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巫尘微咕哝了句。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很危险。”严砜深思的眸看着巫尘微,“没有人见过鬼医的真面目,因为见过的人,都已成鬼。也很少有人能揭下鬼医的面具,而你不懂武功,若刚才他出手,虽不致死,但也必将重伤。”
巫尘微不在意地耸耸肩,再次倚向身后的雕石栏,轻松道:“俗语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见到如此绝世容颜,也算死得其所。再说,如若见鬼医的人都要成鬼,那严庄主和戈宫主不也要与我作陪?鬼医武功再如何深不可测,要杀烯烬山庄庄主或魑魅宫主任何一个,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那样的俗语竟被她用在上官忻臾身上?!严砜轻叹口气,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上官忻臾出手的瞬间,快得惊人,他知道出手阻止也慢了半拍,没想到他停也停得那样突然,竟就任由她摘了面具。
“上官忻臾,”戈鶼冷笑地念着,“的确是个对手。”
严砜轻笑,“怎么?连戈宫主也没有把握打得过他?”
瓣鶼自嘲般哼道:“我指的不是武功。”
严砜愣了愣。
“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戈鶼接着说,“或者,严庄主也是。”
严砜沉默了,看向一旁浑然不觉的巫尘微,终于明白,戈鶼指的对手是什么。
“庄主!庄主!庄主!”熟悉的绿色身影箭一般奔过廊桥,向水榭射来,身后是一道青色但同样迅速的身影。
严砜转身,“青山?绿水?什么事?”
“我们在前庄发现一个庄丁被人击昏躺在草丛里,我想一定有刺客混进了庄里!”绿水急忙禀告。
“那个庄丁是我打昏的。”一旁的戈鶼毫不愧疚地说,“我只不过问他微儿在哪里,他却要大叫,我只好让他再睡会。”
微儿?巫尘微蹙眉,“戈宫主,我和你见面不超过十次,似乎不是太熟。”
瓣鶼依然笑看着她,“但是,从见面的第二次,我就告诉过你,我要定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他到今天才知道,她是一个巫女,恍然间才发觉,他并不了解她。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她刻入骨髓。
“我也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若问巫尘微最后悔的事,或许不是被刑玥缠上,而是一年前经过魑山之时,不该因烈日微醺而走进那间散发着青草花香的茶寮。她没料到魑山之中无净泉,更没料到,会在那里,遇上魑山之主——戈鶼。
那时,她还并不明白,为何只有一位客人,为何路过之人不敢逾越。当她在窗口坐下,说:“来一壶香茶。”所有人都噤声看着她,却没有人动,只有茶寮中央唯一的客人在坐着喝酒。
他身后一个黑衣侍卫出声问:“你没看到外面插着的魑旗吗?”
巫尘微说:“我只看见外面的悬挂的帆布上写着‘茶寮’二字。”
黑衣侍卫还要说什么,喝酒的人放下酒杯,举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说:“给这位姑娘一壶香茶。”
巫尘微没有想过,仅这一次偶逢,让她成了戈鶼的猎物。而她不喜欢成为猎物。
“你是第一个胆敢拒绝成为魑魅宫宫主夫人的女人,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你越是拒绝,越是无所畏惧,我就越是想看你向我低头的样子。你知道,我是不会输的。因为我,可以不顾一切。”戈鶼灼热的眸紧紧盯着她淡然的眼,把语气说得狂妄,笑得轻松。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每一次不带感情的拒绝都毫不避免地刺痛他的心,只有用轻笑忽略那痛,用狂傲逼自己不能放手。或许有一天,他因这痛麻木了,厌倦了,他会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那么,他不知道,那时他的心,还能不能再爱。
