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送上饮料,脸看着有点面熟,饮料喝到一半晓安才想起这家店就是上次买那套衣服的店,“靠,这小子又在败家。”
周子殷败了大袋小袋快要塞满整个车厢,晓安“啪”的一声合上车盖,坐上前位时又“啪”的一下甩上车门。
周子殷问:“我的车得罪你了吗?”一面俯过身来帮她扣安全带,他身上独有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车里也充满着他的味道,靠在这样近,仿佛可以闻到彼此鼻息。晓安一下子不自在起来,收起四仰八叉瘫着的手脚,坐正来。
周子殷发动车子,看着她眼角带笑,“晚上想去哪里吃?我请客。”
晓安“哼”了一声。
“……算赔罪。”周子殷补充一句。
这还差不多。晓安便点了最贵的一间餐厅,餐厅的名字是在足球社听说的,他们经常在那边聚,但因为要照看周子殷的缘故,她一次也没能跟去吃,一直很是向往。
到了之后,晓安对着菜单上看下看,“……什么东西?”
“法文,”坐在对面的周子殷答,“底下有英语对照。”
但是很抱歉,上面的英文单词晓安也有大半不认识。倒是侍者体贴,很快送了一份中文的过来。不过上面的东西晓安基本没吃过,所以都让周子殷点。晓安所负责的,就是坐在位置上长叹了一口气,“靠,开在中国的餐厅,中文菜单居然还是后备。”
“有些客人不喜欢菜单上出现中文,”侍者委婉地解释,“认为那样就表示餐厅不地道。”
“那他干吗不干脆把皮漂白?”虽然落座的确实有几个外国人,但大部分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周子殷无声地笑了笑,“我倒不知道你这么爱国。”
菜一道道上来,盘子都巨大一只,菜量却小得可怜。晓安把每道菜边上装饰用的小番茄黄瓜芦笋之类的都吃了。酱汁很好吃,她用勺子小心地刮着,忽然想起周子殷从前教过她吃这些东西时不能弄出动静,抬头瞄了一下对面的周子殷,呆了呆。
他在笑。
当然是个人都会笑,周子殷的大笑微笑牛朗笑恶魔笑樱花笑天使笑她都见识过,却从来没有,看他笑得这样……这么充满人性过(ORZ,请原谅她这个比喻吧)。
灯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美丽一向是有些清淡的,温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些微淡漠,从来没有哪一刻,脸上有过这样……充满人间烟火色的表情。嘴角蓄满了笑意,那笑意仿佛不是嘴角能够承受住的,于是蔓延进眼睛里,把两只眼睛都盛满了,灯光照进眸子里,像照着一块被切割得举世无双的宝石,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宝光熠熠,不容逼视。
看得人心里,很暖很暖。像是四五月的梅雨天气,刚刚下过一阵小雨,太阳钻出云边。是的,就是那种又是湿润又是暖洋洋的感觉。
“笑什么笑?不就刮个盘子嘛……”晓安咕哝一句,放下刀子喝水。不过这个动作更应该理解为“端起杯子挡住脸”,因为她的脸又莫名其妙地发红了。可恶,周子殷在“牛郎笑”和“恶魔笑”之外,竟然又开发出这种让她难以招架的新品种笑容。
最后的甜点很有意思,中文名字叫“冰地温泉”,好ORZ的名字。盖子揭开时,一股烟气先冒了出来,汩汩地往外淌,冰淇淋底下有菠萝片和各式各样的花瓣,小小一支蛋卷上斜挂着一小片巧克力。
虽然分量仍然只有一点点,但“会冒烟”的架势已经让晓安完全原谅了它。她欢呼一下,抄起勺子就上了。一顿饭结束,仍然意犹未尽。出来时周子殷问她这顿饭吃得怎样,晓安答,“要是再要一份甜点就好啦。”周子殷微微一笑,车子开到另一条街上停下来。
“还要干吗?”
“不是要甜点么?”周子殷已经下了车,“嗒”一下关上车门,“据说这里的甜点最有名。”
后面一句其实不用他解释,因为晓安一扭头,就透过玻璃墙面看到了里面各式各样的冰淇淋和糕饼的广告以及比广告更加鲜艳的实品。
“哇——”她跳下车来,推门进去,清清凉凉的甜香扑面而来,就像一只柔若无骨风情万种的手,牵着她的神魂走进去。
等吃完一只蛋糕、两份冰淇淋、一份水果拼盘,晓安的肚子幸福地凸起来了。她拍了拍肚皮,懒洋洋地靠在店里漂亮的椅子上,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哎,如果每次都这样‘赔罪’的话,那你隔三差五就吓我几次好啦。”
“是吗?”
