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还顺利吧?”
“对,那帮孩子没为难你吧?”
樊星回到宿舍,林芳菲和任可伶一人拉住一只手,极欲了解她在嘉英度过的第一天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的水深火热。可是,问问题的两个人根本就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凭空而来的猜测接踵而来。
“星星,那帮孩子是不是真的个个像不良少年?”
“喂,还有不良少女吧?”
“不行,还是换学校吧。我去和班导师说一说,应该可以的。”
“有什么不可以的?买件衣服可以试穿,实习当然可以试校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樊星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樊星一会儿看左边一个,一会儿看右边一个,根本就分不清哪句话是哪个人说的。乱了,乱了,这两个人哪是在询问情况,根本是在发表个人见解!
“肃静!”樊星抽出自己的手,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两位小姐,好像我才是当事人哦。”
林芳菲吐吐舌头,任可伶做个鬼脸。好,凭空想象到此结束。
“好吧,星星,你来说。我们保证中间不插一句话。”
樊星拉把椅子坐下,抬头看着两人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打算换学校,虽然那些学生还没有开始喜欢我。”
“我就说嘛,那帮不良少年怎么可能让你好过!”林芳菲上前一步走,义愤填膺道:“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星星,我早就说了,嘉英在教育界的名声太差,简直到了臭名昭著的境界了。你仔细想想,这种学校招收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好?”比之于林芳菲的气愤不平,任可伶更多的是苦口婆心。
唉,刚刚两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早已化作空气,随风飘逝喽。樊星靠在椅背上,无奈地开口:“你们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吧,我会在最后做出完整的回答。”
“好,那你把今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之间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叙述一遍吧。不许遗漏,不许简化,要详细,要具体。”林芳菲说完,看一眼任可伶,“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当然。星星,不许隐瞒实际情况。”
于是,在两大强势人物的强烈关心和要求下,樊星将今天在嘉英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至尾叙说一遍,巨细无遗。
“哇哇哇,嘉英的学生真是太过分啦。不欢迎老师就算了,竟然给老师下马威!一帮小毛孩,人不大,胆子倒不小!”听完樊星的叙述,林芳菲的心情可不仅仅是义愤填膺,绝对是怒火中烧。
任可伶嘴角下垂,眼泪怕就要掉下来,“星星,你好可怜。我的那班学生很乖的,乖乖地说老师好,乖乖地听课,乖乖地回答问题。我的实习好轻松,哪像你,除了备课,还要绞尽脑汁应付那些学生。”
“何必非要自讨苦吃呢?”林芳菲叹一口气,语气中尽是不解,“选择一所重点中学,教一帮乖宝宝,有什么不好呢?”
“没有什么不好。”樊星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平和而安静,“我选择的这条路可能比较艰难,除了付出努力,还要付出感情。但是,芳菲,可伶,付出感情没有什么不好,即使对方有可能不会接受,有可能不回应。我喜欢他们,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
我喜欢蓝天,那般喜欢,即使只有一味付出感情也没有关系。
宿舍里异常安静,只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先是急促,而后慢慢均匀。
久久,林芳菲说了一句话:“星星,其实你比我们要勇敢。”
任可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注视樊星,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正在慢慢长大,仍然单纯,仍然明朗,却多了一些坚定,多了一些勇敢。
成长的过程就是是勇敢付出感情的过程,不惧受伤,不惧无所回报。当任何一份感情来临,去正视,而非逃避,就是最好的成长方式。
“星星,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晚上十点钟,樊星仍然坐在写作台前,丝毫没有准备洗漱的打算。林芳菲见状,出言提醒。既然樊星已经决定去接受试炼,那么,作为她的好朋友,自己一定要给与信心和帮助。
“好,再等一下。”樊星盯着电脑屏幕,右手拖动鼠标,没有回头。
林芳菲问:“你在做什么呢?用不用我帮忙?”
樊星想了想,回头,问:“芳菲,如果一个人从被关注的中心走向角落,那么他会不会感觉失落呢?”
