惊诧。纵使她知道连骏一定是在进行某件大事,但也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如此重大。“您辛苦了。”
“辛苦是值得的。”连骏一笑,舒眉扬唇。“相当值得。”
“您……”她敏感地察觉他的情绪,凝视着他问:“似乎很高兴?”
“能为皇上揭发鞑靼国的阴谋诡计,避免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事,我当然高兴。”
“不,不是那样,您似乎还因为其他的事而高兴。”
“那么,你说说看是什么事?”连骏俯身,吻吻她的眉心。
“嗯……妾身实在是……”她只看得出他眉飞色舞,却无法看出他眉飞色舞的个中原因。
“够了,别伤脑筋了,我可不爱看你苦恼的模样。反正我是为了什么事而高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以好笑且疼宠的口吻说完,连骏便吻住她的小嘴,汲取这睽违半个月之久的甜蜜滋味。
同样享受着这记甜蜜的缠吻,辛海棠亦忘却了原本满心的好奇和疑问。
连骏并没有骗她,她很快就明白连骏在高兴些什么。
不战而捷,是锦氏皇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最为辉煌耀眼的战功,而追根究柢,这份战功应该记在连骏身上。
因为,如果不是连骏带头,这些兵部公府里的文书生员便不会舍弃以往公事公办,及时察觉军情报告中的不对劲,大胆调阅过往的卷宗,揭露惊人的事实,阻止鞑靼国的偷袭。
事后,不待锦氏皇帝降罪,羞愧难当的熊将便已经自戕谢罪,其兵马由锦氏皇帝派去的新任将军接掌,以最快的速度安定军心。
回过头来,锦氏皇帝盛褒兵部的功劳,尤其格外赏赐这些文书生员,教这些向来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小小辟员神气极了。
“骏世子,你希望朕如何奖赏你呢?”锦氏皇帝特地在文武百官面前召见连骏,故意点明他另一个身份,准备论功行赏。
直到此时,众人才惊觉连骏的身份恐怕不简单,不仅只是个兵部公府的文书生员,应是更为不凡。
有人脑筋动得快,心想,连骏姓连,皇上又称他为世子,能够符合这两个条件的……
“是连故将军的儿子,荷郡主的独子!”这句话瞬间掀起周遭低低的惊呼声,若不是在朝廷上,恐怕惊诧的声浪会更大,热闹如市集。
这下子文武百官望向连骏的眼神又更不一样了,若说之前是“这桩祸事真是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平定的”疑惑况味,那现下可是不敢再小觑的“原来他是连故将军的儿子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等大为改观的想法。
甚至,有不少人开始盘算自己家族里是否有尚未论及婚嫁的闺女,可不可能攀上连骏这门亲。
连骏对于皇上于此时公然道出他的身份一事感到无可奈何。
尽避受命召见于朝廷时,他心中就已有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准备,但他以为皇上只会因为这件大功对他公开赞扬、赏赐,而不是连他的身份一并公诸于世,皇上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锦氏皇帝并不是打什么主意,只是以一名家族长辈的身份,忍不住想,此乃人之常情。
这些官员有文有武,最主要的是跟连家本家以外的分家子弟交好。按他们以往的想法,连家本家那个长年瘦弱,无法习武的嫡子,既无法赴沙场也不可能立功,所以巴结连家时从不曾把连骏放在眼里,哪知道有朝一日他会突然跃上台面,大受锦氏皇帝青睐?
这下可好,他们巴结连家旁系的、远房的人马,却独独漏了这个嫡子啊,怎么办?
有些身为武官的连家子弟亦神色有异。按照传统,连家家主的大位是以个人的战功来决定的,但连骏这不战而大捷的功劳又该怎么算?计较在沙场上砍掉多少颗敌人的脑袋,哪可能胜得过不必费一兵一卒就消弭一场可能战争的功劳!
若果真如此,那他们长年来的明争暗斗不就是白费力气的大笑话?而看得捧月复大笑的那个人不就是连骏?
人心登时浮动投注在连骏身上的视线各异,看待连骏的心思亦各异。
连骏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思索着自己持着这件大功,要如何向皇上讨酬赏。
“微臣斗胆,是否提出什么样的要求,皇上都能满足微臣?”连骏问道。
“普天之下皆朕所有,你有什么样的请求,朕皆能应允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锦氏皇帝满口承诺。
“微臣希望皇上为微臣赐婚。”连骏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
“喔?也是,男大当婚。你是看上哪家的千金?朕马上赐婚。”
“对方姓辛,名海棠。”
“辛?嗯……那是哪家的千金?”锦氏皇帝苦苦思索,可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那是哪位名门闺秀。
“微臣的意中人并非千金小姐。”连骏神情一柔,语气亦变得极轻,反而更彰显出心底深沉浓厚的感情。“她是微臣的贴身随侍丫头,已经跟随微臣十余年了,对微臣的意义非凡,恳请皇上为我们赐婚。”
某间酒楼里,上有雅座,下设方桌,人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谈论最近流传的话题。
“你听说过连骏这号人物了吧?对,就是连故将军唯一的嫡子,人长得神俊,脑筋又好,仅凭军情报告的文笔有异况,就大胆准确的揭破鞑靼国密谋偷袭的阴谋呢!”
“想那连故将军有着率领千军万马奋勇杀敌的骁勇力量,可是连骏却能不费一兵一卒便遏止一场原本可能发生的战争,当儿子的比老子更神奇啊!”
“没错,想来皇上一定好好赏赐连骏了吧?”
“当然,据我那个在某大官的宅邸里做事的大姑姑的小媳妇所言,皇上当场赏了连骏黄金、白银各万两,以及璧玉、夜明珠等宝物,且擢升连骏为兵部军司侍郎,那可是兵部里的第二大官职啊。”
“那也是应该的。如此看来,连骏可能不日就能当上兵部尚书?果真如此,那就会是我朝历来最年轻的尚书了。”
“哼哼,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