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快起床!”
碎花门帘微掀,一抹纤瘦的身影晃入卧室,站在床前轻唤。
扶九天一睁眼,就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无心?到了嘴边的呼唤却化作一声叹息,看清床前站着的少年那呆板的面容,她难掩失望之色,“是小冕哪。”
“不然你以为是哪个?”小冕瞪着她,都在这儿住了五天,每天早上看到他,她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真个伤人!
“快点起床,老爹等咱们去吃饭呢!”他催促道。
她两眼一亮,“是你做的饭吗?”
“老爹不会做,你一个女儿家居然也烧不好菜,自然还是我做的饭喽!”少年扁一扁嘴,留她住下来本以为多一个帮手,谁知她除了挑水劈柴这等男子做的粗活外,一点细致的活儿都不会。
一听是他做的饭,扶九天赶忙起床。
“哎?别慌啊,先把裙子穿好,头发梳好。”
他皱眉看着她,她又穿背子、筒裤这类男子的睡衣。
“烦!”她抓起裙子胡乱往身上一穿,头发一束就算了事。
“你、你……”他大惊失色地指着她,“你这样子也敢出门?”里面穿着男子衣裤,外面凌乱地套着女子衣裙,更怪的是,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男式布鞋,从头到脚整一个怪人吗!
“有什么不妥?”
敝人不自觉地问,她这样穿挺舒服啊,何况,此地除了渔翁和小冕,再无旁人,即使抖了笑料,亦无妨。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转身往外走。
“小冕!”
身后的叫唤令他足下一顿,极不情愿地回过身,果然又看到她正持着一把梳子,冲他笑眯眯地说,“你的头发有些乱呢,快过来坐下,我帮你梳好。”
他瞅瞅她那一头随意束起的发,再模模自己头上一丝不乱的发巾,嘴里犯了嘀咕:每天早晨她都要“玩一玩”他的头发!他扎得好好的发束总会被她玩乱了。
“小冕?”
见他仍杵在门口,她上前愣是将他拉过来,让他坐下,解开他束好的发,持着梳子一下一下仔细地梳,梳完一遍,她又用手指将他的发再顺一遍,感觉手指间丝般清凉,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他”的身影,“他”发上清爽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端,指尖与“他”的长发缠绵在一起,久久缠绵……
“嘶!你干吗揪我头发?”
耳边的抱怨声惊醒神情恍惚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小冕的发揪落了几缕,看着手中几缕断发,她长叹一声,手一松,发丝随风飘走。
“快点啦!老爹还等着咱们呢!”
少年索性夺来她手中的梳子,三两下束好发巾,拔腿就往外面跑。
“小冕!”
跑到门边的人儿足下一顿,无可奈何地回过身,“又怎么了?”
她笑眯眯地上前牵住他的手,一同往外走。
他的手酥润如玉,也像极了“他”。不可否认,他是她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无心的影子,偶尔,她会傻傻地把他当作了无心,悲怆孤寂的心就会得到片刻的安慰。
走出竹舍,院落石桌旁等候已久的渔翁看到她与他手牵手地走出来,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爹早!”
扶九天坐到渔翁身边,也随着小冕一同称呼他为老爹。
渔翁指着石桌上那两碗素菜、一碟煎鱼、三碗稀饭,问:“这样的粗茶淡饭,你吃得惯不?”
扶九天颔首答:“小冕烧的菜很好吃。”
受了称赞的少年默默地把一尾煎鱼夹到她碗里,再夹一尾给老爹。
渔翁道:“冕儿,今日你得去一趟集市,买些做月饼的馅料来。”
“老爹想吃月饼?”扶九天问。
“明日是中秋,当然得吃月饼喽!”
渔翁的话令二人心中一惊,异口同声地问:“明日是中秋?”
渔翁点点头。
扶九天脸上的神情忽转忧伤,放下筷子幽幽叹了口气。
小冕低着头呆呆地看着碗里的饭粒,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片刻,扶九天站了起来,“我也得去市集买些东西。”
渔翁欣然应允:“你与他同去吧!”
小冕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奔入竹舍。
渔翁看看他剩下的一大碗稀饭,一皱眉,唤住同样想返回竹舍的扶九天:“九天哪,待会儿你陪小冕上街时,帮他抓些药,再给他买一支笛子吧!”
