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来到的阴雨天,窗帘上不像往常的清晨一样有清朗的阳光透进来,灰蒙蒙阴沉沉,以至于晓安在第一下睁开眼睛的时候,咕哝了一句“哦,天还没有大亮啊”,想翻个身再睡一觉。
这一翻就看到了周子殷的脸近在咫尺,息息相闻。
大脑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立刻条件反射性地滚到了地上去。跌在木质地板上很响的一下,疼得快要裂开。
记忆这才慢慢复苏。昨天晚上比她想象得要安稳一万倍。周子殷的枕头和被子味道好闻得要命,简直是最顶级的迷药,她好像是闭了闭眼就睡着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周子殷的功劳,一晚上他也安静得很。现在仍然睡得沉。
晓安模着爬起来,龇牙咧嘴忍着疼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了床上的人。他的头陷在松软的枕头里,被子只盖到胸上,侧躺着手臂搁在被子外面,非常漂亮的手指,指尖隐隐有温润的光泽,像是那些专门去做手部保养的女生的手。但女生的手没有他的这么清冽,随便一搁,好像都是花开的姿势。
每次看到他的手,晓安就忍不住靶叹这的确是一位少有的美少年。而拜他平素的行为所赐,看到脸反而直觉反应是“恶魔”、“阴险”、“牛郎”之类。
他脸上还是有点绯红,晓安轻轻伸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不过比起昨天吓人的高热已经好多了。手收回来的时候,他的脸跟着往前侧,像是依恋她掌心的温度,因而陷进枕头里。
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着枕头,“妈妈……”声音由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非常含糊非常轻。但在这样安静的清晨,晓安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昨天中午她跟家里人吃饭的时候,他要出去抽烟。
说不清的滋味,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柔软里面又裹着一团酸涩。晓安吐了一口长气,拍拍自己的脑门清理掉这些奇怪的情绪,轻手轻脚地出了回自己房间洗漱换衣服,再准备早餐。
一般情况下,晓安的清晨时间是这样安排的:先把米和水放进电饭锅,然后跑步出去买菜,回来时间刚刚好粥熟了。当然也有回来时粥糊了的时候,这时冰箱里有面包和黄油供应,还可以煎个鸡蛋。
今天冰箱里还有菜,就不用出去买了,早上练拳的功课也在屋子里解决。稀饭快好时晓安打了个蛋花放下去,又切了一把碎菜叶。正忙的时候好像听到周子殷房间里有动静,但是锅里咕嘟咕嘟响着没有听清。
“哐当”一下,周子殷的房门打开,周子殷一手撑着门,乌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很难言喻的慌乱。视线隔着客厅看到了她,“……你在这里,”他说着,力气忽然像是消失了似的,扶着墙在沙发上坐下,“过来。”
晓安盖上锅盖,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有点担心,“你还好吧?粥就快好了,你要不要先吃药?”
“你喂我?”
“好吧我喂你。”
于是他点点头,“倒酒。”
“喂,这个时候不应该喝酒吧?”
“没事。”周子殷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像是浑身的骨头都给谁抽走了,“我难得病一次,怎样也该病久一点。”
晓安一边剥胶囊,“靠,你当生病是度假啊。”
“有人照顾的时候,就是。”
“切,等我把消息放出来,你的仰慕者们会把宿舍的门挤破吧?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安排生病时间,一三五感冒,二四六发烧,星期天拉肚子,天天都会有人照顾。”一勺药水送到他嘴边,“满意了吧?”
“不是谁照顾我,我都会要的。”他皱着眉头喝下那口药,给自己喝了口酒,吐出一口气,望着她,“我已经很久没让人照顾过了。”
“这么说我该感谢你这么给我面子?”
“不用感谢,好好照顾我就行了。”
晓安翻了个白眼,丢下药去关掉电饭锅,青菜和蛋花煮久了就不好吃了。服侍大少爷吃完了药,再把粥盛出来。周子殷尝了一口,“哪本菜谱上学的?”
“老妈菜谱。我们家要是谁不舒服,我妈就会煮这粥,味道不错吧?”
“还行。”周子殷说,没告诉她其实他嘴里已经淡得尝不出味了,“……你妈会在这里待多久?”
“后天可能就要回去了。”
周子殷的筷子停了一下,“那你要不要出去跟她们聚聚?”
“没事啦。”虽然骨子里想得要命,晓安还是很豪气地挥挥手,“我怎么能丢下你这个病人?”
周子殷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她脸上,“晓安,我的晓安。”“喂,不要乱叫。”周晓安很没志气地又烧红了脸,推开他,“快吃你的吧!”吃完了,问:“你能不能去上课?要不要再请假?”
“不如你请假陪我吧?”
“别开玩笑,我可是要拿成绩考大学的。”哪能老跟你们这些败家子混?晓安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周子殷说:“你应该加件毛衣。”
晓安看了看外面的绵绵阴雨,听话地加上了。一出门寒风袭来,秋冬终于在真正意义上降临这座南方城市。
“生病了啊。”一进教室,就受到女生们的包围,晓安费了好大劲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解释周子殷的位置之所以空着的原因,并一一回答女生们连珠炮似的冒出来的问题,“至于什么病嘛,大概是感冒发烧之类吧……哦,不要紧,才烧到四十来度而已……没事,现在只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罢啦……他自己不要看医生,我有什么办法?”
