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碧罗的身体并不如想象中的强健。
那天吼完之后,她的伤口又裂开了,痛得她龇牙咧嘴悔不当初,这笔账自然又算到了叶行天头上。
一战失利,她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太傻,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就是气死了他也只会认为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但是想想心里确实是不舒坦,于是碧罗大人一声令下:叶行天从此不得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那天以后,送饭送药的事便由热情的沈秀儿接手了,她没见到那个石头脸,心里确实也快乐了好些日子,可随着伤口一天天愈合,她的心又一天天烦躁起来。
是,她是想那石头脸了,那又怎样?那个家伙倒是听话得紧,叫他不要出现他还真的乐得清闲躲起来了,也不晓得过来瞧瞧她气消了没,难不成还要她屈尊降贵拉下脸去找他吗?不知变通的笨蛋!
转眼他们在沈秀儿家中已住了月余,碧罗的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也逐渐了解了沈秀儿家中的情况。沈秀儿的父亲是个猎户,母亲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因家道中落之时蒙沈父接济,由敬生爱,便以身相许。沈母身体不好,沈父心疼妻子娇弱,于是听从大夫的建议,搬到人烟稀少空气新鲜的深山里来,为爱妻调理身子,一住就是二十年。
秀儿这小泵娘,生在深山长在深山,心性纯真活泼好动,颇有几分小雨的味道,倒令她生出几许惆怅——也不知小雨现在身在何方?
养伤的日子可是很难熬的,所幸她还有一点小小的乐子——
“喂,吃饭了。”清脆的声音伴着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一脸不高兴的小泵娘从门外走了进来。
自从亲眼目睹了叶大哥被呼来喝去恶语相向那一刻开始,她对眼前这个美人的好感就荡然无存。哼,叶大哥就是人太好,才会被这恶女人欺负了还毫无怨言,每日都为这恶女人准备精致的食物,还不让她说出来。要换了她,早就把这女人扔到山沟里喂狼了。
低垂的桃花眼闻声一掀,碧罗眉开眼笑地招呼:“哟,秀儿妹子,你来了。”嘿嘿,又有得玩了。
沈秀儿毫不领情,仍板着一张俏脸,硬邦邦地道:“少叫得那么亲热,我跟你可不熟。饭搁这儿,吃完了我再来收拾。”说罢,将饭菜重重地摆上桌。
“哎,秀儿妹子你别急着走啊。”见她转身要走,碧罗忙出声唤住她。开玩笑,好不容易来了个解闷的人,怎能轻易放她走呢。
“干吗?”沈秀儿凶巴巴地回头。
碧罗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下来,冲她眨了眨明媚的桃花眼,笑道:“别那么凶嘛,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哦。”
“你!”沈秀儿脸一红,气得柳眉倒立。
“别气别气,”碧罗无辜地伸指点唇,“我实话实说而已。”
不要理她,不要理她……沈秀儿边在心里默念,边闭目作深呼吸状。根据这些日子以来的经验,生气只会让这女人更开心,所以决不能生气。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沈秀儿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我可走了。”
碧罗可不会被小丫头的坏口气给吓到。她优哉游哉地走到桌前坐下,优雅地捻起筷子,“年轻人不要那么暴躁。”
小丫头不屑地嘀咕:“说得好像自己有多老一样。”不过比她大上一两岁而已……
看出她的想法,碧罗扬眉问道:“你今年几岁了?秀儿妹子。”
“……十七。”小丫头不太甘愿地答。
“才十七呀,多好的年华……”碧罗轻轻一叹,眉儿微蹙,满月复愁肠的样子,“我可比你大得多了,没准儿跟叶行天一样老……”岁月不饶人啊!
小丫头不相信地一嗤,“少骗人!叶大哥二十三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才不老。”
此话一出,碧罗立刻变脸,“你怎么知道他才二十三?”她都不知道,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叶大哥说的嘛。”
僵僵僵,胜似桃花的美颜沉成了水墨色。死石头脸!二十三了不起啊,不过小她两岁而已,还敢到处宣扬……
越想越气,抬眼一扫,小丫头的脸色……嗯,有点不对。
眨眨漂亮的眼睛,她不高兴地问:“他没事跟你说年纪做什么?对生辰八字啊?”
