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妃也非愚笨之人,怎会听不出方玉雁语中警告之意,脸色一红后又是一白,眼眸微眯,唇边一抹冷笑。
“后宫之中哪里是个独善其身的地方?呵呵。”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想争得皇上的宠爱,哪一个不是阴谋算计,更何况……“妹妹身为方首辅的千金,受尽圣上宠爱,怎能说独善其身呢!”
“是臣妾不知惜福了。”
“妹妹要多加用心服侍皇上才是。”抓到话头,赵德妃趾高气扬地教训道。
不在意地轻笑,方玉雁看着廊外繁花悠悠吟道:“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语罢,赵德妃一张娇颜立时浮上薄怒。
方玉雁也不多留,起身福了记礼,道:“臣妾身体略有不适,先行告退了。”语毕,领着碧儿径自离去了。
离开扶玉阁不远,便听到阁内传来茶盏破碎之声,随后是一干奴才的求恕版饶之声。
轻笑一声,水眸中神色飞扬。
“臣见过燕妃娘娘。”斜里一道男声传来,温雅悠长,长得也是一副清俊样貌。
“顾大人免礼。”
“谢娘娘。”
“顾大人可是迷路了?”
嗯?顾知轩略显疑惑地抬眼看去,一时未明白方玉雁话中何意。
“皇宫内苑,宫墙过繁,若是顾大人迷路本宫便命个机灵些的奴才为大人带路,免得迟了到御书房,误了圣上的正事。”方玉雁笑语。
若是如此还不明白她是何意,那顾知轩大可回家种田,莫再过问国事了。心中苦笑一声,这燕妃娘娘当真不是位好惹的女子。
“多谢娘娘关心,臣尚认得路。”
“那本宫便不耽搁顾大人的时间,莫让圣上等急了。”
“臣告退。”施了一礼,顾知轩离去,唇边同时浮起抹兴味的笑容。
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方玉雁轻移莲步,心中也自有一番思量。
日阳正暖,这深宫之中也许也会沾上些这灿日的暖意,而变得热闹起来吧。
自前几日至御花园回来后,方玉雁便神情轻散,本就是个慵懒的人,这几日更是整日呆在寝宫,不愿出行,脸色略显苍白,微显病容。
御医来诊过后,说可能是在园中赏景中了些许夏末的暑气,开了帖降暑的方子,嘱咐好生休养便无事。
这几日方玉雁便以称病为由,将皇上拒之门外,所幸近日皇上因江南受水患欺袭,而致现在灾民处处,忙得很,也无暇过来。
命人在树下放了张贵妃椅与小几,方玉雁懒懒倚在椅上,缓慢地翻着手中的书册,身边只碧儿一人侍候。
“主子,日头渐烈,还是回内室为好。”
玉雁懒懒地动了下,“晒晒日头不也正好,当真晒出个暑热来,我也好多病几日。”此语轻微,只碧儿一人听到。
闻言碧儿嘻嘻娇笑,神色俏皮。
玉雁美眸轻转,挑眉向碧儿看去,“你这丫头又做了什么好事?一副偷笑的样子当真讨打得很。”
碧儿抿唇轻笑,手中打着宫扇,缓缓地道:“三爷听闻主子病了,派人送来好些酸梅及各样解暑的物事来,只盼主子早日病愈。”语毕又是嘻笑两声。
“哦……他倒是有心。”玉雁斜目看着碧儿那痴笑不已的样子也知事情是怎么回事,“你这丫头不怕日后三爷找你的麻烦?”
