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温玉璞爱 番外 错爱

风,轻轻扬扬地吹着。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江南,六月。

雨水越发的多了。

街道上的人,已纷纷散了开去。空气中,满是萧瑟的味道。

但是,街道两旁的酒楼倒是座无虚席。

喧闹声,劝酒声,将雨季带来的萧条冲刷得干干净净。

史兰衣踏入这酒楼大门,顿时就感觉浑身都有了精神。如她之名,她一身蓝衣,质地相当不错,一看就是贵人家打扮。她的秀发高高束起,一副俊鲍子的装扮。

她一进门,小二就上前招呼,十足的起劲。

这就是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待遇。如果是叫花子上门,估计半只脚还没挨着大门,就要被人赶得远远的了。

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她缓缓扫视大厅,嘴角突然露出笑意。

都说江湖豪杰皆爱酒。那么交朋友,只要到酒楼就可以了。她就是本着这样的宗旨找上门来的。

虽然说这样做,可能有些冒险,也许,酒楼里只有一些酒肉混混,但是试试却无妨。

她嘴角带着笑意,已经朝大厅一角走去。

她在桌旁轻轻坐下。手一挥,便要了五坛佳酿。她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她望着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另外一个人,笑得十分豪爽。

可是,桌旁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自斟自饮。

他的手指很长,也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他慢慢地为自己倒满酒,然后,一口饮尽。他的嘴角始终含着笑。但是他却并不看史兰衣半眼,也并不好奇她不请自来的目的。

他只是盯着面前的酒壶,仿佛看着情人的脸,如此珍贵。

可是,他却并不像个酒鬼。因为,他的模样,他的气质,实在太过高贵。

史兰衣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她看得出来,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厉害的角色。

因为只有真本事的人,才有资格讲究,才有资格彰显自己的高贵。

桌旁的青衣男子便是这样的人。他高贵,傲慢,却不失分寸。他不去在意任何人,但却不让人感到突兀,或者感到不快。

甚至,能够和他坐在一起,就有如黑夜中遇到一盏明灯,令人感到分外舒适。

史兰衣只是望着他喝酒,没有丝毫要打扰的模样。

酒很快上来,齐刷刷地摆了一桌。

青衣男子看到酒,目光顿时变得雪亮。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手却朝酒坛伸去。“多谢姑娘赠酒。”

史兰衣却变了脸色,伸出纤指拦住那青衣男子。却见他手腕一转,从她的腕下绕过。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他手的去向,他已将酒坛握到面前,惬意地喝了一口。

史兰衣突然露出了笑脸。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感受到他精湛的内力。

虽然刚刚只是手腕力量的较量,但这一伸一转的过程,却并不简单。若非极敏锐的洞察力,他不可能还没接触到她的手就已经知道会受阻。若非深厚的内力,他不可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她的手。若非极快的速度,他不可能在她眨眼的瞬间,就将酒坛取了去。

她笑得极其愉快。她这趟,的确没有白跑。

她望着青衣男子,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不能惹的?”

这种人,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女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因为她们看似无害,却最具杀伤力。看到凶恶的人,直觉便会去防备,但是面对女人却不会。这个世上的男人,除了柳下惠,没有不喜欢女人的。对于自己喜欢的,又怎会想要去防备呢?所以,女人因为无害,才更可怕。

男子望着她,亦笑道:“人不能惹,酒却能喝。”说完,他又仰头豪饮了一大口。

史兰衣笑道:“你真是奇怪。适才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居然说变就变了。不但抢了女人的酒,还转眼就变成了个酒鬼。早知道这样,我真应该离你远点。”

男子笑道:“斯文只是穷鬼的伪装。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斯文的人会吃白食。”

“可是现在你却不怕了?”

“嗯。”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付账?”

