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谱手把手教得非常仔细,端出来的菜色相味都算可以,起码周子殷没有再搁筷子。两人吃完这顿晚饭,钟的时针指向四点二十。
周子殷问:“等下你干什么?”
周晓安答:“有点事。”
“什么事?”
“私事。”
周子殷停了遥控器,慢慢回过头来看了周晓安一眼。
周晓安已经勤快地开始碗盘,动作忽然顿住,“我们说个事。”
“唔。”
“那只花瓶算多少钱?”
说到这个,周子殷微微笑,“问这个干什么?”
但是周晓安很严肃,“算多少?”
“看在今天饭菜不错的分上,八千好了。”
“那好。”周晓安双臂环抱,“以后每顿饭算十块钱……不,二十块。我们慢慢扣。”
“嗯,一天六十,十天六百,一百天六千……”
“好了不用算了我知道!”
想当初女乃女乃在世的时候,经常教育周晓安一件事。那就是“兆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有个先兆,吉事有吉兆,凶事有凶兆,那个花瓶,分明就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警告啊!
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跟老头来这里。
现在麻烦事不断,不仅工资没到手,还欠了一债。更恐怖的事,这还不是唯一的头疼事!
呔!陆上夫那边该怎么办才好?
那两天周晓安的睡眠质量非常糟糕,星期一甚至破了十多年的晨练大功,睡到八点多才起,然后在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情况下,还要淘米进锅按下开关再一边刷牙洗脸换衣服,再冲到食堂捞起两个甜甜圈就冲向教室,在老师踏进教室的最后一刻,和着最后一口鲜女乃吞下肚。
而她的雇主和女老师一起进门,两人脸上都带着春天般温暖的笑,可见相谈甚欢。老师走到门口甚至还停了停,有点不愿意就此结束话题。周子殷微微笑着略俯了俯身,长发从肩后滑下一缕来。
几乎是立刻,空气像是变成粉色。
等到周子殷坐到位置上,女生们当中的躁动才平息下来。可是,就在坐下的瞬间,周子殷的视线掠过周晓安,做了个动作——食指掠过下唇。
这应该是很轻微的很不容易被发现的举动,可是第一个就被同桌发现了,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幸福的尖叫,扭过头来,“周晓安周晓安。”
“唔。”乖学生匆匆应。
“子殷殿提醒你啊!”
“啊?”
“嘴唇,嘴唇,你嘴唇下面沾了一圈糖霜。”
就是因为这句话,下课以后,女生被拉到洗手间好好教训了一顿。
“这句话应该让子殷殿说啊!”
“你不说的话子殷殿没准会再做一遍啊!”
“啊!没准会亲自替晓安殿擦啊!”
“啊啊!”
想象着这样子画面的女生们幸福地流泪了。
周晓安当然想象不到这一幕,事实上她本身麻烦不小。
“快给陆上夫打电话!”
几乎是她才走出教室一口气还没有透出来的第一时间,宋呈林就像当初拉她踢足球时一样准时又快速地出现了,不同的是当初他双颊红润眼睛放光,而今次脸色灰白眼下青黑。
非常明显,没睡好的人不止周晓安一个。
周晓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拜托你快打!不然我们绝交!”
“无所谓反正我们已经绝交过一次,不再是朋友了。”
“周晓安!”
“唉,”周晓安趴在栏杆上,“……你告诉他下周六体育中心见。”
宋呈林立刻拨通电话,合上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这么怕他?”
宋呈林翻了一个白眼,“切,你不怕他干吗不敢接他电话?”
“……”
说起来陆上夫冷冷地瞪着眼睛的时候真的很可怕的。
就像一条蛇往心里钻的那种感觉。
虽然晓安不怕蛇,可是,面对他还是头皮发麻。她耙了耙头发,颓丧地叹了口长气。
卸掉了包袱的宋呈林浑身轻松,仿佛连黑眼圈都不见了,“喂,你怎么得罪他了?就因为赢了他?他要真那样小气应该不会再比试啊……对啦,他说比赛成绩已经改过来了,周晓安,我们要开始准备省赛了啊!”一拍周晓安的肩,“这家伙还是很够义气啊!”
像是久阴的天空突然露出一线光,像是饿了三天突然闻到一丝菜香,半趴着的晓安猛地抬起头来,“——那五十个筹码呢?”