“当然会。”林芳菲不假思索,回答干脆利落,斩钉截铁,“除非那人是傻子。”
樊星苦笑一下。傻子,傻子也会感觉别人是否关注自己吧?何况,蓝天聪明至极,彼时令人以神话或传奇称呼。所以,失落是一定会有的。
“喂,星星,你问这个做什么?”林芳菲偏头作思索状,“好像我们几个都是普通人哦。”
“不是关于我们的,是我的一个学生。嗯,他以前学习成绩很好,经常得到老师的夸奖,很多同学喜欢他。但是,现在,他的成绩变得很一般,也没有人理会他。今天,他问我,如果我是他,会不会感觉到失落?”
情急之下,樊星只好拿自己的学生做一下挡箭牌。她明白,林芳菲和任可伶是关心爱护她的好朋友,理应坦诚相对。但是,直觉认为蓝天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的处境。为了成全他的逃避,她只好一路隐瞒。
甚至是欺骗。
林芳菲挪过来,说:“那你打算怎么说?这可是让他信任你的绝佳机会。”
“我知道。”樊星为难道,“答案肯定是Yes。我只是在犹豫,是直接说还是故意回避?”
“直接说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回避会令他以为你不重视他的问题。”林芳菲叹气,“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星星,这是他对你的考验呀。一定要慎重对待,争取饼关,成功迈出第一步。”
洗完澡回来的任可伶听到最后一句,兴致盎然插进来:“喂,你们在聊什么呢?情绪这么亢奋!”
不待樊星开口,林芳菲抢着将事情的起始原因详述一番,末了将问题丢给任可伶:“学生会干部,你说怎么办吧?”
“无解。”任可伶给了两个字。
林芳菲急了,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嘿,这就是你不对了。现在是星星面临危难需要我们伸出援手的时机,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任可伶摆摆手,“我没有袖手旁观呀。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题,只能依据自己内心想法来回答。倘若是我,我会诚实地说会。”
“那样会刺激他。”林芳菲立即接上。
“你呢,若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回避这个问题吗?”
“不行,不能回避。回避就等于无视他,星星就会丧失一个接近走入他们的机会。”
“所以,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怎么回答均有利弊或者是风险。所以,星星,我无法给你答案。你要问问自己的心,权衡两个回答的后果,然后抉择。在这个过程中,别人只能给你提供建议,只能帮你分析,无法给你任何答案。”任可伶说完这通话,爬上床睡觉去也。
剩下林芳菲和樊星,怔怔出神。看来,任可伶这段充满哲理的话威慑力不小哦。
然后,林芳菲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径自上床睡觉。
樊星关闭大灯,坐在电脑旁,兀自出神。想蓝天的问题,想任可伶的话,想着自己明天究竟要给蓝天一个怎样的答案。
因为,这不单单是一个两难问题,更是走向蓝天的第一步。而答案,或许就是开启他内心的一把钥匙。
只有打开他的心门,才会明白他为什么会离开东京而选择在一个饭店内做服务员,为什么会遮蔽眼睛,为什么会隐藏笑容。
网络上有那么多关于如何使人消除失落感的资料,却没有人教会她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棋局已经摆好,她要走出第一步,定下一个基调,选择一个谋划。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而坏的开始则会影响进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怎么办?
是回答“是”,还是选择回避呢?
在嘉英的每一天都可以用精彩刺激形容。
初三(一)班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樊星拿着课本和教案立定在关闭的教室门前,听着里面可媲美大闹天宫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推开门。面前的景象可谓波澜壮阔,杂乱吵闹,与街尾的菜市场毫无差别。
而他们,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直接把她当作空气——忽略,漠视。
喂,等一等,忽略漠视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呢?