“因为你有事求我,但我从不轻易答应别人的请托。”

“可是你喝了我的酒。”

“酒鬼见到酒,脑袋就会不清醒,只想着怎样才能喝到醉。所以,承诺会有一大堆,但是一旦将酒喝完,酒鬼的脑袋就会相当清醒,之前所有的承诺都会忘记。如果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就不应该相信酒鬼的话。”

“那么,酒鬼岂非就是无赖?”

“不对。无赖是品质,酒鬼却是爱好。”

“那么,你是酒鬼?”

“我在见到酒的时候,就是酒鬼。在没有酒的情况下,就只好是无赖了。因为,我太穷了。一个酒鬼没有钱的时候,只能想方设法骗酒吃。”

史兰衣笑了,“你倒是很诚实。”

男子也笑了,“这就是我最大的优点了。”

史兰衣不再说话,拿起手边的酒坛,敬向男子,“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小气,但是今天我却愿意为你付酒钱。干了,如何?”

男子看着她,笑道:“男人通常都不会拒绝女人的请求。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但是我这坛酒已经喝了许多,对你到底不公平。这样,我把这坛酒喝完,再与你喝。”

说完他已仰头喝了起来。

史兰衣笑道:“我现在相信你的确是个酒鬼。只有酒鬼才会想方设法多喝点酒。”

话音刚落,男子已经将酒坛放了下来。他转手又拿了一坛,笑道:“你本就不需要怀疑我。装作酒鬼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倒是。至少女人,大多不喜欢酒鬼。”

“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一样。只是,遇到你,我就喜欢了。”

如此直接的对白,令男子哈哈大笑。他双手举起酒坛道:“这话我喜欢,喝。”

史兰衣望着男子,嘴角笑意更浓。于是一仰头,开始喝起酒来。

这酒一喝,便停不下来。

当小二过来告诉他们已经打烊的时候,两人已微醺。

史兰衣望着男子,哈哈大笑,颇有些发酒疯的味道。她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小声地对男子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没有带钱。哈哈……”

她晃了晃脑袋,丝毫没有意识到身旁的小二已经铁青了脸。醉鬼的小声,其实就是掩耳盗铃。他们意识模糊,扯着嗓子鬼吼,就怕别人听不到。

男子微眯着双眼,哈哈大笑。他也趴在桌上,“小声”地回她:“那我们赶紧跑,好不好?”

史兰衣点点头,满脸的依赖。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起身,就已经有大堆的人围了过来。掌柜沉着一张脸,大吼一声:“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关到柴房去。”

男子哈哈大笑道:“真好,还有地方睡。不、不逃了。”说完,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史兰衣伸手要拉他,还没挨着他的衣边,也一个踉跄倒在了男子的身上。

掌柜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他手一挥,手下立即开始搬运两人。

这个月来吃白食的人数,已经超过上个月的纪录了。看来他确实应该想点狠招了。

翌晨的阳光已经相当刺眼了。

史兰衣缓缓抬起眼皮,发现身边的男子还在睡着。她晃了晃脑袋,感觉头像炸开了一样地痛。她叹了口气,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能喝的对手。两坛拼她一坛,痛快。

她的嘴角缓缓露出笑意,伸手去拉他,他却已经醒了。狭长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芒。

他示意她看前方。

史兰衣这才发觉在他们的面前齐刷刷地跪着一屋子的人。她瞪大眼睛,望着他们道:“你们是谁啊?”

彬在前排正中央的人双手已齐齐被割断,血流了一地。他缓缓抬起头来,赫然正是掌柜。他满目惊恐地望着史兰衣,“都怪我们有眼无珠,不识大爷真面目,大爷您发发慈悲,饶了小的们。以后您随意来吃来喝,小的们再不会有半句不是。”

史兰衣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喝一声:“鲁直。”

柴门外立即走进来一个人。腰间一把金色大刀,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他冷冷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可是他望向史兰衣的时候,眼神中顿时多了一丝柔情。