“别急,”宋呈林笑得得意,“后面还有安排。”
“安排个鬼,快点给我钱!”
“干什么?”
“我要还债!”
“为什么不问家里要?”
周晓安含了一口血默默地吞了下去,“总之我先预支我的那份。”
“不行,这笔奖金是学生会准备的,当然要听慕容清霜的。”
“慕容清霜?”
“她是学生会会长。”上课铃响起来,宋呈林匆匆交代,“反正到时候会通知你,少谁也不能少了你那份啊!啊——走了先!”那小子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边周晓安含恨回来上课不提,一面做出认真听课的模样,一面还要把脑浆榨成汁来想办法怎么应付陆上夫——呵呵,其实当年那个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你们之间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样行吧这样行吧?
或者肝胆相照把话说清楚,直接请他保守秘密——好冒险,万一他要报当年的仇,她还怎么在明道混下去?
这样禅精竭虑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周晓安做噩梦了。跑步回来忽然发现学校每一幢大楼的墙上都贴着巨大的标语——周晓安是女生!
日子过得非常惨淡郁闷,连踢球都提不起兴趣,足球社的训练都敷衍了事,每天只有在周子殷吃饭的时候会高兴一点——他吃一顿她就还了一点钱啊!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最开始被逼着学功夫就是这样吧?没想到十几年后要这样被逼着学厨艺!
周五的晚上周子殷有约会,周晓安乐得去吃食堂。虽然两人是同时出教室,但周大少爷的规矩——不,明道学生的规矩是吃饭要先换衣服——所以周子殷踏进食堂大门的时候,周晓安的晚餐已经解决了大半,一直埋头大干的她之所以能发现周子殷进来,乃是因为周围人动作暂时停止的缘故,于是她就咬着鸡腿顺便抬了个头,然后就看见周子殷和一个女生一起走进来。
女生非常高挑,几乎快赶上周子殷高了,穿一件宝蓝色的裙子,肩头光洁,胸前戴一条明晃晃的项链,轻轻挽着周子殷的手,走进来。
基本上,很难有人能够待在周子殷身边而不被夺去颜色。但这个女生不仅有颜色,且光芒四射。她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眉梢高高挑起,眼中光华夺目,看到哪里,哪里就像是多打了一盏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傲气。
人一傲气多半会比较讨人厌,但她高高仰着头的样子却像一只孔雀。
所以周晓安叼着鸡腿脖子一直扭到扭不过去的角度,看着他们走向雅间。周子殷一直含笑微微低头,听她说着什么,眼睛都没有朝别处撇一下。
“啧啧,这就叫有异性没人性吧?”晓安咬下一口鸡腿,自言自语,忘了她自己早就打定主意把周子殷当作“老板”和“债主”。
正咕嘀的时候闻雯来了,晓安迅速瞄了一眼那两人的方向,还好,已经进去了。闻雯点了餐,在她桌上坐下,问:“学长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闻雯微微笑,脸上有一点点红晕,但那红晕……怎么说,又不像是害羞,“学长看到子殷学长和慕容学姐是吗?”
“啊?你看到了?”
“嗯,他们走在我前面。学长,你……你别多想啊。”
“啊?”晓安小小地石化了一下,喂,这话该我说才是吧?我刚想安慰你那小子就那样你应该还有机会呢!不过等等,“慕容?那不会是慕容清霜吧?”
“呵呵,明道只有一个慕容学姐啊!”
好嘛,连学生会长都勾搭上了——再等等——慕容……脑子里好像依稀有比“慕容清霜”四个字更遥远的印象,“啊,那次,那次送花瓶给周子殷的——就是她?”
“嗯,”闻雯答得不知怎么有点小心翼翼,“那个……学姐喜欢美人儿……子殷学长生得那样好,转学的第一天就……其实没什么……我觉得子殷学长心里其实、其实只有学长你……”
闻雯的神态让晓安一头雾气,她又一次听不懂人话了,但最后一句彻底杀到了她,“嗒!”手里的鸡腿一下没握住,掉在地上,“你你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也让闻雯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的话本来我不该说……可是我看学长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就……啊真是对不起!”
说着就是几个猛虎落地势鞠躬,周晓安连忙把她按在位置上。反正在这里她听不懂的事也不止这一茬,“……可惜了我的鸡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