“三爷还要靠着奴婢传消息,不会轻举妄动的。”
玉雁伸指轻弹了碧儿额际一下,面上三分宠爱,“你个有恃无恐的丫头。”
“嘻嘻,还不是跟主子学的。”
玉雁慎怒地瞥她一眼,“好一张利嘴,讨打。”手中书册轻拍过去,碧儿无处可躲,额际又挨了一记。
“贵妃娘娘请留步,燕妃娘娘正在午憩,容奴才通报一声。”寝宫外传来小太监略显稚女敕而又尖细的嗓音,急促地劝道。
“既是在休憩,本宫看看便离开,你还在此喧哗什么?让开!”高亢得有几分刺耳的女声蛮横地道。
再闻“哎哟——”一声,随后便是纷繁而至的脚步声,方玉雁脸色一变,原本红润的面颊立时染上三分苍白,我见忧怜。
转过苑墙,看到树下贵妃椅中的娇人儿,来人冷笑一声,一身荷香色宫装明丽中又带冷艳,正是两位贵妃中的另一位,凌淑妃。
凌淑妃之父原本也只不过是一府知县,但其女一朝选妃成功,女凭父贵,再加上为官政绩尚算清廉,现在官拜礼部员外郎,专司礼乐、祭祀、朝会、宴享、学校、科举之政令,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出身地位实不能与赵德妃和方玉雁相提并论。
但这凌淑妃仗着圣上宠爱,又身为贵妃,在宫中横行无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比之赵德妃实在锋芒太过,以至处处遭人记恨。
今日她会来,便是听闻前两日赵德妃在御花园与方玉雁有过交往,事后方玉雁便病卧在床,连皇上也有几日未过来了。她来自然不是来探病的,虽然不知赵德妃和方玉雁说了什么,但赵德妃此举无疑不令有心者暗中欢喜。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方玉雁一病,事关赵德妃,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意冷落一下,以示警告。这样一来皇上自然会到她的寝宫去,她来只是想看看这“京城第一美人”到底病成何种模样,示威一番,回头再好好安心设想如何让皇上到凝和宫去。
“庆历,退下吧。”玉雁温雅又略显无力地命拦人的小太监退下。
“是。”未将人拦下,还惹来一大巴掌的小太监听命退至一边,临走还不放心地看了主子一眼。
“哟,妹妹都已病了,怎还在看那些没用的书册,还是好好休息的好。”一照面便看到方玉雁略显苍白的脸色,凌淑妃不禁笑得格外灿烂。
“妹妹给姐姐问安了,恕妹妹有病在身,不便起身。”微颔首以示请安,方玉雁并未起身,素腕一转,显是连拿书的力气都要没了。
凌淑妃脸色瞬间变得有点难看,显然很是介意方玉雁不起身见礼,但……“妹妹不必如此客套,本宫只是听闻妹妹病了,特意拿了些消暑的药材过来,望妹妹早日好起来。”面上一抹假笑,挥手让身后奴婢奉上带来的补品。
“烦劳姐姐费心了。”
“既然妹妹体力不支,那本宫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与妹妹闲聊。”见方玉雁病得如此“严重”,凌淑妃一刻也不愿多留,心满意足地离去。
“碧儿,送客。”
玉雁无力地卧在软榻上,媚眼半睁,眼神略散,显是有些困倦了。
碧儿回来,重新打起宫扇,“这凌淑妃的修养实在不如赵德妃。”
玉雁嗤然一笑,“皇宫内苑众女子为着一个丈夫明争暗斗,各人心计,忍耐是最重要也是最令人轻视的东西。”方玉雁轻轻一笑,脸色虽苍白,但一双水眸清澈犀利,“既然她们要争,本宫为何不给人家一个机会?”而她则继续生她的病,做壁上观便可。
“圣上在想什么?”
