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篮球场有种寂清的凉意,原本是供住院病人活动的场所,在这个时间只有几辆车停驻其上。
他递来从便利店买来的热咖啡,言榛轻声道了谢,两人持着纸杯各据长椅的两端默默啜饮。
心情已经回复平静,先前的激动仿佛不曾存在般,只是对事情如何转变成眼下的情形仍觉得不可思议,不由看了眼另一侧随意倚在椅背上的青年。
一手握着纸杯,一手插在白袍口袋中迎风而立,与随性微乱的黑发相比,侧面看来显得格外柔和的面部线条却透着种极其干净的俊秀,似乎只有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白袍下修长的身形才符合他的年龄。
也只有在方才,言榛才意识到他是个成年男子。
青年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很直率地表达自己想法的少年,叫人好气又好笑的公子哥儿。
可是少年在女孩子的眼泪前不会那么冷静,冷静到让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丢脸小孩。
他将空纸杯投进垃圾箱里,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在长椅另一头坐下。
咳了一声,他道:“那个……怎么说呢,我家的亲戚虽然多,不过从小玩到大的几乎都是男生……”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言榛有些诧异地抬眼。
“经常混的朋友圈子里当然有女的,不过个性也跟我差不多,基本上可以不把她们当女的看,所以柳师姐倒是骂对了,”他似乎有些困扰地挠挠脸颊,“我不大懂得对女孩子体贴。”
“而且说话口气又冲,唉……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惹你哭,关于这一点,咳,对不起。”他皱着眉头说完这句话,像是别扭至极,目光一直落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因为他道歉的态度太坦然,言榛反而不知说什么是好,总觉得……自己先前好像弄错了什么。
一直认为青他“敷衍”、“不经心”的态度,搞不好才是他太过坦率的表现。
对自己太过诚实了,所以毫不掩饰反感,觉得有必要道歉时,即使尴尬也会说出“对不起”。
言榛低下头,“没有……我才是,好像做什么都不得要领……”
“我真搞不懂,”他突兀地打断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你干吗老说成是自己的错?拜托,你的病历写得比我还好,各种病症背得就像教科书是你写的一样,简单的处理也是一教就上手,该惭愧得去撞墙的是我才对,你自卑个啥?”
“就因为你老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才弄得我更加郁卒。”情不自禁地咕哝一句,他又补充:“我不是骂你哈。”
言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吸了一口气,才能说出一个事实:“可我们还是处不来。”
“是啊,既然不是工作上有意见,只能说,”他望着天空,下了结论:“这完全是个性上的问题了。”
没法相容的两种性格,原先让她觉得那么可悲的事实,被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反而只有好笑。
“你呀,一看就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太高的好学生,而且让人觉得你对别人要求也很高的样子,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你都看到我平时是怎样的了,竟然还不冲去抗议换老师。”啧,好像只有他单方面神经紧张似的。
言榛无声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平时很混吗?”
“是啦是啦,多谢你们时刻提醒!”他没好气道,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又开始嘀咕:“做人何必那么认真,起码我有在做事情,没被投诉也没闹过纠纷好不好?”
“其实,”言榛看着手中的纸杯,慢慢说,“如果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那老师你则是对自己评价太低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都有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完成,即使手下有她这个可供差遣的实习生,他似乎也没想过可以把大大小小的病历都丢给她写。
言榛见过他写的病历,要求严格的医师肯定会斥为“偷工减料”,可是记的几乎都是重点,该记的东西一样没落,反过来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懒得写。颇像他平时处理病患的态度,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这大概就是以前学校老师常说的聪明学生与勤奋学生的区别。
似乎每所学校都有这样一种学生,爱玩却学业优秀,极擅长抓住重点。他们的名次也许在整日埋头念书的优等生之下,可付出的努力却用不着那些人的一半。
言榛无疑是后者,几乎每个老师见到她都会露出欣慰神色,说些“读书不要太累了”、“注意劳逸结合”之类的叮咛,可是真正让老师们又爱又气的却是那些被他们斥成“只有小聪明不知努力”的学生。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她其实觉得能从住院医师的繁琐工作中找出那么多空暇时间的他很厉害。
当然,这不代表她认同他用那些时间来睡觉、打游戏、看一些明显与工作无关的闲书……
“你到底是要赞人还是损人?”他像是不知如何反应地眨眨眼睛,掩饰地咳了一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没有白领工资,虽然有点混……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很混……啧!”仿佛很受不了似的啧了一声,他掩住半边脸颊别过头去,“这种貌似表扬的话出自你这家伙嘴里真让人别扭!”
不用靠近言榛都感觉到了从他脸颊冒出的热气,仿佛这时她才突然明白了科室里的人喜欢捉弄他的心情——因为闹着别扭的他实在太可爱了。
不由轻笑出声,却换来对方诧异的一瞥。
“什么啊,”仍是那种不知说与自己还是他人听的咕哝,“原来你也会出声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