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变脸 第1章(1)

哐啷!

一只茶杯凌空飞掷,砸在了墙面悬挂的古董钟上,玻璃碎裂,钟锤停止了摆动,时间停滞在凌晨六点十五分。

“你还有脸回到这个家来?”

宽敞的客厅里,嗡嗡地响着愤怒咆哮的语声,玻璃茶几上的茶水被打翻了,混合了茶叶的水流淌到地毯上,也有少许溅到了沙发坐垫。昂贵的花梨木组合沙发上,坐着的中年男子手里又举起了一只玻璃茶杯,脸色气得铁青,恼怒地瞪着客厅的玄关入口。

“Dad,您今天起、起得可真早。”

玄关入口,挂钟砸落的碎玻璃散了一地,刚刚溜回家来的罗凯吓白了脸,抖着两脚站在玄关,拎在手里的外套“啪嗒”掉在了地上。

“不是起得早,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晚上,你这个色心不改的浪荡子,昨天晚上又去哪个酒吧鬼混了?”握在手里的玻璃杯一抖一抖,砰然搁回了茶几上,罗文森突然缓和了脸色,冲儿子招招手,“站得那么远干什么?向父亲答话得站近一点,过来!”

“您、您不生气了?”

看到父亲把茶杯又搁回了茶几上,罗凯拍着胸口压压惊,随手一丢钥匙,趿上拖鞋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从衬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支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笑着说:“生意场上的应酬,推不掉嘛。”

“应酬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吧?”罗文森缓缓站了起来,和缓的脸色一变,反手往沙发扶手背面抄起一根棍子,吃人似的怒瞪着眼,冲儿子咆哮:“看看你,满身的酒气,还敢滚到我面前来?夜里野出去鬼混的不肖子,我今天非得打断你的腿!”

“等、等一下!”叼在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罗凯滚到沙发底下,夹紧脖子抱住了脑袋,急喊一声:“Dad!今天我是准新郎啊,别打脸!”

劈空砍下的棍子停在了罗凯的鼻尖,罗文森恨铁不成钢,气得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整晚都不回家,我当你是不想娶这个老婆了!”

“怎么会呢,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冰美人,娶进门来还能炫耀一下呢!”在众多竞争者的行列中,只有他胜券在握,让千年冰山融化成一泓春水,今天这场婚礼,不知得让多少人眼红羡慕?想到那风光的场面,罗凯得意地拨了拨刘海,浪荡公子留长了的头发挑染成五颜六色,斑鸠羽毛似的炫耀在头顶上,俊美的五官充满了轻浮的表情,叫人看不顺眼。

“娶老婆是为了炫耀?”

看着眼前这根轻浮的软骨头,罗文森眼角的皱纹扭曲起来,伸手去揪罗凯的衣领时,瞄到儿子衬衫领口的口红印,当父亲的终于发火了,“要去迎娶新娘的准新郎,还在外面风流快活了一个晚上,你、你简直要气死我!”

“Dad,您别、别……”

罗凯看着父亲抡起了木棍,浑身打个激灵,跳起来就逃,满客厅地乱蹿,罗文森挥舞着棍子如影随形。一追一逃,父子俩在家中上演了全武行。

“哎哟喂——痛啊啊啊——”

一声惨叫,伴随着“乒里乓啷”的声响,别墅窗户里飞出一根棍子,“咚”地砸在外面停放的轿车车顶,等候在婚车旁的司机吓了一跳,看那棍子顺着挡风玻璃滑了下来,落在引擎盖上装饰的鲜花环里,心形花环中间穿着新婚礼服的一双洋女圭女圭被棍子打得左右歪斜,新郎模样的洋女圭女圭骨碌碌地滚落在了车轮底下。

司机赶忙趴下去捡,捡起洋女圭女圭,拍拍它身上沾到的尘土,往它脚上沾好胶水,摆回新娘模样的洋女圭女圭身边时,司机双手突然僵了一僵,吃惊地盯着那双洋女圭女圭……不,只有一个洋女圭女圭,新郎模样的女圭女圭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傀儡木偶!戴着白色面具般的傀儡,表情诡异,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在哭!

司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傀儡女圭女圭脸上的表情消失了,难道,刚才是他眼花了吗?