御书房内李聿宸正与顾知轩、楚沂二人商谈怎样妥善处理受天灾所害的灾民一事,黄河两岸百姓众多,此次水患未及往年,但却也造成不小的损失,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毁,疫病蔓延,大批灾民欲北上,如不妥善安置必成大患。
以往数十年来每年的黄河大汛都令朝廷头痛不已,几次兴建堤坝却依然挡不住来势汹猛的洪水,可谓天灾难挡。
虽早已在汛期来临前便命人前往黄河中下游一带筑堤防汛,但在下游一带仍有许多百姓与农田因水势过猛而受到殃及。
为江南受灾一事,君臣三人已商量多日,大半事宜已做定案,余下小事也不再急于一时,终于得以小憩片刻。三人正各自饮茶,顾知轩抬眼便见当今圣上一脸的若有所思,于是开口问道。
李聿宸利目微转,染上抹深沉笑意,却未开口,径自饮着杯中茶。
楚沂略微皱了下眉,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此女心机太过深沉。”
折扇展开,顾知轩心中了然,唇畔也挂上抹兴味笑容,“听闻皇上这几日都留宿福宁宫,未去任何一位娘娘的寝宫夜宿。”此等皇上私事,换作他人自不敢将此话说出口,但一来君臣关系亲近,二来私下里李聿宸也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过多介怀。
包何况后宫一直无主,两位贵妃、几位妃子、尚有几个受宠的嫔妃哪个不是为求得圣上的龙种而争破了头,只望坐上大位,一朝得势,母仪天下。
而自方玉雁嫁进宫后,各妃子间的争斗虽停了一阵,但两月余圣上专宠方玉雁一人,此事在后宫已遭非议。日前方玉雁在御花园“不小心”中暑,如今卧病在床,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窃笑,都想着如何将圣上请到自己宫中去,但这四五日下来却未见后宫那些女人玩出什么把戏来,不免令李聿宸感到好奇。
“倒是难得清静的几日。”
“圣上乐得清闲吗?”顾知轩挑眉。
李聿宸利目微眯,精芒略闪,“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其势可观。”
彼知轩哂然一笑,“微臣前几日倒是听到一件趣事。”折扇在掌中一下一下地拍打,缓慢而有节奏性。
“前几日臣路过御花园,恰好看到燕妃娘娘正在和德妃娘娘聊天……”
“哦?”李聿宸挑眉。
楚沂听多言少,只等顾知轩说下去。
“两人聊得好似并不愉快,最后燕妃娘娘吟了首诗,便起驾回宫,而扶玉阁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顾知轩满脸的笑意,言语虽短,但其中隐含了什么,另外二人心中一清二楚。
“朕倒是有兴趣朕的爱妃是吟了什么诗?”以他对方玉雁之了解,必定不是什么好听之言。
“臣倒是觉得燕妃娘娘这场病……病得好巧。”与德贵妃见面第二日便病了,将圣上拒之门外,不见任何人,这……
楚沂眉目不见任何触动,淡淡地道:“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这次换顾知轩挑眉,“你怎知是这首诗?”
楚沂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很认真地啜了口茶,然后很认真地回道:“圣上两月未至其他娘娘处留宿,德贵妃与淑贵妃地位最是荣宠,素来两分后宫天下,两月不见君王,背后的手段……只怕不少……而能令一个两月未见到丈夫的女子变色的……”后面的话已不必言明。
李聿宸微微一笑,“朕当真娶了位蕙质兰心的妃子。”方玉雁选在这时生病,这一病病得当真非常是时候啊!
德妃、淑妃能忍到此时已是极限,而其他偏殿只怕也蠢蠢欲动,等着会上一会这受尽专宠的方玉雁,而她却选在此时称病。
这一招棋可令其他人有正当地借口“探望”她,却也可正当的拒绝他人的拜见,不论哪一种都是掩其锋芒,内敛其华,不给他人加以攻击的机会。
这方李聿宸心思百转,那边顾知轩却笑嘻嘻地看着难得一次说了一大段话的楚沂,直惹得楚沂冷颜相向才肯收起那副讨打的神情。
李聿宸看着下首两人,锐目突然一眯。
“对如何安置受水患波及的受灾百姓一事,方首辅好似大有微词。”几乎同时,顾知轩静静地道,眼中也是精芒一闪。
楚沂此时方才敛了敛眉,眼中一种别样神采。
“示诚!”
君臣三人眼中同时浮现这二字,方敬安对派人安置受灾百姓,开国库赈灾,下放粮草一事百般阻挠——他为当朝首辅,其言举重若轻,更何况其女正值荣宠,他的话自然无人敢反对,而若是方玉雁再在枕边轻语,只怕就算皇上有再大的决心,都要权衡利弊,不可轻易做下决定。
但方玉雁却称病不见任何人,深宫内苑,宫妃不得随意接见外臣,不得干政,但以方敬安现在的身份,想见女儿并非难事。但现在她卧病在床,不便见客,方玉雁这一举动可谓挡了方敬安一条路,暗里偏向他们这一方,正合了她大婚初夜的那番话。
至于方玉雁是如何知晓朝堂上所议之事的,那实在是轻而易举啊!
“据暗处探子回报,方敬安在两日前求见燕妃未果。”顾知轩道,“方敬安命人送上的消暑补品也被燕妃娘娘全数送往御药房任太医处置。”
“嗯……”李聿宸沉吟。
“燕妃只收下了一人送的物品。”楚沂道。
“嗯?”
“方倦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