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人们极度渴望或者害怕某人某事出现或者发生的时候,大脑会产生该人该事已经出现或者发生的幻象。
晓安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姐姐婚宴上突然的出现,尴尬又令人发狂的局面,灯光昏暗的酒吧,抱着自己说“喜欢”的人……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
周子殷连个影子都没有。
晓安憋住没去问他的去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等班上每一位同学都来探望过她了,二姐看到她情况稳定终于安心出去蜜月了,爷爷也回武校了,她终于接受一个现实:那一天只有“被打得头破血流”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靠。”她仰天吐出一口浊气,向新芳,“给我买支甜筒。”
“你现在能吃吗?”
“我破的是脑壳又不是胃。”
甜筒来了,两人一人一支啃着,新芳问:“英雌救美感觉怎样?那位美人呢?”
“滚,我是跟黑帮老大单挑才这样的。”
“滚,赵丹看见你跟他一起散步来着,据她的形容,那人漂亮得天上有地下无,你跟在旁边就像一个拎包袱的跟班。”
“我不认识。”
“嘴硬!”一支甜筒很快被干掉,新芳把手一伸,“手机拿来。”
“干吗?”
“让我再听听那天籁般的声音。”
“删了。”
“鬼才信。”新芳俯身就过来拿,毫不把头包得像猪头似的晓安放在眼里,嘿嘿奸笑,“我要录下来,给赵丹她们听。”
晓安也没去阻止她,懒洋洋地隔着几米的距离把甜筒的外包装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虽然曾经一度后悔得肠子发青,想冲进手机维修处捉一个人来问怎样才能恢复,但,现在想想,自己还是很明智的。
那个家伙,还是趁早丢进垃圾桶,不,丢进垃圾处理站。
不该想的就别去想吧。
理智这样说。
但嘴角却在抽搐,黑暗中有声音大声咆哮:“周晓安,找一支加农炮去瑞士把那小子轰成灰吧!”
“找到啦!”新芳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手机调到录音功能,为防晓安突然发难还特意跑到窗边去,手机里却只有一阵沙沙的低微噪音,“呃……上次不是这样的吧……”
不过几秒钟之后,低低的声音在手机里响了起来:“晓安……”
一句“说删了就删了”还在喉咙里的晓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她爬起来想去抢手机,新芳却知机地闪得更远,“哇,还有新的!”
“删掉!删掉!”什么时候录的?录的什么东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伙只出了两个音,她的脑袋就像要裂开,“不删我跟你绝交!”
“找死啊!”死党却不吃她这套,过来扶她坐好,手机却放在一边。只是这样叫过一声之后,又是长长的沉默,沙沙的背景杂音,像一幅密密麻麻的心电图,画满了曲折的线。
线上是什么意思,除了医生,只有上帝才懂吧!
她听不懂,也不要懂。
然而她听到手机里面的声音微微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是有人重重地在她心上捶了一拳,还是轻轻地捏了一下?这简直是周子殷的杀手锏,无论什么状况,只要一说出来,晓安的三魂六魄就开始全线溃败,不可救药地感觉到一颗心化成了水。
“对不起个鬼……”她喃喃地,努力坚持着“痛恨周子殷”的人生方向,“不要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但在一段沙音之后,录音结束了。
就真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靠,手机拿过来!”
不用她说,新芳已经在做了,一面谄媚地问:“你们俩怎么了?他怎么对不起你了?对你始乱终弃?”
晓安不理她,重新又听了一遍。仍然是那五个字,每一个都像在心上碾过。
为什么说对不起,这个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都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跟她现在一样,一颗心沉甸甸的,又酸酸的。
这种情况好像一直没有变过——她从来不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情绪却可以直接抵达。只是听到声音,就可以想象他说话的表情,想象他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以及眼底闪烁的、那一点点她看了会心疼的细碎的光。
可恶!
“可恶!”
吼声从明道学院戏剧社活动室传出来,云扬捏着春祭活动表格仰天长啸:“谁批准周晓安退学的?谁批的?”
生活部长一指坐在边上的慕容清霜,“她爹。”
“我们校长完了!”云扬抱头,“一点经济意识都没有!一点道德观念都没有!一点智商都没有——”
“部长,你还好吧?”出声的是闻雯,虽然她和全校女生一起哀悼周子殷和周晓安两人的分离,但,当着慕容清霜的面这样说还是不太好吧?
慕容清霜却没什么反应,悠然地喝着英国红茶,小几上还放着几样小点心,下午茶的习惯雷打不动,特属于她的那种语调也雷打不动,“与其在这里干嚎,不如去把那位钢琴小帅哥拉来压轴吧。”
“压轴的一定要子殷殿啊!”云扬迅速换了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以小狈的姿态半跪在慕容清霜膝前,“会长,我最伟大最英明神武的会长,你去叫子殷殿来吧!我已经接受吃不到双周宴的现实,请,至少把子殷殿赐给我们吧!”