她接过老爹递来的药方子,仔细收好。那少年身子不好,那晚在兰舟上摇橹时,她就看出来了。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买笛子?他会吹笛子吗?”
“当然!你买了笛子就让他吹给你听,他吹的笛声要比小老儿吹的好听多了!”渔翁有心说给她听,“这孩子喜欢把喜怒哀乐都加到笛子里,小老儿就是被他的笛声吸引,见他孤单一人在湖边吹笛,笛声幽怨孤凄,小老儿心生怜悯,就将他收入门下,成为小老儿的第二个义子。不过,以往他都没有待在小老儿身边,直到那一夜,小老儿听到一阵响遏行云的笛声,声韵悲绝,心知定是小冕身犯险境,便匆匆觅着笛声赶去,救下奄奄一息的他,打那以后,他就一直待在小老儿身边。只是,他时常在梦里落泪,心神受创一时难以复原,就连他最爱的笛子也不再碰触了。”
听这一番话,扶九天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来不及捕捉,灵光倏忽消逝,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竹舍内传出清亮悦耳的呼唤:“九天!快进屋来换一双鞋子。”
扶九天看看自己脚上穿的一双男式布鞋,脸微微一红,急忙返回竹舍。
渔翁对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丫头啊,缘分来之不易,这一回你可得抓牢喽!”
今日,金陵城内恰逢集市,大街上人潮涌动,街旁商号林立,摊贩众多,吆喝声、叫卖声,构成生气盎然的热闹景象。
小冕提着一只装满了采购来的物品的篮子,闷不吭声地跟在扶九天身后。
“要不要吃糖葫芦?”扶九天指指小贩手中一串串红红的糖葫芦,问他。
少年淡淡地瞄一眼糖葫芦,摇一摇头。
笑容僵在脸上,她微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二人一前一后闷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小冕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瞅着街角一个卖花的小泵娘。扶九天回头一看,“噗嗤”喷了笑,“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不太礼貌哦!你要是觉得那小泵娘称心,我就当一回红娘,帮你们牵……”
话未说完,他已瞪了她一眼,加快脚步走到她前面去。
扶九天一头雾水,急追几步,拽住他的衣袖,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与我一同上街?”不然他为何总是板着脸,闷不吭声?
小冕低着头,轻声答:“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她又问。
“不为什么。”细若蚊鸣的声音,显然不是真心话。
她好气又好笑地瞅着闹了别扭的他,“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买些东西。”
闻言,他猛一抬头,见她果真撇下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站在原地,他黯然神伤。
俄顷,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愣,抬头便看到扶九天高举着一只手匆匆跑了回来。
她大步跑到他面前,神采飞扬地晃动着手中高举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明媚阳光下闪耀着点点银芒,几乎晃花他的眼。
“快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把那东西塞到他手里。
“玉龙笛!”她买给他的居然是一支银亮的玉龙笛。
“喜不喜欢?”她含笑问。
他看看手中的笛子,又瞅瞅笑容满面的她,突兀地问:“为什么买笛子给我?”
她想也不想地答:“老爹说你会吹笛子,让我给你买一支。”
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眸光一黯。
见他不吭声,她微一皱眉,“你不喜欢吗?”
“不是。”他勉强一笑,眼角、嘴边挤出奇怪的褶皱,“我已忘了怎么吹这笛子了。”
她一愣,“忘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左右飘忽,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看他心虚的样儿,她心中了然:他不愿吹笛子给她听!微微一叹,她不强求,“走吧!懊回去了。”
他跟在她身后,偷偷瞄一瞄她不太愉快的脸色,他翕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即将穿出市井时,走在前面的她猝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前方。前方那惊鸿一瞥的身影似乎是……“无心!”她大喊一声,迅速追了上去。
他一惊,慌忙伸手想拉住她,却迟了些,她已飞快地跑远了。他收回手来,也不急着走,反而站在原地把玩着那支玉龙笛。
他在等!等她回来,她会回来的。
往前面追,她是追不到什么的。
片刻,她果然回来了,摇摇晃晃、慢吞吞地走回来,神情恍惚像失了魂一样。走到他面前,她突然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久久不吭声。
他一怔,感觉肩上有湿湿凉凉的液体落下,渗透衣衫,是她的泪水?
心,不由地揪紧,他拍拍她的肩,“九天?”
“无心……”
耳边是她哽咽的声音,他沉默了。
久久……她终于止住泪,站直身子,默默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