史兰衣却很生气。她知道,鲁直用了非常之手段。

若在平时,她倒也没什么想法。但是此刻,她却如芒在背。

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她在乎的人。

任何女人,只要在自己喜欢的男人身边,不管曾经有多么恶毒,都会变得相当温柔。

现在,她却相当严厉。她知道,只有严厉,才能让身边的男人,改变一点对她的印象。

她蹙着眉,望着鲁直,厉声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鲁直的眼神已经有了丝丝的波动。他感觉出了史兰衣的改变,他也感觉出了是因为她身边的男子的缘故。

他不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到了那青衣男子的身上。眼神恢复一贯的冷漠。

青衣男子也望着他,眼神中,精光闪过,“‘金刀’鲁直。刀果然够快。”

鲁直望着他,嘴角一阵冷笑,“还可以更快。”话音未落,他的刀已经出鞘。

森冷的刀光已经到了青衣男子的面前。他却并不慌张,只轻轻闪了身子,便轻巧地避了开去。待鲁直站定,青衣男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鲁直的金刀握得更紧。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青衣男子望着他,虽然还在笑,可眼神已经有些凛冽。别人眼中他似乎根本不必将鲁直放在眼里,可他自己却知道,刚刚那种刀已逼近的情况,有多么的危险。他若再慢一步,只怕就要命丧金刀之下。

鲁直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下一次出刀。

“住手。”史兰衣大喝一声制止。

鲁直的身子顿时一僵。他望着史兰衣,杀气顿时消失殆尽。

史兰衣蹙着眉望着他道:“立即赔偿店家损失,然后离开这里。”

鲁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中明显的不服气。

史兰衣望着他道:“还不快去。”

金刀入鞘,鲁直头也不回地离去。甚至他都没有再看青衣男子一眼。

不是逃避,而是害怕一旦看了,便再无法收敛心中的杀气。他不愿令史兰衣失望。

青衣男子微微叹了口气。情,果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史兰衣望着鲁直走出柴房,这才稍稍缓和了表情。她望着青衣男子,满脸的平静。

“在你的心目中,我应该是相当恶毒的形象了吧?”

青衣男子缓缓笑道:“我只是好奇,能让鲁直唯命是从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史兰衣也笑道:“你可曾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只是比别人多了点钱而已。”

青衣男子笑道:“你要请我做的事,便是像鲁直一样,为你效命?”

史兰衣笑道:“我原本的目的确实如此。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她的面颊微微泛红,“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

青衣男子笑道:“很荣幸。”

史兰衣也笑了。她说道:“你不相信是吗?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认识不到一天,我却像服用了罂粟一般,对你上瘾。若是昨天以前,别人对我说这感情,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不用别人告诉我,我已经体会到了。”

青衣男子的笑,淡了许多。他望着史兰衣,眼中温柔了不少。

“城外一里处,有座杏花亭。三日后,如果我还有命到那儿,便娶你。可好?”

史兰衣微微一愣,“你要去做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青衣男子点点头道:“此去,生死难料。”

史兰衣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无法阻止你做任何事。但是,我会在杏花亭,等你。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一天。你一月不来,我就等一月。你若一年不来,我就把自己嫁了。替你活下去。”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递给他。茉莉的清香,便散发开去,叫人心神舒宁。

青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他接过手绢,收在怀中,微微点点头,道:“好。”

说完,再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史兰衣只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个男人要做大事的时候,女人除了默默注视他的背影,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做。

她突然明白了一种牵挂人的心情。如此幸福。

三天的时间,不长。但是,对史兰衣而言,却比她这一生已经度过的所有时间都要漫长。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她由一个万人敬畏的大小姐,转瞬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江南第一大帮,虎须帮。

在三天的时间里,被“江南第一剑客”夷为平地。

虎须帮,纵然满是强盗与土匪,纵然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纵然已经引怒了所有武林正义之士。

但是,虎须帮的人,也都是有血有肉有家的,都是她的亲人。

那些武林中人,凭什么夺走他们的生命?难道他们是人,虎须帮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的泪水,决堤一般流了下来。

“我去杀了他。”鲁直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史兰衣深深吐了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她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她望着他的眼,平静地说道:“如果我让你现在离开,你一定不会照做,是不是?”