“有的事情,不是不顾一切就一定能赢。”巫尘微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转身任晨曦温暖清眸,“女人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难捉模。有时候拼命想要捉住,却只能眼看它溜走,有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却发现,已经握在手心。”
微风抚过,早春新燕掠过湖上,轻点水面,消失在柳岸。仓若水第一次发觉,当她和另一个女人同时存在,两个男人的目光,却不在她掌控。
风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似是丝竹曲乐,又似群狼嘶号,高高低低,催命般愈来愈急。
瓣鶼凝神片刻,立身跃上屋檐,“出来得仓促,竟忘了宫中还有要事尚未解决,微儿,我们很快会再见面。”说完,循来时的路径,离开了烯烬山庄。
“那魑魅宫的催魂曲可真难听。”巫尘微下了结论。
严砜再次失笑。仓若水发觉,那是严砜在面对她时,未曾有过的神情。严砜对她,温柔得过了火,像珍惜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对这个女人,却随性得过了火,相识不过几天,却交了心般信任呵护。她,难道也是让他一扫之前阴霾的原因吗?她原以为,除了她以外,严砜不会对任何女人另眼相待,仓若水强忍着心痛,不让泪水坠下,看着巫尘微浑然不觉的淡淡笑靥,似乎是在嘲讽她的自以为是……
“青山,帮我和巫姑娘备马。”
青山向来不问理由,领命去了。
严砜走至巫尘微身后,缓缓开口:“我决定了,为了刑玥,也一定要去白云山,但你不懂武功,所以你要记住,一定要跟在我身后。”
巫尘微嫣然回眸,笑道:“我可不习惯做尾巴。”
严砜饶有兴味地一笑,“即使是,也是条不安分的尾巴。”
“严大哥,”身后传来仓若水柔似酥骨的轻语,“既是与刑大哥的死有关,也让若水同往吧。”
严砜回身,柔声道:“若水,我知道你关心刑玥,但是,你还是留在庄里,青山绿水也会留下来保护你。”
“庄主,青山绿水一直跟随庄主,何以这次不让我们同行?”绿水闻言道。
“此去白云山,只是半月路程,我不想节外生枝,现在森迄、飞扬不在庄中,你们若是同行,谁来保护若水?”严砜道。
“那就让若水也同往,我会尽量不给严大哥造成麻烦。”仓若水极力说。
巫尘微转过身来,笑道:“这恐怕不是若水姑娘可以控制的,如果若水姑娘同行,恐怕不少狂蜂浪蝶会不能自已慕名而来。”
此话即时招来绿水的不满,“说到狂蜂浪蝶,巫姑娘倒也不相上下,这还没出山庄呢,就把魑魅宫最邪的狂蜂惹了来,还在庄里到处蜇人。”
魑魅宫最邪的狂蜂?巫尘微挑了挑眉,看着绿水针锋相对的神情,竟觉得她形容得还挺贴切。
“严大哥?”仓若水依旧用恳切的水眸深情看着严砜。
严砜叹了口气,“若水,白云山乃武林禁地,危险重重,你身子羸弱,若一同前往,我恐无暇分身,不如留在庄中,静待消息。”
“无暇分身?”仓若水凄楚一笑,涩然道,“是因为要保护巫姑娘吧,因为这样,所以无暇分身是吗?严大哥,在你心里,她已经比我重要了,对吧?一个两天前才进烯烬山庄的女子,你说你相信她,还让她住在砚廷水榭里……我认识的严大哥,不是这么轻信于人的人。”
严砜转过身,看着波光涟涟的湖面,幽幽说:“因为我发现,有时候相处得再久,了解得再深的人,也会因看到的事实而不信任。那么,我何苦去在意到底相识多久,了解多深?”相信就是相信,不信就是不信,只是灵魂深处认定的感觉,与时间无关。
仓若水微微颤了颤,“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怪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没有杀刑大哥,是不是?”
