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凤栖梧 第七章(2)

窗外星河灿灿,将出未出的银月洒出淡淡的清辉,好似正与无数星子喁喁低语,也似在倾听那些在夜色中诉说心事的人低喃。

室内燃了火炉,一派暖意融融。

梳妆镜前,一人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得地正在发呆。

怔然无焦距的眼神落在镜中那张女子的脸孔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心神,卸下头上最后一项发饰。

姣好的容颜,华丽的装饰,上好的锦衣,身处皇家得到的是天下间最好的事物,包括丈夫,那个坐拥天下,号令江山的男人。

从小在方府长大,最先明了的不是如何任性妄为,而是乖顺听话;年岁见长,渐渐懂得生在方家,身为方家的女儿要学会知命、认命,所以她慢慢变得淡然、达观、随心,没有什么想得到、也没有什么可供失去的东西。

但是现在,在这高墙红瓦,诡谲多变的皇宫之内,她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她与她所喜爱着的男人所共同孕育的生命。

她想,她对皇上是有感情的。人常说日久生情,而她早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知那人是她今生唯一的夫,虽非她生命的全部,却也重要到不可缺少。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吗?方玉雁此时好似更能明白那些冷宫妃子们的心,她们一心以夫为天,可那片天却不是专属于你一人的,最后空落得一个惨淡收场的结局,何其可悲!

嘲讽地笑了下,丢开那些多愁善感,要这风云变幻的时候稳住自己,安身立命,太多的感叹只是多余。

她怀上龙子一事,打破爹亲与怀王、律王欲在宫中安插更多眼线的计划,此事于她爹亲有利,是以她爹应不会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但是怀王与律王那两边,不知会有何行动,令人不得不防,就不知他们会从何处下手,是针对她而来,还是由他处下手?

近日朝中不断有老臣告老还乡,必定也会引起众人的注意,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应会集中到皇上那里,而不会联想到后宫,如此一来,她这步暗棋,还可适机而动。

褪了外裳,躺入已经捂暖的被褥之中,接下来要如何动作,便要看科举之局皇上的成果,与倦宴回京后时局的变化如何了。

窗外,月已全明,银辉照地,室内的人也静静地睡去。

融冬之初,惠贵妃喜怀龙子,皇上为祈求天朝新一代皇子的平安福泽,特至太庙举行祭祀大典,以告先逝的众位列祖列宗保佑皇子平安降生。

清晨,皇上銮驾,宗戚王族及文武百官,在大批侍卫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前往太庙进行祭祀。

而事件的主角,惠贵妃娘娘则因身子虚弱,且担心气候过冷,出来怕受了风寒为由而留在宫内,永安宫内外由皇城禁卫看守,皇上回宫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永安宫。

李凤玄暗笑了笑,他五哥果然将永安宫看守甚为严谨,不过……他的主意也不会笨得打在这上头。

律王的车乘安分守己地跟在皇上的銮驾后前去太庙祭天。

走在李凤玄前面的是怀王李景淮的车乘,他双手搭在袖子里,由轿旁的小帘子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对跟在一旁的风炎勾了勾手指。

“王爷?”

“怎么不见吴桐那小子?”向来像个影子般跟在老七身边,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风炎回想了下,“早晨入宫时尚跟在律王身后,众人由宫中出来后便不见人影。”今早自家王爷刚巧与律王在宫门前碰上,那时他还看到吴桐跟在律王身后。

李景淮灵动的眼睛一转,眉头蹙起,“风炎,你立刻回宫去看看吴桐那小子是不是留在宫里,有什么名堂?”