鲁直望着她,点点头道:“是。”

史兰衣缓缓阖上双眼,轻声道:“那么,原谅我。”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已经移到了他的面前。

鲁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望着她,眼中柔情依旧。他缓缓说道:“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史兰衣摇摇头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但是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补偿你。”

鲁直的嘴角已经有了一些温度。他慢慢笑着。尽避长时间不笑,他的笑已经有些变形,但他却依旧用他的微笑望着史兰衣道:“好。我等你。”

话音刚落,他便缓缓倒了下去。胸口,赫然一把银刀,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夕阳的美,在于它的流逝。

因为短暂,所以,它的光华更甚。

杏花亭。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外美丽。

史兰衣就坐在亭内,静静地望着夕阳慢慢落下。

她的眼中闪着无数动人的光芒。女人心中若是有了期待,便会像花一样,绽放出所有的美丽。

她在等人。

她的期待,便是那个人。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所以她的眸光,温柔中,泛着自信的美。

人,果然来了。

一身青衣,泛着柔和的光芒。

男子缓缓走近。他说:“我来了。”

史兰衣缓缓站起,扑进了他的怀抱。她说:“我们再不分开。”

男子动情地抱着她,说:“好。”

只一个“好”字,便是世上最动听的承诺,令史兰衣的泪水,刷刷地流淌了下来。

在他的怀中,久久回味。

嫁作人妇的女人,生活相当幸福。

史兰衣每天为丈夫烹调三餐。虽然从没有下过厨,但是她却学得很快。

因为心中有了记挂的人,总是希望为他做一点事情。

她想好好调理他的胃。

她每天都会在他的饭菜中加入一种食剂。据说这样,便会使饭菜格外香甜。

这种食剂很难买,所以她自己去找,翻山越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但她却毫无怨言。

她说,他是她的天。

他感受得到。

为她的这种用心感动。

不久后,她有了身孕。将成人父的他,欣喜若狂,立即开始为还未出生的孩儿准备一切。包括从小到大的衣服和玩物。

他用他手中的剑,细心地为孩儿雕刻了无数木制玩物。有时弄得伤痕累累,可是他却依旧欢欣不已。

都说女人做了母亲后,心会变得格外柔软。

其实,男人也是一样的。

他每天都会把头贴在她的月复上,细心地听着孩儿的动静。有时候,他会与孩儿对话,说一些云淡风轻的笑话。他从来不会逗弄人,但是,他拙劣的笑话,有时候却会引得她哈哈大笑。

于是,他也开心。母亲快乐,孩儿一定会快乐。

她只是笑着,依旧每天为他做着他爱的食物。

他满心的欢喜。

但是,他却终究没有等到孩儿的出世。

临她分娩的前一天,他却向四毒教教主发了挑战书。那一晚,他在她的房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环着她,静静地贴着她的月复。

她也不说话,只慢慢地抚模着他的发。早在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男人要做的事,是阻止不得的。

她会给他自由。唯有这样,她才会赢得他的尊重。

这本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只有你付出了尊重,别人才会给与同样的回报。但是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明白。

待她醒来,他已经离开了。

得知他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她抱着他们的女儿,第一次下了山。

城中沸沸扬扬地传说着三个月前的那一战。

江南第一剑与四毒教教主,玉石俱焚。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依旧。

她轻轻地逗弄着怀中的婴孩,不经意间,泪水却轻轻滑落。

逍遥散,本是世间最拙劣的毒药,凭你,怎会不知?

可是,你终究装作不知,每日那样欢欣地服食。只因,那是我亲手烹烩。你用你的命,抚我一生的痛。可知,我并不要你死。我用逍遥散,只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希望。

可你,和我一样。

太爱对方,反而只落得一生惆怅。

曾经沧海。

从此,阴阳相隔。我再思念,终究,无法相见。

但愿,你与我,来生不要如此凄苦,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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