沈秀儿一张秀气的小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咬着唇,含羞带怯的,却没有否认。
不是吧?桃花眼瞪得老大,碧罗感觉像是被雷轰了一下。那个石头脸居然也会有人喜欢?稀奇哟。
许久未有的气闷感又回来了,碧罗不悦地冲沈秀儿一挥手,“你可以走了!”
这女人还真是不客气啊!沈秀儿一双眼儿瞪得滚圆,跺脚哼了一声:“我巴不得。”说完身子一扭,走出去了。
碧罗也不理会她,坐在桌前看着一桌的饭菜,突然失去了胃口。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干脆把饭菜想象成那个石头脸,用筷子猛戳。戳戳戳……直戳得面目全非才稍觉解气。
死石头脸!敝不得这些天来都快忘记还有她这么一个人了,原来是身陷温柔乡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呀。有人喜欢了不起吗?依她看,他活了二十三年也就今儿才有个人看上他,哪像她,她可是……秀眉微微一蹙,碧罗搜肠刮肚苦思许久,终于气闷地承认一个事实——她活了二十五年,还没有人表示过喜欢她!
岂有此理!她这么一个大美人,堪称才貌双绝,往大街上一站就能招来一群狂蜂浪蝶……呃,当然,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没人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不过这也足以说明她的条件是非常好的呀。怎么从来没有人表示过喜欢她呢?这些男人眼睛都瞎了!像沈秀儿一样,喜欢谁不好,做啥喜欢那个硬邦邦的石头脸!石头脸有什么好?不过就是长得还可以看,不过就是武功还不错,不过就是人还算有担当,不过就是抱起来舒服点,不过就是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不过就是……
噢!碧罗申吟一声,扔下筷子。她在想什么?石头脸有人喜欢干她何事?她干吗心里不舒服?见不得他好吗?她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想不通,她烦躁地扑到床上,苦恼地摇晃着脑袋。心怎么乱了,乱了啊……
“叶大哥!”
清脆甜美的少女嗓音令正在厨房门前埋头劈柴的人抬起了头。停下手中动作,叶行天向来人略一点头,“沈姑娘。”
初夏的午后,已有些炙热,风轻飘飘地钻进林子里,带来些许凉爽。林子的那一头,是沈家空置已久的客房,里面现住着一位娇客,是他已有多日未见到的碧罗。
那日她不明所以地发了一通脾气后便把他轰了出来,扬言不许他再出现在她面前,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接近过那屋子。不是生气,也不是怕她,只是她受伤以来脾气不好,他不愿再激起她的不快情绪,那样对她的身体不好,他不忍。
只是见不到人,他的心反而更为挂念,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巧笑倩兮的桃花丽颜,她就那样笑啊笑的,笑得他心都缩紧了。
“我说过叫我秀儿就行了嘛!”少女娇嗔的声音近在咫尺。
叶行天猛一回神,看见小泵娘就站在跟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秀儿姑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小泵娘哀怨地噘起了红唇,看了看叶行天为难的表情,又“扑哧”一声笑开了,“我只是路过。看你,满头大汗,擦擦吧。”说着取出一方巾帕,红着脸递向他。
“……”叶行天迟疑着,看了看小泵娘,又想了想,这才接过巾帕,“谢谢。”对方只是个小妹子,无妨的吧?
沈秀儿抬眼偷觑着心上人擦汗的模样,又是羞,又是喜——羞的是她怎么这么大胆,就把姑娘家的巾帕给了他;喜的是他愿意接下她的巾帕,兴许对她也是有意的?
情窦初开的少女大抵都是如此,只要能和心上人有些许接触,心里就像喝了蜂蜜般甜滋滋的,就算心上人的眉头紧皱着,她也能想象成那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
小泵娘最近怪怪的。叶行天皱眉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秀儿姑娘,小姐的伤怎样了?”
小姐小姐,又是小姐!前一刻的好心情稍稍阴郁了些,沈秀儿闷闷地道:“好得差不多了。”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
有什么好的?沈秀儿不高兴地咬了咬红唇,“你干吗那么关心她?她那么刁蛮,对你那么坏,你难道不生气吗?”
