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皓喝着荞麦茶,悠悠望着窗外的行人,他已经维持这样的状态不知多久了。他很笃定喻颜会来的,笃定到都没有再打电话问一下。在已经不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今天,他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她。她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他如此信任、如此等待的人。即使她比自己还大近三岁、即使她谎话连篇、即使对她还不甚了解。这种因爱而生出的信任让他觉得无比甜蜜与依靠。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那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陪伴,甚至都是由女方因倾慕而主动提出的陪伴。那些恋情都太过短暂,短暂到他都快忘了故事中女主角的样貌,只记得她们哭泣着离开的唯一理由——他的心中只有那该死的画画。其实不是,他并不是个画痴。他只是在等待真正能够让他心动的人——喻颜。现在回想起来,最初与她针锋相对的幼儿言行不正是幼稚园小男生以惹哭心仪女生为乐的成人版吗?对她的关注远比自己意识到的要来得更早。
懒散的目光因触到那个等待已久的身影而倏地亮起。隔着玻璃窗,两双灼热的眸在空中纠缠、拧结。
“真傻,为什么不回公司?”她轻叹着,将手腕伸至他眼前,让他看清指向两点三十的时针与分针。
望着那钻表,他愣了愣,心下生出不悦来。那是她陪干爹两天的礼物。虽然知道她与她那个干爹之间没有什么男女交易,但想到她为他特地请两天假全程陪伴,及他干爹眼中溢满的宠爱他便心里不是滋味。
自他眼中读到排斥来,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轻轻翻阅着菜单,“你还没吃?”
“嗯。”他轻应,微笑着注视她翻菜单时的样子。好美!什么样的她都美到让他移不开视线。
“真对不起,”她抬眸,正对上他深情的凝视,“以后别这样了。没必要的。”
“有必要的。”他坚定道。她都不知道这多有必要,他可以亲眼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可以听到声音自他那如何也吻不够的唇中发出,可以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陪伴。
不与他争辩,她随意地点了些食物,又要了两小瓶清酒。
“元皓,你最近是不是在为我们那个韩国客户设计一些少女休闲服?”她有意无意地问。
他点头,很讨厌那些商业味太浓又没有太多艺术价值的东西。可是别人指名要他设计,又给了远远高出市场价的酬金。在这个金钱万岁的年代,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
“我还蛮好奇你设计的韩式服装会是什么样子。”她微笑着,一双眸子始终关注着他脸上的表情。
“那你下午上来,我给你看。”喝了一口清酒,他毫不犹豫地直接道。
喻颜不由秀眉微蹙。刚才贺仲翔将自己找去谈了近三个小时,就是因为与设计有交集的各部门主管都在大赛至今的这段日子里,再三反应说元皓恃宠而骄,在工作上与他们不合作。其中以制衣部的意见最大。说是每次元皓都要自己拿稿过去,然后非要眼见着他们打好样,再亲自把样稿带回,像防贼一样防他们。他们自然都以为元皓是拿了金奖,故而有意刁难众人,其实喻颜却再清楚不过,元皓是因为那个叫纪小月的女孩子而丧失了对别人的信任。可为什么刚才他对自己却一点也不防备?
“你就不怕我偷走你的创意?”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试探他。
闻言,元皓放下手中的酒杯,黑眸因曾经的伤心事被触到而略显黯然。喻颜正后悔自己说话太不顾忌他的感受时,手,却被他猛地紧攥在手心里,“你不会,因为你是喻颜。”他将她的手拉近他的心,“这个世界上唯一住在这里的人。”
她失神地望着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与右手感觉到的那个跳动连为一体。鼻尖有微微的酸意袭过。是感动吗?为什么觉得那是一种比感动更为复杂而深刻的陌生情感?
“所以,你千万别轻易离开我。否则,我这颗心就空了。”
连忙吞下一杯酒,以阻止自己因他的话语而表现失态。她甘拜下风了,这“情话高手”的头衔,还是让给眼前人才更名副其实。
这几个月来,喻颜几乎将前面二十七年生活中所欠的感情功课全部补齐了,至少在形式上。原本她只想同元皓维持着简单的两性关系,不需要太多的羁绊,只是在需要时,拥抱在一起,可是他似乎并不愿意按她的想法去进行。每天下班后,都会接到他以各种借口来约会的电话。
“颜,我买了今晚话剧的票子,是你喜欢的轻喜剧。”
她同他手牵手进了剧场,在剧场外的路灯下拥吻着,然后糊里糊涂地去了他家。
“颜,朋友送了我演唱会的票子,一起去吧。”
他递给她荧光棒、口哨,伴着欢呼声、尖叫声,他们吻得昏天黑地。然后明星还没谢幕他们便提前回了他家。
“颜,夜晚七点的电影,千万别加班。”
爆米花、蜜饯,他体贴地准备好一切。却很可恶地像其他另有所图的男人那样请她看恐怖片。然后将害怕黑暗的她直接带回他家。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这样只会让他越陷越深。万一到自己抽身而退时,他该怎么办?可是,她真的还能说离开就离开吗?在自己每到下班时间就不由自主等待他电话的今天,在有他陪伴就觉得安心踏实的今天,在已经熟悉他拥抱再也不习惯又硬又冷的抱枕的今天?当然,那不是什么所谓的爱情,只是一个成年女人在和精神上对男人的渴望。
“颜,我在地铁口等你。”他匆匆关照着。
“元皓!”这样天天腻在一起,真的好吗?会不会有一天,彼此就厌倦了?