樊星立在讲台上,努力理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们的忽视带给自己的是不被重视的感觉,自己会不开心,不高兴。所以,同理可证,如果自己回避蓝天的问题,他也会不高兴。
即使他会听到伤害自己自尊的答案。
人生的大部分人与事,即使并不美好,即使偶尔可逃避,但到最后仍然需要面对。
思及此,樊星静静地笑了。呵,多么感谢这帮孩子的任性,多么感谢他们的不乖巧,给了她解决问题的契机。
讲台上,樊星笑得柔美;讲台下,班里的两大领军人物——齐佳和安婧,看着他们的新老师没缘由地笑,停下挑衅的动作,不知如何应对。
又来啦,又来啦。难道昨天还没笑够吗?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齐佳颓然而坐,安婧脸色转青。两个人的内心同时涌起一阵强烈的挫败感,不禁思索,真的搞不定她吗?每一个新来的老师见到这种鸡飞狗跳的情景,莫不是大嚷大叫,拍桌子瞪眼睛,先是恐吓训斥,后是危胁告诉校长。他们不怕,继续闹,继续叫。每一任老师都在与他们的对抗中败下阵来,换班的换班,转校的转校。这招屡试不爽,为什么她没什么反应呢?
领头的静下来,其余人等闹得没意思,悻悻而停。
初三(一)班陷入难得的安静中,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樊星。隔壁班正在授课的老师听不到吵闹声,直觉以为发生了大事件,忙不迭跑过来,看到的却是老师微笑着与学生相互对视的情景。
这,肯定是嘉英的第一大新闻啊。
“啊,那个,那个樊老师,你没什么事吧?”隔壁班老师推推重重的眼镜,打破无边静默。
“哦。”樊星甩甩头,从自己的思绪中跳出来,不好意思一笑,“没事,没事。谢谢您的关心。我只是想让学生好好认识我。”多么烂的一句谎言!明明是自己走神,竟然说成是让学生好好认识自己。樊星,你什么时候学会扯东扯西啦?
“呵呵呵。”戴重重眼镜的老师干笑两声,“不客气,不客气。你们继续认识,继续。”
樊星目送他离开,回过身,对着讲台下发愣的学生笑,“对不起,趁着你们交流感情的时候我发了个呆。好,你们交流完感情啦,我也回来啦,现在是我们彼此认识的时间。我先介绍自己,好不好?”
没人搭腔。因为,他们还处于石化中。
“你们没意见?”樊星一路说下去,“好。我的名字是樊星,樊梨花的樊,星星的星。在教室里你们可以叫我樊老师,但私底下可以叫我星星姐姐,我不会介意的。现在,轮到你们介绍自己了。轮流好不好?啊,又没意见?好,那从你开始吧。”随便指指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的学生,认识彼此的交流大会就这样开始了。
轮到安婧的时候,樊星嘴上的笑更深了一些。但安婧明显不买她的账,虽然心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笑的含义,难免有些忐忑,但面上还是硬撑着,口气颇硬:“我叫安婧,安婧的安,安婧的婧。我一向不喜欢说你好,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好,所以这句就免啦。但是,招呼还是要打的,否则别人又会说我们嘉英的学生不懂礼貌。不能说你好,不能说Hello,只能说:嗨,你不好。”说罢,直直地盯着樊星的脸。不管心中的小小恐惧,也不管这些话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二十八双眼睛梭巡于安婧和樊星之间,除了齐佳。因为,齐佳只抬头看着安婧。他只担心安婧。
樊星面上的笑没有一丝一毫减退,相反更见灿烂,声音平静而温和:“谢谢你,安婧。这么直接地表达你对我的情感,不隐藏,不逃避,你真勇敢。我很想拥有你直接面对直接表达的勇气,去面对我的人生与感情。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说完这段话,樊星深深鞠躬,给这帮活泼任性的学生以最真诚的感谢。
而她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也许是间接承认他们的失败,也许只是想表达他们此刻的感觉。
低着头的樊星,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们一致的动作,心里漾满深深的感动。谁说他们是不良少年呢?谁说他们不懂得尊师重道呢?
剥开外表的叛逆,去除各色各式的小挑衅和小伎俩,剩下的,是一颗颗单纯善良美好的心。十五岁少年少女的心,敢说,敢做,敢表达,敢承担。
傍她莫大的勇气,在走近蓝天的路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