周子殷也懒洋洋地问,眼角眉梢,却充满了“很想试试”的讯号,晓安一下子坐正来,“我开玩笑的。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跟你绝交。”
“真小气。”
“谁小气?!谁赌气跑路的?!谁不让我跟朋友说话的?!”
周子殷迅速抬起眼,目光定在她脸上,“朋友?”不单单是踢球的对手,而是——朋友?!“你的朋友只能有我一个,周晓安。”
“凭什么?你不是也有朋友A朋友B吗?我还没数你的女朋友们呢。”
“臣是以前的朋友,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周子殷看着她,那目光出乎晓安所能想象的认真,就像他那天跟她说“做朋友吧”的时候,“而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晓安一脸纠结地看着他,很明显,他们两个对“朋友”的定义完全不同。只有情人才能要求唯一吧,朋友当然是四海之内皆可交,越多越好。
但事实教育她,跟面前这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换了个方式,“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头一次,周子殷被问住了。
他漂亮的眸子里闪过恼怒的光,却又忍住,别过头看店外。
嘿嘿嘿,晓安很开心很开心地笑了。
在她学第一套拳法的时候,爷爷这样教过她,“有好多东西,你刚开始学的时候,完全模不着头脑。晓安,当你可以掌控一套拳法,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出招就怎么出招的时候,那就是找到窍门啦。”
爷爷教功夫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各种各样的废话,这时候女乃女乃就会插嘴“你讲这些她哪里听得懂”。当时晓安深深认同女乃女乃的话,她确实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老头叽叽歪歪好烦。
但是,居然,到现在还记得这样清楚。
就是这种,“找到窍门”的感觉。
比起最初那个被周子殷耍得云里雾里团团转完全模不着头脑的感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厉害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在两个人之间抓住主导权。
非常直接地知道他高不高兴,高兴的程度,难不难过,难过的程度,也非常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比起那个时候被捏在周子殷手心里的感觉,现在的周晓安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武功一日千里地精进,离绝代高手不远。
原先这个她一直认为是“深不可测”和“不可以常理推断”的雇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一张可以摊开来看的白纸。当然她仍然不知道这张纸本身的原材料和制造方式是什么,可是,她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啦。
要他高兴,很简单。要他不高兴,也很简单。
嘿嘿,不知不觉,两个人的位置对换了一下。她仿佛可以,一点一点,把这个人收进手掌心。
搓圆捏扁,任她高兴。
嘿嘿嘿嘿,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啊!
靶觉到这个人不停耸动的肩头以及闷闷地笑声,周子殷回过头来。然后就看到晓安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和已经变成虾仁的眼睛。
……笑得很傻。
又很奸。
像一只偷吃了八只鸡正鼓着肚子晒太阳的小狐狸。
“……能和他踢球,你很高兴吧?”
声音里有明显的不高兴,不过,再回头的时候,他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笑得眉眼弯弯。
笑得像一只准备去偷八只鸡来填肚子的狐狸。
笑得就像他还身处在高处,经常化身为恶魔的样子。
漆黑的头发上再长就两只角就更像了。
“……你们只约了周六是吗?”
晓安的头发铮铮地竖起一两根,“你、你要干什么?”
周子殷眸子里有光华流转,“没什么。”
“喂,你不要乱来啊!”至于他到底会“怎么乱来”,她可真是一点谱都没有,刚刚还觉得这个人被捏在了手心里,现在却又没办法掌控了。周子殷就是周子殷吧,无论想法还是行为,都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脸色慢慢认真起来,“周子殷,我跟陆上夫,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
周子殷看着她,没搭话。
“就目前来说,在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是你。”
她的声音清朗,目光诚恳,眼睛直视他的眸子,仿佛要直接抵达灵魂深处,是的,这样的眼神,成功地到达了它想到达的地方。周子殷的心里,一阵非常非常难以形容的柔软波动,混合着舒缓酸甜的滋味,他伸出手,隔着一张桌面,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
他的眸光比此时的灯光还要明亮。
晓安知道,这是他最想要听的话。
这个任性的人,所做的任何她所不了解的行为,最后想要的,也只是“成为别人最重要的存在”。
成为母亲最重要的人,父亲最重要的人,当然,还有朋友的。
晓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那么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周子殷轻轻点头。再也没有过这样柔顺的时刻,愿意被她牵着鼻子走。
“给好朋友一点私人空间,不是什么难事吧?你知道我喜欢踢球,陆上夫又是很厉害的对手,所以我很喜欢跟他一起踢。”晓安歪着头,看他,“周子殷,你可以理解吧?”
周子殷的指尖微微一僵,收回了手,插进口袋里,脑袋又一次别过外面。
晓安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睫毛长长地低垂,一颗心,忽然有点软弱的迷茫,“周子殷——”
“可以理解。”他开口回答,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平常那样的淡淡笑容,“吃饱了吗?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