“他不会来的。”慕容清霜说得很平淡,因为太笃定了,“第一次他愿意来,是想获得在这生活得更自由的筹码,第二次,是为了周晓安。不会有第三次了云扬,他不再需要什么。”
“怎么办?”云扬脸上挂了两条海带泪,“许多人声称要是看不到冬祭预备祭一样精彩的节目就要我自裁谢罪啊!”
“那就是你的事了,”慕容清霜拍拍她的脸,“我只负责监督。”
然后,她站起身,在云扬夸张的哀嚎中离开了活动室。外面的天空一片晴碧,几缕白云飘在上面,树还没有全绿,但枝桠上已经有许多女敕碧的小叶芽儿,空气中有种十分清冽的植物香气。
她拨了个电话,“晚上有空吗?一起晚饭。”
“不了,”那边淡淡的声音响起,忽然却又改了主意,“如果愿意的话,晚上到502吃吧。”
“好吧——”她答应着,还没挂上电话,整个人忽然愣住。
不远处的林上,周子殷一边走向宿舍楼一边合上电话,淡淡阳光洒在他脸上,头发一丝不乱地扎在脑后。周末,没有穿制服,他穿浅色的休闲装,外套的拉链没有拉上,露出里面薄薄的毛衣以及锁骨上的链子。
他一直是明道最美丽的风景,会让任何人驻足注目。但令慕容清霜呆掉的,却不是他的人。
是他手里的购物袋。
袋口露出来一把青绿植物,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终于在他离她只有两米的距离时确认,那是一把青菜。
青菜?
不单有青菜,还有几只新鲜番茄以及一盒鸡蛋。
“你这是……”
“晚餐我来准备。”不顾面前的人下巴已经掉到地上,周子殷道,“六点钟可以开饭。”
不,不,“我现在可以去吗?”
他微微一笑,没有拒绝。
其实非常非常想问的是,“我可以拍下来吗?”
慕容清霜打死也没有想过她会看到周子殷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先淘米下锅,然后洗菜、切菜,那双手拿着鲜红番茄和碧绿青菜的样子,美丽程度一点儿也不逊于在黑白键上飞舞,还因为多了一种家常味道而变得更加亲切。
仿佛可以去模一模,握一握,而不是像当年她看他一样,宛如站在这个世界之外,不能动,不能碰,只能远观。
“可以帮我拿个盘子吗?”
“……哦好。”
“谢谢。”
“……你会烧菜?”大脑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嗯,”又补充,“只会这两道,所以,只能请你吃一次。”
“你怎么会烧菜?”
“看别人烧多了,自然就会了。”
她忽然明白了,“是周晓安?”
打鸡蛋的手缓了一下,里面的泡沫灭下去。周晓安。多么普通的三个字。听在耳朵里,却像是某种魔咒。会让心神一阵昏眩和荡漾。
会改变时空,这个时候待在厨房里忙碌的人仿佛是她,而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
她没有发觉,不,连那时的自己也没有发觉,他会一直看着她烧菜的样子,视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知道移开。
“……嗯。”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很快,两盘菜就好了,米饭也刚刚好。他解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下,灯光融融,人面如玉。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周子殷。
在她没有触及过也不曾去了解的地方,某些东西仿佛已经改变。
灯光下的周子殷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殷,”她停下筷子,“问你一件事。”
“唔,说。”
“再过两个星期是春祭,你可以参加吗?”她在灯光下望定他,问了一个在一小时之前她绝对不会问出来的问题。
因为凭着以往对周子殷的了解,用千亿分之一的脑细胞想一想,也知道会被拒绝。
周子殷的筷子停顿了一两秒钟,“……好。”他道,“就当还你上次的人情。”
慕容清霜看着他足足有五分钟,微微吐出一口气,“周子殷,要是这七年的任何一个时候,你能像这样,我一定要追你。”
她说得无比认真。
但周子殷却当她在开玩笑,微微一笑,“果然帅哥+厨艺的杀伤力更大吗?”
不,不是。
“你记不记得我们是在哪里第一次见面?”
“……我外公家,小扁请你来玩。”
“其实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的照片。”
“是小扁给的吧。”
“嗯。我当时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生,我一定要去认识。”她托着腮,“然后就去了,那时候你在弹琴。我在边上听了很久很久,不敢去打断你。”
那个时候的周子殷,美得像个梦境,只要轻轻一动,仿佛就会变成泡泡飞走。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周子殷是不能碰的。
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就会有她无法承受的风险。
只能,远远地看着。
所以,一直远远地看着。
“真后悔,我从来没有想过,周子殷,会有变成这样一天的周子殷。”
像是从一块含胎的石,变成一块温润的玉。像从一枚尖利的钻石,被打磨成绝世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