“对了,不要开宝马哦。”他兴致勃勃,显然是已经安排好了什么惊喜。
不愿扫了他的兴致,算了,有什么明天再说也不迟,“我很快就来。”在无奈中,喻颜只得又高唱了一回《明日歌》。
喻颜朝着马路对面的地铁口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纳闷向来早到的他怎么迟到了?
“在找我吗?”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问,同时,右手已交握着她的左手。
“元皓。”她想挣月兑,这里离公司太近,若是被同事发现了必会传得满城风雨。
“绿灯了。”他更紧地握住她,大步朝马路对面行去。
喻颜愣了愣,望着握着自己的大手,眼前一幕与心底的某个片断意外地重合起来。
“颜颜握紧,绿灯了,我们走。”
那个在她记忆深处的温柔声音,那个世上唯一一个深爱着她却离开了她的人。
地铁的隆隆声仍没有将喻颜自回忆中带回。下班高峰时的拥挤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因为有个人用自己的双臂为她撑出一个避风港来。
“颜颜拉紧妈妈,小心刹车。”
曾几何时,妈妈也是这样用双手护着她的。好想念她!痛苦地闭上眼来,喻颜将头埋入元皓温暖的胸膛。她累了,真的有些累了。这么多年来的孤单漂泊,这么多年来的无依无靠,如今,她只想这样依偎在他怀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让他好好地疼爱自己。
“颜,我们到了。”他轻摇着依偎自己的小猫,生怕惊到她。
“嗯?哪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嘉年华。”他笑着,露出漂亮的牙齿。
“嘉年华?”天哪!那不是小孩子才会去的地方吗?她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那些刺激玩意儿的折腾。
“啊!啊!啊!”“海盗船”好刺激啊。
“噢!噢!噢!”“老鼠也疯狂”还蛮炫的。
“呀!呀!呀!”为什么都扔不进篮筐呢?她好希望能得到那个米老鼠啊。
“我来吧。”元皓微笑着,自她手中接过篮球。
望着他双手高举过头、瞄准、擞腕,“哇!”喻颜欢呼着,球应声入网。
“天哪!元皓!”她惊叹,竟然又中了一个。
“不会吧!米老鼠!”还没来得及欢呼,管理员已经将一只大大的米老鼠送到喻颜面前。
望着她一会儿模模米老鼠的耳朵,一会儿又拽拽他的衣角,元皓眼中溺满了宠爱,“我还真嫉妒这只米老鼠能消受美人恩呢。”
“那你明天去整个大耳朵,尖鼻子呀。”她调侃他。这么大的人竟然和一只女圭女圭争风吃醋。
原本笑意甚浓的眸子忽然一惊,也不待元皓问,握起他的手就慌张地向阴暗处避去。
待两人在树阴下立定,元皓才看到,原来是Mandy挽着男友正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注视着喻颜脸上的如释重负,他的心一沉,“我们的恋情见不得人吗?”
她幽幽地望着他,无言以对。
“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让它见人?”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他的口吻越发严峻。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只是不想徒增不必要的困扰。”她缓缓道。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清楚自己的行为已经让他受到了伤害。她不愿意,她竟然不愿意看到他丝毫受伤的样子。不是明明注定他会受伤的,她本该借此把话说清楚的,但她却放任事情越来越混沌。
“颜,让我确定一下,让我悬着的心能稍安一会儿,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她当初放弃了纪泽脉,只是表示愿意接受他的爱。可接受并不是爱,他不介意只当她晚上寂寞时的陪伴,更不介意给她时间来爱上自己。只是,他害怕这等待会是无尽头的。
“当然。”她干脆地答着,当然不爱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却越发失落,她从未在清醒时将“爱”字说出口。虽然夜夜都会听到,但那是她早已失去了理智的忘情时刻。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尽办法,让她每晚都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能听到那句“我爱你”。她到底是爱元皓,还是仅仅爱着那个能拥抱她的身体?
轻轻擦拭着她额际的薄汗,他问:“颜,你爱不爱我?”
“嗯,好爱你。”她紧搂着他,微笑着呓语。
“真的爱我吗?”他追问。
“我好爱你,元皓。”闭着眼,已然意识模糊的她本能地答着。
元皓叹息着为她拉被盖好的后背,他就是这样自欺欺人地相信着她此时的谎言。到明天清晨,她便会将自己所说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又变回那个他所熟悉的喻颜。
注视着她天使般纯净的睡容,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奢求得太多了。她已经将全部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自己,如果不是爱,她根本没必要那么做,觊觎她的优秀男人多的是。而且,与她这几个月的交往也证明了,她不仅没有所谓的男性密友,甚至连朋友都几乎没有。她是个社会关系简单到近乎封闭的人。这种种的一切都证明,她其实是爱自己的。
“可为什么你在清醒时,就是不愿亲口承认呢?”他望着她痛苦地问着,明明知道熟睡的人根本不可能回答自己。
“元皓,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在睡梦中,她突然无助地急唤。
“乖,我在这儿。不会走。”他轻吻着她微蹙的眉梢,软语哄着。
“嗯。”她应着,唇角绽出放心的笑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显然在她梦中,自己不是什么可爱的人物,总是弃她而去,惹得她这样无助地苦苦哀求着。可悲的是,自己走得进她梦里,却走不进她心里。现实里,她若也这样紧张在乎自己,而不是那样若即若离,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