“她不是刁蛮,只是嘴上不客气了点。”那姑娘怕是从未如此失算过,心下不平,才会一腔怒气全向他撒。
“才怪。亏她长得那么美,心肠却那么坏。”
这个?叶行天怔了怔,想起那日她横眉竖目怒火中烧的模样,随即摇头轻轻一笑,无言。
笑……叶大哥笑了。沈秀儿愣愣地看着他唇角那难得的浅浅笑意,心扑通扑通猛跳,一张秀气的小脸红得都快熟透了。
好看,真的很好看。叶大哥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刚硬的线条就稍稍柔化了一些,眼角会略微下垂,看起来好温柔,好迷人……
“秀儿姑娘?秀儿姑娘?”怎么发起呆了?
“啊?啊!”沈秀儿惊呼一声回过神,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我想到一些别的事……”
“哦,这样,你有事就去忙吧。”叶行天也没想太多,伸手欲将巾帕递还给她,却又突然顿住,“这个……有些脏了……”
沈秀儿原本正为自己找了个烂借口而满腔懊恼,听他这样说,忙道:“没事!叶大哥,这个……你留着吧!”说完含羞带怯地觑了他一眼,捂着脸咚咚咚地跑开了。
她怎么了?叶行天瞪着手里素白的巾帕,有些模不着头脑。
“行情不错啊,叶、大、哥。”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行天回过头,看见身着素青长衫的美艳女子面带煞气,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树下,显然将刚才的一幕好戏尽收眼底。
“小姐!”他先是一喜,又不自在地捏了捏手中的巾帕,“伤口可还疼?”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收起假笑,她一脸不稀罕。
这姑娘——这气生得可真够久的呀。他笑笑,不以为忤。
碧罗哼了一声,眼睛盯住他手中的巾帕,讥讽道:“哟,有人香帕传情啊。”口气酸得堪比十年陈醋。
香帕传情?叶行天瞄了眼手里的物件,连连摆手,“不是!这是秀儿姑娘的……”
“我知道是她的!”碧罗娇声打断他的话,“要不是她的还称不上‘香帕传情’呢。”小丫头,手脚倒挺快的!
“小姐误会了,这只是秀儿姑娘借我擦汗的,我洗净了便要还给她的。”
听到他说要还回去,碧罗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唇儿一弯,她走近教训道:“不要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特别是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如果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许久未见的妩媚笑颜就在眼前,他怔怔地看着,心不在焉地问:“误会什么?”她愿意跟他说这许多话,应是不生气了吧?
碧罗横了他一眼,直接道:“误会你要做她家上门女婿。”
咳!叶行天呛了一下,莞尔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不以为然,“说你呆你还真呆,你就没看到那小丫头一脸待嫁女儿心的表情?”
他又笑了,她的用词极有意思。
他这一笑,她可不满了,“你笑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还是……”桃花眼骤然一眯,“你根本就是想留下来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好呀,这石头脸原来存的是这个心!她就说嘛,他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沈秀儿对他的心意,果然他是故作不知实则心里有数,早就想好了要捡这个便宜。
“不是这样的。”他听到她喃喃出口的嘀咕,更是忍俊不住,“沈姑娘只是个小妹子,怎会存这等心思,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风度翩翩的俊鲍子……”
“那确实。”她先不客气地损了他一下,接着又道:“她存不存那心思暂且先放一边,你敢说你没存那心思?如果没有,那干吗还跟人家对了生辰八字?”说到这个她就一肚子气。
“对生辰八字?”什么时候的事?他皱眉细思——前些日子,沈秀儿的父亲突然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什么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双亲是否健在、可曾订亲等等,他当时正挂心小姐的伤势,也没多想,随口就回答了。现在这么一说——他惊愕地瞠大双目,沈父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看吧,你还赖!”碧罗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模样,气得双颊生晕,好不迷人。
“我、我不知道。”叶行天苦恼地抚额,“我以为沈大叔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他是那个意思。”手里的巾帕顿时成了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真是头痛。
“这么说,你确实没有想娶沈秀儿了?”
“没有没有。”他忙不迭地否认。
碧罗含怒的表情一软,心里舒服多了,但是该说的还是得说清楚。
“那巾子拿来,我替你还去。”想想又补充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可怜那小泵娘,你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叶行天苦笑,“是是是。”他哪敢啊?所幸她愿意替他去还巾帕,否则他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漂亮的桃花眼扫了他一眼,碧罗微一侧脸,唇动了动。
“什么?”他没听清。
“笨蛋!”她骂,语气却软绵绵的。
骂完了转身便走,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随意出现在我眼前了。”
这一笑,让他整整恍惚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