“是。”律王不会是想趁宫中无人,干些什么吧?风炎头上立时滑下滴冷汗。

“快去。”李景淮催促道。

“驾。”风炎调转马头,由队伍中月兑出,绝尘而去。

老五临走前将永安宫派重兵把守,以老七的性格必然不会笨的选在这个时候去硬碰硬,那……老七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太庙供奉的乃是天朝历代君主的灵位,除却帝后及四位贵妃外,任何后宫女子不得擅入。

此次为惠贵妃月复中的胎儿祈福,因是融冬时节,是以皇上下令德贵妃与淑贵妃也不必前去,以免着了风寒。

李聿宸此举虽有体贴之意,但看在有心人眼中,却被解读成另一番含义。

揽云宫内,太监宫女均被赶到殿外廊下,任何人不经传唤不得入寝宫一步,不然免不了讨来一顿皮肉痛。

一个人步履轻漫,神情闲散地踏入揽云宫。

看到外廊下的情况不由嘲讽一笑,这便是女人的妒嫉之心。

有个机敏的小太监看到来人,惊惶地欲起身相迎,无奈天气寒冷,双腿又跪得久了,一时麻木站之不起,险险跌倒。

“参见……”

挥手打住小太监未出口的话,来人轻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指向凌淑妃的寝殿。

那小太监立即明了,揉了揉仍痛麻的双腿,奔到殿外,轻叩了两声门扉,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有人来访。”

不等室内的人出声拒绝,来人悠然地轻推开门,随后由室内再度悄然地将房门关上。

紧闭殿门,心中气愤难平的凌淑妃看来到人时不禁高高挑起一双好看的柳眉,诧异地看着来人,“律王?”

“淑贵妃这是在伤心,生气还是不甘,或是三者都有?”来人正是本应在前往太庙路上,随同皇上一起去祭天的律王李凤玄,而现在他人在这,那车乘中的自然是消失不见的吴桐。

虽不明白为何应跟在皇上身边的律王会出现在她面前,但凌淑妃还没有笨到以为他只身趁皇上不在宫中特地来见她,只是为了闲聊。

“律王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寻了张椅子坐下,李凤玄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掌纹交错,正象征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今天是皇上为惠贵妃月复中胎儿祈福的好日子,不过……”故意顿了下,抬眼看了眼凌淑妃在听到惠贵妃三字后,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满意地笑了下,才续道:“不过,本王觉得皇上实在偏心得很,想你入宫四载,太后生前对你也是疼爱非常,未想皇上竟然不愿你怀上他的骨肉,而这惠贵妃入宫不过半载,便有此荣宠,真真令本王感到意外。”李凤玄颇为感叹地道。

他的话正刺中凌淑妃心中的痛处,想太后在世时对她百般宠爱,屡次向皇上施压,希望皇上可以允她怀上龙种,皇上却始终没有点头;太后死后,她没了靠山,后宫无主,只有一个碍眼的德贵妃可与她争宠,日子过的尚算平静。

未曾想,皇上会突然决定娶方家长女,那女人不仅夺走了皇上对她的宠爱,还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孩子,应该是她怀上皇长子才对,而不应该是那个贱女人。

想到愤恨处,凌淑妃眼中凶光毕现,隐隐带出猩红的嗜血利芒。

将凌淑妃的神情收入眼底,律王笑得更为深沉。

“你父投入本王门下,本王在心中自然也希望得到皇上万般宠爱,怀上皇长子的人是你,可惜造化弄人啊!”李凤玄看似可惜,实则火上浇油地道。

“那个孩子应该是我的,是我的。”凌淑妃阴沉地低语道。

“此时说这些也着实晚了,惠妃身怀龙种已成事实,淑贵妃也莫要太伤心才好。”

“不,不可以,孩子应该是我的,皇长子应该是我的,皇后之位应该是我的。”凌淑妃似没听到律王话般,絮絮低语着,神色失常。

“本王今日来,只是希望淑妃娘娘可以重新得回皇上的宠爱,早德贵妃一步怀上龙种,那还有机会与惠贵妃一较高下。”

“得回皇上的宠爱?怀上龙种?”听到他的话,失神的凌淑妃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俊美风雅的男人。

“正是。”

“对,对,就是那个女人抢走了皇上,抢走了皇长子,如果没有她,皇上是我的,皇长子也是我的。”无序的话语,疯狂的神情,凌淑妃心中只有皇上与皇长子,那是她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拥有这些她就是全天下最幸福、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就会是皇后。

讽刺的笑容在唇角扩大,律王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女人实在是再脆弱不过的生物,只需再轻松不过的几句话,便可以让她们疯狂。

