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梨园,轻风微醺。
梨树下,白衣男子温润如玉,一手轻揽膝头熟睡的少年,一手持书轻翻一页,几行文字让他不禁微笑: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细花梨雪坠,坠寻乘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离开书面落在熟睡的少年的身上。几点白色的花瓣,零星飘落,俏皮地停留在熟睡少年蜜色的脸上,这么一对比,少年虽然肤色如蜜,却细腻如花。
随即,萧兰的心细微地挣扎了一下,是因为七月整日与他为伴,所以他才会看着七月就会微笑吗?
日日有七月陪伴,萧兰并没有去想那日偶然出现在脑中的疑问。他只知梨树的枝头挂满了青涩的果实的时候,七月还在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医治他的腿。
“萧兰!呃……七月七月!”窦蒙那大嗓门恨不得从大门直接穿透梨园。
“七月,窦蒙来了,你歇一会儿吧。”七月在梨园中架起木架,说是让他学习步行,这一早上,架子似乎没起什么作用,都是七月在扶着他在两根横木间行走,现在已是满头大汗。
“不理他,他还能有什么事!试试挪动右脚,把注意力集中在右脚……”
萧兰也是满头的汗水,抱歉道:“七月,好像还是不行呢。”
“没事儿。”七月弯腰用手挪动他的腿,“咱们现在是在做被动复健,需要耐心,好了现在换左脚……小心小心!”七月一把抱住险些栽倒的萧兰。
“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窦蒙怪叫冲了上来,萧兰脸上泛起一丝红潮。
“七月在帮我做康复。”
“那也用不着抱得这么紧吧,难看,真难看!不过,萧兰,你也让我抱抱吧……”窦蒙作势他朝萧兰伸出手,七月轻踹他一脚。
“少恶心!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这么凶做什么?”窦蒙将轮椅推到横木之下,“哇,这轮椅手工堪称精湛,易行易停,比京城第一木匠的手艺还胜一等!七月,这也是你做的?”
“你能不能先别废话?你破锣嗓子刚刚在喊什么?”
“啊啊,差点儿忘了,坏了坏了!尹苏桦那傻小子又跑去奇珍药坊了!”窦蒙急得团团转,七月将萧兰扶好,挑眉问:
“他又去试药?”
“不好,七月,你快带我去奇珍药坊!”难得一见萧兰又急又恼的模样。
奇珍药坊的老板,人称鬼大夫,经常在研制出一种药之后,便公诸于世,若是谁愿意为他试药,他就会达成那人想要的药草。
而尹苏桦那傻子冲着断续草,又去试药的。呃,确切来说,这次他是去试毒。
表大夫这次研制出的是一种解药,必须要服下那毒,再服下解药,观察这解药的药效。
奇珍药坊外围着许多人,尹苏桦在生死状上签了字,端起桌上的毒药便要喝。只听见“叮”的一声,她手里的瓷碗碎成两半。七月嬉笑着从人群里钻出来:
“苏桦,你这是在学人家神农尝百草?不对不对,你比神农厉害,直接尝毒药啊,佩服佩服!”
“确实有胆量……呸呸呸。”窦蒙啐了一地,“我是说苏桦你快些下来,休拿性命开玩笑。”
“没事,听鬼大夫说,他有九成的把握,解药有效。”苏桦看到萧兰,不免有些慌张,七月冲着台上笑得好不开心: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试验用的老鼠服了那解药,所以没被毒死?”
“要你管!”
苏桦看不得七月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恼起来。萧兰神情出奇地冷淡:
“你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便当从来不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萧兰!”尹苏桦急急跑过来,却一把被鬼大夫揪住。
“生死状都立了,岂有说走就走之理?”走了谁给他试毒?
“对对对,生死状都立了,要是我我也不让他走!”七月幸灾乐祸,云萧兰轻斥:
“七月不得胡言乱语!表大夫,苏桦年少不知,请你高抬贵手,给你造成的损失,我们甘愿赔偿。”
“赔偿?那好,你们换个人来为我试毒。我看尹公子如此急切想要得到断续草,想必是为了云公子的腿吧?要不你本人来试毒如何?”
“不可以!”苏桦大叫,“我自己签的生死状,当然由我来试!”
