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寝宫依然是整个皇城中最安静也最与世无争的。
幽深的竹林深处,隐约传来安宁的木鱼声。
青莲深深地吸了口气,每次来到这里,她就觉得不想出去了,这里的静谧令她真的羡慕不已呢!除了太后使用的檀香,她皱了皱鼻子,她不太喜欢太香的东西,但是,太后,似乎已经离不开檀香了呢!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一国太后,居然也能任性地选择自己身处的环境,她的肉就有些发紧!太后呢,太后都能这样,那么她……
“你不行!”一个冷静的声音冷酷地打断了她的畅想。
“想想没有罪过吧,小姐姐!”她无奈地回眸,斜睇向那个越来越沉静也越来越高深莫测的小芜,刻意拉长的“小姐姐”带着挑衅的意味。
小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用这样的方式泄愤是于事无补的,每个人都得为自己选择的命运负责!”
“你不用每次都说得像个高僧吧!”青莲嘀咕。
“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好吧好吧!你永远最正确!不过,”她狡黠地一笑,“你不觉得太后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吗?长此以往,不,也许更短,说不定我提出陪伴太后在此居住,君尚也未必不会不同意吧!而且,这样,对无尘姐姐也更公平点。”
“也许!”小芜深思地盯了青莲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直觉有问题,最近她确实感觉到无尘对皇后之位特别在乎。
“哈,你终于也赞同我的意见了!”青莲兴奋地拉起小芜的手。
小芜的目光长久地锁住青莲的手,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想法。
“无尘姐姐做皇后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我么,”青莲冲着小芜皱了皱鼻子,“总觉得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小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终于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尽避她很想说青莲才具备皇后的德才,但是,无尘毕竟是……即使她察觉到无尘那种躁动的心思,但那毕竟也是君尚的问题,试问哪个女人真的能够忍受冷宫待遇。无尘,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芜,其实我今天呢,就打算这样和太后说。我有把握,太后一定会同意我的,因为,最近这段日子,我觉得,我和太后,还是叫娘亲吧,越来越有话谈了。”青莲更紧地握了握小芜的手,“如果我真的能够成功地卸下皇后这个包袱,和太后,和你,唔,还有我的儿子,待在这儿,这样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呢!”
“你忘了他?”
青莲的脸红了,她别开了脑袋。
小芜叹了口气,这就是青莲和太后最大的相似点,两人都不计较什么名分,两人所求,只是君王心中的一席地位。君尚恐怕到现在还是不懂:青莲真正渴望的,只是一家三口静静与世无争地守候在一起,男耕女织,闲话桑麻!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那家伙真的意会并且做到了,那么,她就只有走得远远的,永世不再相见!
她松了口气,表情又愉悦起来:“这么说,你打算先斩后奏?”
青莲又皱了皱鼻子:“对君尚,这一招最有效!嘿,我和娘亲联手,他总无计可施了。小芜,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她松开了小芜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小芜的心房,她上前两步:“青莲!”
青莲回头,用力向她挥了挥手:“等我好消息!”
紫苑的风很透明,通向佛堂的路很寂寥,蜿蜒的石子小径延伸到她的脚下,被她微笑而淡然踏足。她眼中春花般的笑意里,带着那么满足那么甜蜜的神情,竟令小芜有一种梦幻的感觉。那么美好的梦境,怎么可能有事?
她自嘲地笑了,也挥了挥手:“等你好消息!”
那时,她怎么能够想得到,变故会来得如此迅捷!
她只是一回头,就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君尚和无尘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
无尘明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歉疚。
君尚,只是沉默地打量着她,没有丝毫表情,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什么是天威难测,那一瞬间,她想她终于了解了。什么是百口莫辩,她也终于清楚了。
因为,君尚根本不想听她说话。
“皇上,求你!”她看见无尘跪在君尚面前。
然后,她的衣衫被撕裂成了碎片。让她奇怪的是,她居然感觉不到愤懑和羞惭。她所有的感觉都被君尚的静默遏制住了。她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一个——但愿青莲无恙!
但是,她说不出话,因为她周身的穴道尽被封住。
“宫不袂,你好!”他听见自己很久没有使用的名讳自君尚的齿缝里挤了出来。
“哥,对不起,我不该喝酒的!”他听到无尘匍匐在君尚脚下从嗓门中逼出来的沉闷的声音,“哥,我对不起你,我……我真该死!”
他本该苦笑的,却是连这样的心情都没有。该死?从来没有谁该死!只是命运,终究要把他们每一个人推到这样的绝路!
“皇上,青莲是清白的!”他看到无尘绝望地抱住君尚的双腿。
“滚!”他看到无尘像个球一般真的滚到了他的脚下。
抬眼,君尚的身子已经掠到了佛堂门口。
“对不起,哥,我不会让青莲受到伤害!”无尘满面羞惭地说了一句后,迅速追向君尚。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宫不袂,同样不会让青莲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他,宫不袂,以性命起誓!
那时候,他以为,这一切已经糟到极致。等到他终于了解了一切的一切之后,他才知道,他的遭遇,实在轻描淡写!
皇后青莲锒铛入狱!
罪名——杀害太后!
证人——当今皇上君尚、皇后无尘!