“惠贵妃受皇上独宠,现在又怀上皇子,身份非同一般,况且你们同为宫妃,日后还要好好相处才是。”

“相处?呵……呵呵……谁要和那个女人相处,我要夺回属于我的皇上,属于我的皇长子……嘿嘿……”凌淑妃一阵怪笑,神情扭曲。律王的几句话刺中她心中要害,嫉妒心起,恨意蹿升,不过一刻间,凌淑妃已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一心只想着方玉雁夺了她的丈夫与孩子,再无其他。

“淑妃娘娘想怎么做?”李凤玄也不再以语言刺激她,笑容可掬地倾前问道。

“我要夺我属于我的一切。”疯狂嗜血的眼中有着骇人的坚定,却也存着丝茫然,她要怎么夺回属于她的东西呢?

见她眼中浮现茫然,律王再度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放入淑妃手中。

茫然地看着手上突然多出的一把匕首,先是有些迟疑,然后眼色一点点清明,一点点变得更为疯狂,最后露出抹可怕至极的笑容来。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看来淑妃娘娘已经想到如何处理了,那本王便告辞了。”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没再多看那个陷入自我意识中、再也看不清现实的女人一眼,律王李凤玄拉开寝宫的大门,举步而出。

来到方才那个机灵的小太监身边,李凤玄俯,轻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带着冷风一同传入他耳中。

“记住,本王没有来过。”

他的声音轻柔温润,小太监却觉得好像有人提了桶冷水在这天气下由头浇下,冷入骨髓,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是,奴才记住了。”

含笑拍了拍那小太监的头,李凤玄离开揽云宫,想来不久后这座宫殿便要成为一座无人居住的冷宫了吧。

唇角凉凉地勾起,身影渐行渐远。

厚重的云朵压在太庙的祭坛上空,清晨尚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聚满了浓云,在这初冬的天候里,有如一场风雪将来的前兆。

李聿宸手持祭香,一缕香烟袅袅上升,片刻又随风消散。

看着站在祭坛上主祭的李聿宸一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怀王李景淮没来由地一阵心慌,风炎怎么还没回来?而且刚刚到了太庙却不见老七那小子。

就在怀王满心疑惑,猜侧律王到底想做什么时,李凤玄与他的侍卫吴桐以及刚刚赶回的风炎一同出现在太庙的祭坛上。

快步奔至怀王身边,风炎一阵耳语,气息尚不平稳。

听了风炎的回报,李景淮皱了皱眉,看向已站到他身旁不远处的李凤玄。

再三思索,今日老七古怪的行动——先是吴桐不见,祭祀开始却不见老七出现,现在却两人一同出现在祭坛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关联?

“你回来时可看到吴桐?”来太庙的路就那么一条,若是吴桐在宫中处理好老七交办的事,再骑马赶来,即与风炎一同出现,那他们赶到太庙的时辰应该所差不远才是。

“没有。”他一路快马,没看到什么熟悉的人影。

“老七究竟在搞什么鬼?”李景淮喃喃自问,风炎回报宫中一切无恙,永安宫外禁军守得滴水不漏,既是这样,那老七这次是将主意打在什么地方上?

“王爷,属下在回来前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挑眉去看他,什么消息让他这么严肃。

“惠贵妃娘娘的亲胞弟已启程返京,听说楚大人特意派了自己身边最心月复的两人前去迎接。”自家主子最近被科举和来自其他两党的麻烦事缠得月兑不开身,而他们这边也疏忽了皇上那边的消息。

“老五派人去了江南?”李景淮咬了下下唇,喃喃了一句过后,便不再出声。

看那边主仆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他四哥还不时向他扫来一眼,李凤玄笑得轻松暇意。

“王爷,怀王好像有所察觉!”吴桐冷冷地在律王身后说道,怀王那不停扫过来的打量眼神,让他有些担忧。

“嗯?”呵呵轻笑了下,注意到那正聚集在祭坛上空的浓云,“四哥还没那么神,放心。”等四哥和五哥发现时,只怕那边已经得手了吧!

对着天空扬起笑容,他突然很想看看四哥在知道他所做的事后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会不会觉得当年对他太过放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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