“阿维,快接少爷上车。”

别墅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罗文森精神奕奕地走了出来,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像个斯文的中年教授,看不出半点暴力倾向,和挥棍子时的暴躁模样,判若两人。

比起表里不一的父亲,跟出门来的儿子显然“坦白”得多,照样儿是轻浮的软骨头模样,虽然换了一身新郎礼服,宿醉后的脸色还是不佳,吊儿郎当地跟在父亲后面,眯着眼打哈欠,喷出嘴的都是酒气。

“老爷,您先上车。”

别墅外面停着八辆装饰精美的婚车,前面一辆车的司机迎着老爷坐了上去,四辆车子先行开道,缓缓往外行驶。

“少爷,请上车。”

为新郎开车的阿维戴上白手套,打开了车门。罗凯眯着眼往车子里钻进身去,一坐到车子座位上,“嗷”地叫了一声,两手捂着急忙站起来,这一站,脑门子又磕碰到了车顶,他低低地咒骂几句,索性抬脚踩在坐垫上,就那样半蹲在车后座。

司机阿维愣了一愣,“少爷,您不系安全带……”

“少?嗦!”棍棒没挨到脸上,却打肿了,罗凯好辛苦地蹲在车子后座,一迭声地催促:“磨蹭什么,快开车!”

必上车门,发动车子,鲜花粉纱点缀的婚车组成一列,向教堂进发。

阳光很好的马路上,两旁花坛里鲜花怒放,芬芳扑面,车窗上都透出水晶的光泽。

罗凯摇下了车窗,眼尖地瞄到对面左车道上一辆火红的敞蓬跑车飞驰而过,风中捎带了一缕香风,趴在车窗上的浪荡子面泛桃色,冲跑车里的时髦女郎吹了个口哨,轻佻地哼起流氓小调。

婚车车队行进到中途,突然,前方一阵骚动,阿维猛踩刹车,戛然停下车子。

“出什么事了?”罗凯往车窗外张望。

开了车门,跑到车队前方的阿维又匆匆跑回,向少爷报告:“前面设了路障,抢修队正在维修破裂的地下水管,估计还得等十分钟……”

“十分钟?!”罗凯蹲在车座上已经够辛苦的,一听还得等,这就来了火气,“赶紧绕道,去教堂。”Dad早就派了另一支婚车车队去接人了,新娘那边的人估计已经到了教堂,新郎可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

“可是老爷的车子还停在前面等……”

“让他们等去,阿维,快开车!”

少爷催得急,司机阿维只得依照吩咐,急打方向盘,从车队里月兑离出来,转个弯,驶向另一条车道。

“快点,再开快点!”

蹲得两脚发酸,罗凯猛拍驾驶座的椅子靠背,不停催促。

“少爷,这条路上有限速标志。”

阿维平视前方,保持平稳的车速。

“本少爷叫你超速!超速!再不超速,本少爷炒你鱿鱼!”

一个巴掌拍到司机的后脑勺,罗凯端起了阔少爷的架子。

“……是,少爷。”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右手拉杆换档,阿维踩下了油门,车子加速飞驰在公路上,监控点的电子眼“喀嚓”闪了亮光,拍下超速的车辆牌号。车牌上遮了粉纱的婚车冲过路中央的斑马线,风驰电骋,一路飙出惊人的车速!

“哟——嗬——”

借着酒精的作用,罗凯趴在车窗边,兴奋地乱叫,刀子似的疾风刮在脸上,超速飞驰带来的快感,诱得全身细胞中的冒险因子活跃起来。他一点点地把头探出车窗外,浪荡子放肆地冲抛甩在了后面的车辆竖起中指,讥笑那些龟速行驶的车子。

“少爷,请坐稳些。”

看了看后照镜,制止不了少爷冒险的动作,阿维无奈地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前方路面,猝然,眼前人影闪过,一个飞奔着横穿马路的行人冷不丁出现在车子前方,来不及踩刹车的阿维瞳孔猛地紧缩,眼看车子飞速冲了过去,闪现在车子前方的人影突然又消失了,车轮底下没有颠簸,没有碾到异物……难道,刚才又是他眼花了?

阿维惊出一身冷汗,握住方向盘,凝神细看,突然发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戴着假面、披着斗篷的怪人,独自站在路灯的灯柱下,那盏路灯缓缓亮了起来。白昼里,路灯竟亮出蓝绿磷火般的光,在灯柱底下罩出暗夜般的阴影。站在灯柱阴影下的斗篷怪人缓缓摘下了白色的假面具,朱红的唇边弯出诡异的笑弧……

车子行驶中,车窗外景物飞逝,灯柱下站的斗篷人由车子左前方飞速往后移,模糊在后照镜中。

惊鸿一瞥,阿维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目光呆滞了一下,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滑,急速飞驰中的车子打偏了方向,突然冲出隔离墩,失控般冲入对流的左车道,迎面撞了几辆车后,砰然冲到电线杆下,终于停了下来。