表大夫冷冷一笑,又倒下一杯毒酒,谁试对他来说都一样。萧兰心急如焚:
“七月,快把苏桦带下来。”
“不急不急,先让他试了毒酒,也好把断续草一并带回来。”七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说,还多了分看戏的闲情逸致。
“人命关天,不可坐视不管。”
七月平日恶作剧也就罢了,现在他还这样?!萧兰不觉有些生气。窦蒙叹了一气,不知道这七月是真铁石心肠还是戏弄尹苏桦,但是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去把他逮下来……”
“不要去。”七月拉下窦蒙,“苏桦不撞南墙不回头,咱们就由着他好了。”
“这样好吗?”见七月狡黠的脸,窦蒙也跟着笑开,“你是不是有办法?那我倒也想看看苏桦为了萧兰能做到那份上?萧兰……萧兰你去哪?”
萧兰摇着轮椅往台前走去,人命攸关,那两个人还在等着看戏?
“那药我来试。”
七月三两步上前,将他拉住:“别去,我打包票苏桦会没事!”
人命他也能拿来打包票?要是出事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萧兰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摇着轮椅往前走。七月拉住他的轮椅:
“你当真要去试药?”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萧兰推开七月,凝视台上的尹苏桦,语气决然,“苏桦,你若现在下来,日后咱们还是朋友,若是执意试药,我现在就把这双腿给砍了,看还有什么能治!”
文弱书生生气起来还挺吓人。七月咬咬嘴唇,指着苏桦问一直不肯看他的萧兰:“你在心疼他?”
萧兰不作答,转向鬼大夫:“大夫,劳烦你把酒端来给我。”
“你不能试!”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七月也不愿意让萧兰去尝试。萧兰依旧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不肯看七月一眼。七月吐一口怨气:
“你心疼他,气恼我对吧?好,你别理我,别理我啊!”
说罢,他轻跃上台,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那速度,恐怕有人要阻拦也拦不住。
“七月!”萧兰顿时面色苍白,一种更大恐惧突然撷取他的心智,他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大夫,快给他服下解药!”
表大夫拿出研制的解药,七月不屑地别开头:“谁稀罕你的解药,把断续草给我!”
七月不耐烦地抓起他身后的断续草便跳下台。
表大夫面色一凛。这小子是何人?喝了他研制的毒,竟然还对他的解药不屑一顾?这个世上,能够破解他研制的毒之人,恐怕只有一个……
“七月你快吃解药啊!”窦蒙鬼吼鬼叫,“弄不好会死人的,快吃解药!”窦蒙把从鬼大夫那抢来的解药作势要强塞进他嘴里。“你怎么不吃?你别拧,听哥哥的话,快吃啊!”
“死就死好了,反正没人心疼!”
“……”萧兰捏紧拳头,此刻他多么憎恨自己的双腿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七月把毒酒喝下。“你是存心要我愧疚而死?还不快服下解药!”
“你不是不同我说话吗?”
“服下解药听到没有?!”急恼让萧兰红了双眼,声音也有些歇斯底里。“窦蒙,捆的绑的,你也要把药让他吃下!”
“心疼啦?”七月轻易制服要“捆绑”他的窦蒙,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你就该让苏桦试的嘛!”
“七月!”萧兰手撑轮椅,作势要抓住七月,七月一把抱住他,将他按回椅子上。
“你别乱动,会摔下来的!”
萧兰二话不说,手忙脚乱把药往他嘴里塞。他已经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七月不识好歹,万一错过了药期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鬼大夫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抢下解药,语气十分强硬:
“不必了!”
那毒强得很,要发作早发作了!至于到现在还没发作……恐怕是眼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子已经自行服下解药!
表大夫看着七月,冷声问:
“药王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你信不信?”
表大夫面色更难看,药王鬼还魂根本就无家室,更无儿无女!
“你在敷衍我?”
“呵呵,你怎么会这么说?”知道还问!
七月欠揍的笑容,让鬼大夫捏紧拳头。看到他生气,七月却乐了,抱着断续草笑嘻嘻跑回他身边,凑近他耳朵小声嘀咕:
“我跟药王确实有一点点儿关系,你要是想知道,就跟我打赌吧!我输了,我将你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若是你输了,你就得答应我为萧兰针灸治腿如何?”
表大夫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七月又已经抱着断续草乐滋滋跑开。
这臭小子……鬼大夫拳头握得咯咯响。他都还没答应,他就跑了是什么意思?!那是断定他会跟他赌?还是稳操胜券?!这点倒是跟那鬼还魂像,都太狂妄自大了!
他倒要看看,究竟这目中无人的小子到底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