历史仿佛只是重演了一次而已,只是这一次,主角由王孙博飞换成了青莲。
佛堂大门打开的瞬间,太后倒在蒲团上,青莲的手正握住插在太后胸膛上的匕首。
“你,你还……”宫无尘的脸色充满了惊恐,目光在青莲的衣服上扫了一眼后,她以比君尚更快的速度冲向太后,“娘,娘,你怎么了?”
太后已经没有了气息。
“妹妹,你怎么可以?”宫无尘第一次失态地喊出声来,“即使太后知道你和哥的事,你也不必……”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被一阵强烈的啜泣声打断了。她扑倒在太后身上,沉痛地大哭起来。
青莲没有哭,但是,她的泪水,却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太后身上。
“你哭什么?”君尚蹲下,目光里含着奇异的神情,锁住了青莲,“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是不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你会让我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你做到了!洛青莲,你终于做到了!你果然是洛家的好儿女!”
青莲的泪水止住了,她用一种崭新的目光重新审视君尚。
“你看我做什么?看我是不是很痛苦?”君尚惨笑起来,尖利的声音引来了他的护卫。
“皇上!”
“滚!”君尚扬手,门口轰然作响,来不及后退的护卫连惨叫声都不及发出就飞了出去。
他再扬手,青莲双手抱住了他的手:“皇上,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惩罚,都冲着我吧!”
“你甚至连辩解都省略了?”君尚绝望地盯着青莲,感到周身的骨骼仿佛都要被痛苦压得碎裂成片。
“你既然已经认定了,我的解释还有用吗?”
“你连这句话都还给我了?洛青莲,你的报复真的彻底到这样的地步?”君尚袍袖一挥,带翻了青莲,他高傲地站在青莲面前,睥睨的眼神中有君临天下的威赫,“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被打倒了么?匕首!炳哈!我的确很痛,但洛青莲,我保证,你一定会比我更痛!”
牢房!
所有的牢房都一样,阴森,幽暗,带着死亡和发霉的气息。
青莲抱膝坐在角落里。
奇怪的是,她觉得内心一片宁静。死亡将至,她反而觉得解月兑了。
太后临死前那如莲花般的微笑,是不是也带着和她一样的心情?
只是,她始终弄不明白太后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如此!”
太后最终想明白了什么?是什么使她竟会将匕首转向自己的胸膛?
也许,这一切,只有等到她也到了黄泉,才能问个明白了。
青莲叹了口气。
这世间,恐怕再没有人能够猜到她在佛堂的境遇了。而那些情景,竟会是她临终前所有的记忆!命运,究竟在暗示什么?
“青莲,你来了!”木鱼声停了下来,太后抬起了头。
“娘!”她微笑着举步。
寒光一闪,她愕然侧身避开:“娘,怎么了?”
太后抿紧嘴唇,紧握匕首的手青筋曝露。又是致命的一击,匕首切向她的颈部。
青莲低头,青丝散落,竟被匕首的锋刃生生割下一缕。她身子陡然向后,脚尖用力,整个身体仿佛没有了骨头,翻成了拱形。
太后毫不迟疑,手腕一翻,当胸狠狠插落。
青莲以脚为轴心,身体原地画了半个圆圈,恰好避开了太后的匕首。她腰肌陡然发力,身子上扬,一下子抱住了太后:“娘,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木然的神色忽然多了一些迷惘:“什么事?”她的眼珠子定定地望向青莲,“青莲,你……你抱着我干什么?”
“娘,你,没事吧?”青莲紧张地不敢松手。
太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手中扬起的匕首:“我……我要杀你?”
青莲苦笑,松开了手臂。
太后的神色忽然又转为木然,眼中凶光一起,匕首又要横切青莲的脖颈。青莲无奈,左手将太后手臂架高,右手故伎重演,又抱紧了太后。
太后神情一震:“怎么回事?我……我好像不受控制。”她的脸上渐渐变得惊恐起来,“青莲,发生了什么事?”
“娘,你别急,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青莲皱紧了眉头,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先皇,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娘会手刃了先皇。原来,娘是受了谁的控制。可是,这控制是怎么产生的?还有,为什么她的靠近会缓解了这份控制?
她的目光泄露了她的推测,太后的神色变得凄惶起来:“这么说,真的是我杀害了先皇。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先皇遇害,尽避博飞罪名成立,但她却时常朦胧感到是自己手刃了先皇。只是,她不敢也不肯相信那一幕,她,那么深爱先皇,怎么可能下得去手?然而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为是荒唐的梦,原来竟是事实!心底,仿佛裂开了大洞。她终究也成了别人的棋子,成为权力之争的一阵东风!
“没事,娘,没事的!”青莲轻轻拍着太后的后背,却是再也不敢松开手臂了。
太后的下巴靠着青莲的肩膀,衣衫中的香气扑鼻而至。
“原来如此!”活着,再也没有意义了吧,当背叛变得如此彻底,甚至连最爱的人也可以对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青莲听不明白,“娘,你说什么?”
没有任何声息。
“娘!娘!”怀里的太后,身子忽然变得绵软。
青莲推开太后,那把本用来刺杀她的匕首,此刻正插在太后的胸膛上,直至把柄。
“娘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才会令娘有了自戕的心呢?她到底想要保护谁呢?”
青莲觉得头都有些痛了,可是真相始终像一团扑朔迷离的线,找不到头在哪里。
身体因为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了。她微微动了动,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