然后第一堂课结束后,教室里的位置就空了大半。
然后502室会有很多的鲜花和礼品吧?
周晓安怡然地想。
那个家伙也会很爽吧。
也只是个像孩子一样喜欢用生病来吸引大人注意的人啊。
第一次觉得这家伙好像挺简单的。
但是没想到下节课的课余时间,一大堆鲜花和礼物堆到了她的面前。
“喂,你们干吗?”
“子殷殿不喜欢我们去他宿舍的。”周子殷亲卫队的女生们这样回答,“每次送东西都是托生活部的人送。”
“那你们去托啊,找我干什么?”话说出口,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打了个抖。
女生们甜甜的笑容给出了那个不幸的答案,“晓安同学你不就是生活部的吗?”
是的,她周晓安就是那传说中的只当过一天值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生活部的部员。
等下来写退部申请书!
周晓安抱起沉重花束时这样决定。
驼着大堆东西出现在502室门前的时候,晓安已经没有办法空出手来敲门,只好用脚踹了几下。
但是里面没反应,很明显周子殷不熟悉这样的敲门方式。晓安只好放下东西再来换钥匙,门一开,就听到周子殷的声音。
真的只能听到“声音”,他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第一感觉“哦,他们家方言”。
后来听着更像是英语语种的发音。
声音来自书房,那是周子殷很少涉足的地域,平时都是由晓安霸占着电脑。晓安不好打扰他聊天,但总得交代一下这些东西的来历,在客厅高声咳嗽了两声。
周子殷走出来,手机拿在手里,耳里塞在耳塞,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显然跟对方聊得正欢。看见是晓安,对那边说了一句什么,把耳塞拔下来。
“什么事?”他看了一下钟,“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教室。”
“我也想好好在教室待着。”晓安把卡片递过去让他签名,“这是你的仰慕者们送的礼物,正好你闲得无聊,留着慢慢拆吧。”
“但是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生病了吧?”
“是啊,这些是我替你募捐来的。快签啊,就要上课了老大。”
他拈着那卡片不动,看着她,“你喜欢她们这样?”
“应该是你喜欢她们这样吧?”晓安瞄着钟等不及了,“算啦中午我再拿——走先!”最后一个字消失,人已经在门外。
门背后挂着个小熊杂物套,因她关门力道摇晃不已。放在门边的一堆礼物盒里,最上面的那个被震得掉下来,落在最边上的花束上。
是女敕黄康乃馨加白色百合,兰草束成圈,碧绿地绕了一周。
他俯身从中间抽出一朵百合,放在鼻间轻轻闻了一下,站起身来的时候,把耳塞重新塞进耳朵里。
那边的人还在,“有了新朋友?”
“嗯。”
“怎么样?”
“和你不一样。”
那边笑了起来。
爷爷打来电话的时候,晓安刚下第四节课,左脚还没有迈出教室,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少爷吃药了吗?”
“吃啦。”
那边舒了一大口气,“你出来一下,到门卫室来。”
呃?
晓安还是第一次知道门卫室不单单只有值班室。里面还有工作室和休息室以及一个简单的接待室。爷爷一路领着她进去,门开之后,看到周先生坐在里面,身后站着陈管家。
这阵仗让晓安的脚步稍稍顿了顿。
“晓安,坐。”周先生说。
晓安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爷爷顶了顶她的胳膊,她才想起应该打招呼,站起来说了声“周先生好”。
然后有点不自在地坐下。
不要告诉她周子殷真的有什么大病,所以劳动这些人出现在这里。
可是周先生偏偏不开口,坐在那里静静抽烟。接待室的窗帘没有拉开,一缕烟雾袅袅地升起来,周先生的脸隐在后面。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爷爷和陈管家像是没有呼吸的摆设。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把晓安吓一跳,正要接,爷爷摆了摆手,“不要让少爷知道我们来。”
“哦。”
晓安一头雾水地答应着,按键一开就传来周子殷略为低沉的声音:“你在哪里?”
“干吗?”
“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上厕所,一会儿回来。”
那边没了声音,顿了顿,“快点。”
“呐,你们有什么事也快点吧。”这样安静和严肃的气氛真让她觉得头上压了几斤重担,晓安把手机塞进口袋,“我要去晚了,那家伙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爷爷喝:“怎么说话的——”
“子殷很久没生病了,”周先生忽然开口,“也很久没有吃药。”
“意思是说那家伙身体好得很?”晓安诧异地睁大眼,“那他怎么淋了点雨就不行了?”
周先生没回答,反问:“他后面还泡了冰水?”
晓安点点头。
周先生又抽起了烟。晓安忍不住把视线调到钟上,手指放在口袋里,也许过不了两分钟,周子殷的催命电话又会来。
好在这次周先生吐出一口气就把烟掐了,“晓安,你坐近一点。”
晓安坐到他身边去,头一次这样近看他,论五官周子殷跟他并不相像,周子殷可能还是像妈妈更多一些吧。
周先生道:“子殷最后一次这样生病,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他几若不闻地叹了一口气,“也只有在他妈妈还在的时候,他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