哐啷——

一扇车门掉了下来,驾驶座上弹开的气囊扁了下去,阿维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跌跌撞撞地下了车,看到车子的保险杠已经撞毁砸落,引擎盖扭曲变形……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人无从适应,阿维傻傻地跌坐到地上,掌心压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散落的花环残枝中,新郎模样的那个傀儡木偶摔裂了四肢,他的手正压在滚落下来的“新郎”头颅上,手心划出的血珠滴落,染血的傀儡表情诡异,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在哭。

“少、少爷……”

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傀儡女圭女圭,阿维惊魂未定,急忙寻找少爷的身影——车子后坐空无一人,摇开了车窗的那扇车门摔落在十丈开外,碎裂的车门旁,卧着一个人,血色飞溅,染红了花坛上怒放的花束。

阿维惊恐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双唇发白,猝然尖叫出声:“少爷——”

惊恐的叫声划过长空,明晃晃的阳光花坛里,花瓣四散飘飞,白白的花瓣,染了血色,随风飘远……

当——当——

教堂钟声响起,无数个彩蛋抛上半空,炸开五彩缤纷的纸片,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红地毯由教堂门口绵延进去,手捧花篮的婚庆礼仪人员列队等候在门口。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一辆婚车姗姗来迟,加长型的白色林肯,戛然停在教堂门外。站在红地毯两侧的礼仪人员欢呼雀跃,纷纷抛洒花篮中的彩纸花片。穿了白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车门,从婚车里迎出新人。

婚礼主角走出车门的一瞬,欢呼雀跃的声浪突然停止,教堂门口鸦雀无声,手捧花篮的礼仪小姐愣在了那里,目光发痴地看着车里走出的人。

车门打开时,由车里踏出一双银色皮鞋,轻轻踩落在地上,鞋面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矜贵与高雅的光泽,从车里跨出后,稍稍停顿,鞋尖微转,擦得锃亮的皮鞋踏上了红地毯,一步一步,不急不徐地走着。

在明晃晃的阳光里,洒满花瓣的猩红地毯上,穿着白色西装礼服的颀长身影徐徐前进,在红毯两侧礼仪人员整齐的注目礼下,那道白色身影行过红地毯,走进了教堂大门。

“新郎到了!新郎到了!”

一阵骚乱,杂沓的脚步声从教堂门口传了进来,婚礼的司仪兴冲冲地跑来,敲了休息室的门,正想通知新娘出席婚礼,忽听门里“啪”的一声响,门开了,房间里的情形却吓到了司仪,开心挥舞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他愣愣地看着休息室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站着的人,一只手还保持着扇出巴掌后,扬在半空的状态;坐着的人,脸往一边偏了过去,白皙的面颊上浮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休息室里的气氛异常凝重,站在化妆镜前的女人动了一下,慢慢地收回扬起的那只手,垂放在身侧,指尖微抖,掌心泛红。刚才那个巴掌甩出去,清脆有力,到现在这只手还有些麻麻的,却,被她用力地握成了拳头,一面深吸气,一面愤恨地瞪着坐在那里的女人,“你别想得到幸福,伤害了司棋,这辈子你都不会得到幸福!”

化妆镜前,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纹丝不动地坐着,整齐的刘海盖住了眼睛,在半张脸上蒙出阴影,挨过巴掌的面颊红肿稍稍消退后,恢复了冷若冰霜的颜色。虽然挨了巴掌,新娘子却面无表情,僵硬如冰块般地坐着,沉默不语的她,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

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连燃烧的怒火都被冻结,站着的女人表情也有些僵,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结你那该死的婚吧!掉到河里也要把钱托举到头顶的拜金女,不淹死你也够呛!”话落,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表情僵硬地走出门去。

“哎?哎!这位客人……”眼看参加婚礼的宾客走了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司仪,还想往门外追。

“她不是我的客人。”

冷冰冰的一句话,冻住了往外追的步伐,又让司仪僵在了门口,转过头来,看看化妆镜前的新娘,这个迟钝的家伙才意识到事态不妙,手指抖啊抖地指向新娘,“这脸、脸……”

新娘一点点地抬头,看着镜子,明亮的镜面照出芙蓉面,眉色淡淡、眼神漠然,如若能添上几分灵动泛笑的眼波,也算得倾城佳丽,就是这份淡漠的气息、冷凝的神态,当真是冷若冰霜!

新娘盯着镜子,看着自己过于白皙的面颊上还清晰留有五个指印,挨巴掌时火辣辣的感觉刺到心口,她的表情里却不带半分惹人怜的委屈忧伤,依旧冷冰冰的,叫人不敢贸然靠近。

“这、这可怎么办?”司仪在门口跺脚,干着急。

巴掌印是消除不了了,新娘犹带几分淡定,把发饰上夹的雪纺纱掀落下来,轻纱遮脸,隔了几分朦胧,起身,从容地往外走。

司仪愣了愣,也匆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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