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尉迟来突然口干舌燥面红耳热起来。
他再唤:“唐一一,请帮我倒杯水。”
这一次,唐一一终于确定,他刚才不是心血来潮练习她名字的发音,而是在和她说话。
“是,稍等。”唐一一立刻跳起来,将沾了韭菜和湿泥的手指往围裙上一抹,快速奔进厨房倒了杯水端出来。
将水杯递给他时,她发现,他竟然连手指都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会天妒蓝颜。
“唐一一,”尉迟来喝掉半杯水,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底,似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惊扰到她,“你不必紧张,在这里,你尽避随意。”
尉迟来发现,每当他连名带姓地唤她一次,笼罩在她身上的光圈就往外扩大一圈。
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他再唤:“唐一一,还要多久可以开饭?”
说完,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想要发现光圈扩大的秘密,但是,这一回,光圈似是知道他的意图,也回给他一个“一动不动。”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所获,因为他发现她脸颊两侧的皮肤里突然冒出两抹什么怪东西,一层层往耳鬓方向涌,最后凝聚到耳垂,形成两滴和她身后的石榴花一样艳丽的娇红。
唐一一再次跑进厨房,边跑边用两手轻拍脸颊,努力想把脸上的红晕拍下去,眼中满是对自己的懊恼和无奈。
当饭菜和碗筷在石桌上摆放整齐,尉迟来招吴妈和唐一一围桌而坐。
“今天这顿简餐就当给吴妈送行以及给一一接风,谢谢吴妈一直以来的照顾,也谢谢一一未来要给予的照顾,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
他举起杯,“叮”一声碰向唐一一的杯,不偏不倚,但在和吴妈碰杯时却偏了分寸。
吴妈笑着帮他把菜夹到碗里,嘴里不忘给唐一一说好话:“一一这孩子又老实又乖巧又勤快又能干,相信你们能相处愉快。她虽然才在我家住了一个月,可自打她来了以后,我家就一直干净整洁得像五星级酒店,尤其是租给她住的那间小绑楼,以前脏乱得让我根本不敢上去,现在倒好,我每天都管不住脚想上去坐一坐,总觉得一进她的屋,一天的劳累就能消失没影儿,整个人似打了激素般特精神。在操持家务这方面,我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唐一一被夸得如坐针毡,她望一眼微笑倾听表现出极大兴趣的尉迟来,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
他,会不会是装瞎?
每当她望向他时,他总能感觉到,并且回望的视线总能精准无误地对接上她的视线,让她很难不去怀疑“他其实是可以看见的”。
不知怎么搞的,每次和他视线相撞,她就口干舌燥两耳燥热。
天,好恼。
“吴妈,您几点启程,我让老夏送你。”
“不用不用,我回家很方便的,三小时的车程,半小时发一趟,睡一觉就到家了。别看我要当外婆了,可我这身子骨还好着咧……”
说着话,手机铃声响起来。
吴妈忙不迭掏出手机,“喂”了一声后声音立刻抬高了八度:“什么?这么快就生了?你这丫头,怎么也不等等我,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收了线,吴妈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稳下心神,嘴里叨叨着:“这丫头从小性子急,没想到连这小外孙也这么性急。”
尉迟来掩不住嘴角的笑,“吴妈,别急,先把饭吃完。前几天老夏跟我说要回乡探亲,你们正好顺路,今天就一起走吧,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当老夏载走吴妈,院子里立时冷清下来。
唐一一安静地收拾好碗筷,安静地整理干净厨房,然后沏了壶茶,送到琴室。
琴室里阳光充沛,可惜,他却看不见。
他背着光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手指在盲文书上一行行扫过,当感觉到从门口逐渐涌近的光时,他的手指一顿,接着翻开了书的下一页。
他不想吓到她,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他其实可以看见她。
虽然这件事说起来诡异又蹊跷,但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听过大哥提起过“唐氏咒”,尽避当时他曾笑话大哥过于紧张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大哥的警告或多或少给他事先打了预防针,所以现下他接受起来丝毫不见难度。
只是,接受是一回事,好奇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出现,是为了什么?给他下道光明咒?