“我从没有怪你,若水,”他回过头来,深邃的眸底依然是温柔如水,“连青山绿水,森迄飞扬,一直跟随我至今,虽然没有说出来,心里不是也有所疑虑吗?何况刑玥是你只差一天就要成婚的未婚夫,你有理由恨我。”他停了停,望向巫尘微,目光有些莫测难懂,“而她之所以相信我,或许也只是因为,她看到的事实与你们看到的事实不一样吧。”
巫尘微始终沉默,似乎在思索什么。
“那么你,又为何能做到这样相信她?相信她真的见到刑大哥的鬼魂,让她住进砚廷水榭,还要和她去白云山,你又知道肯定,她不是来加害于你?”即使是指控,经由仓若水轻软的声线流泻而出,也如黄莺啼唱般动听,“或许她所说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取得你的信任。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也没有什么追魂十三剑,更没有什么奇毒,一切都只是她编出来的谎言。或许,杀刑大哥的真的另有其人,而且,就跟她月兑不了干系。
“严大哥,你想想,如果真如她说见到刑大哥的鬼魂,又怎会不知道凶手是谁?她故意编出一个神秘刺客,一套失传的剑法,就是不说出真凶,让我们无从查起。事实上她是要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然后杀了你,而这个时候,取得你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信你没有杀刑大哥,这个世上,知道你没有杀刑大哥的,除了你,就只有那个凶手!”
巫尘微无意识地抚着下颌,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怀疑,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准备锳这趟浑水。
“我相信她。”严砜自始至终都是很平静,连带说出这句话,也看不出波澜。那种相信,似乎透着坚定。巫尘微心底,涌过一种暖意。
“严大哥!”绝美的娇唇激动得微微颤抖,仓若水不信地看着他。
“如果我信错,就让她杀了我好了。”严砜说这话时,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洒月兑。
巫尘微唇角,闪过一抹轻笑,炫目至极。
仓若水吸了口气,终于平复先前的激动,水眸却蒙上一层雾气,“严大哥,你会后悔的。”
然后雾气凝成泪滴,随着她温雅的转身滑落,消失在廊桥尽头。
巫尘微看着她轻步离去,走到严砜身侧,一柄短刃逼向他喉间。
“你干什么!妖女!你真要杀庄主?把刀放下!”绿水在一旁急呼。
严砜静静望着她,却不去看那利刃,眼中仍是从容。
巫尘微笑道:“原本,我打算捉出凶手就离开,现在,可能有点变化。”
收回短刀,她看向绿水,缓缓走过去,淡笑并不退却,指月复诡异地轻轻抚着刀刃,“这柄短刃,是我宿在山野削柴用的,用来杀你们庄主,恐怕上面的缺齿不够刺进他的皮肉。”
绿水有些傻了,见鬼似的看着她诡异的笑。
严砜闻言,眉头有些纠结,什么叫不够刺进他的皮肉?是想说她刀钝还是他皮厚?听她习以为常的语气,她似乎常宿在山野,竟没被狼叼走,真是奇迹。
这时青山走过来,禀道:“庄主,马备好了,另外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搁在马鞍上。”
严砜点了点头,走到巫尘微身后,“这柄刀你以后用不着了,走吧。”
巫尘微回过身,前一句有点深奥,后一句她还是听懂了,“好,走吧。”结果还是把短刃收入袖内。
出了庄门,巫尘微牵过马,忽然说:“其实,刑玥并没有证据你不是凶手。”
严砜顿了顿,望着她的背,“你说什么?”
她转过身,重复道:“我说,就算我不事先认识刑玥,我也会相信你不是凶手。”
他再次怔住,他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知道,即使全天下都不相信他,他只要她相信他就足够。
巫尘微踏紧马蹬,翻身蹭上,信手扬鞭,衣袂飞舞,竟如乘风。
那天去刑玥的墓地,并未料到会在那里遇到严砜,若不是听到他自讽的话,也不会知道他竟就是严砜。原本,刑玥认定凶手不是严砜,巫尘微只觉得他是不愿接受真相感情用事,凶手是蒙面人,他怎知那蒙面人不会恰巧就是严砜?他说他中毒,也是在烯烬山庄中的毒,怎知与严砜毫无关系?于是巫尘微一点也不想掺和此事。
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竟能感到他心中的痛。严砜,是第一个让她懂得心疼的男人。那一刻,她相信了他。于是,她说:也许,我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