想到这里,尉迟来抬眼扫向唐一一,她正弯腰把茶壶和点心放到茶几上,感觉到他的注视,她的手一抖,茶水从壶嘴里溢了出来。
她忙用手指抹去水渍,然后快速看他一眼,直起身,低眉顺目,声音拘谨地说:“少爷,茶水点心放这儿了,你有事就叫我。”
尉迟来放下手中的书,微笑道:“一一,你可以叫我阿来,少爷这个称呼让我觉得自己很像个古人。吴妈太固执,我拗不过她,而你呢,我希望你从第一天开始就能把‘少爷’这两字从我的字典里剔出去。”
唐一一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应道:“是,来少爷。”
尉迟来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强求,“看来,你也很固执。你去忙吧,记得把你的客房收拾出来,以后中午吃完饭,你可以午睡到两点再起。”
听吴妈说,她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五六个小时。她眼下的那两抹颜色,就是传说中的黑眼圈?
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尉迟来想到家里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妹。
小妹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自然醒,每当他笑骂她是“贪睡的猪”,她就会理直气壮地自辩:“我正在长身体啊,渴睡是我这个年纪特有的象征,我要是不睡才不正常呢!”
唐一一也是正常的,她比谁都渴睡。
一想到未来三个月不用到处打零工还能赚到同样的钱,她在放松的同时,也放出了被她压制了好几个月的瞌睡虫。
一开始,她还能掩饰她的呵欠,可是到了后来,当呵欠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掩了这个掩不住那个,一想到他反正也看不见,于是,她干脆就任自己被呵欠淹没,不停地张大嘴和睡魔做斗争。
虽然他发话说她可以午睡到两点,可是她却不想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给他留下坏印象。
吴妈说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主子,可是主子毕竟是主子,就算他笑得再温柔,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不会纵容自己让自己养成逾矩的坏习惯而在哪一天因为忘了自己是女佣的身份而砸坏了饭碗。
可是,她真的好困哪,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终于粘在了一起,再也睁不开。
当她歪倒向木条椅时,椅上的大白猫“喵喵喵”连叫三声以示抗议,可她困得实在懒于理会,任疲惫的身体继续发动侵略成功占领猫的地盘。
大白猫委屈地冲着琴室落地窗后微笑站立的尉迟来“喵呜”两声,当看见主人的视线不在它身上,它绝望地意识到主人不会为它讨回公道,只好识相地弃土别疆另寻他处领地。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西沉。
当唐一一睡饱之后揉着眼坐起身,她看到了屋檐下发光的壁灯。
“呀!”她竟然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睡掉了大半天!
唐一一跳起来,冲进客厅、琴室、厨房,然后停在尉迟来的卧室门口,忐忑不安,踌躇不前。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拧开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悄悄往里张望。
床头灯开着,躺在床上的尉迟来穿着睡衣,一副睡了很久尚未醒来的模样。
如果他也像她一样午睡到现在还没醒,那是不是说明她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唐一一轻轻合上门,靠在门板上抚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一关上门,尉迟来就睁开了眼,他维持着躺姿,看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亮光,出神。
为了让她安心,他在卧室磨蹭了十多分钟,这才循着光,走向厨房。
她正手脚利落地洗菜,发现他站在门口,她立刻如临大敌,咬着唇细细研究他的表情,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她偷懒了一下午除了睡觉什么正事也没干。
“一一,我睡了太久,不是很饿,你简单炒两个素菜就好。下午有人给我打电话吗?”
唐一一立刻谨慎地撒谎:“电话有响,但是我没来得及接它就停了,不知是谁打来的。”
“没关系。如果有急事的话,他们会再打过来。”
“嗯。”
这下,唐一一彻底放了心。
看到她明显松弛的双肩,尉迟来不禁微笑。
其实,他是最讨厌说谎的人,可这一次,他不但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还费尽心思帮她圆了谎。
他是为了报恩。尉迟来对自己说。
只要她给他一天光明,他就报一天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