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缪米愣了一愣,笑容也僵硬了一下,随即唇边咧开更加柔和而灿烂的弧度,“我没被偷啊。”
“那是?”这次轮到莫漠傻了。
“那个,咳,”缪米抬起右手放在唇边,作势轻轻咳嗽了一声,笑容显得愈加迷人,“那个,我昨儿个晚上喝茶之后,忘了把包袱带上来了……”
莫漠发誓,她听见了自己的脑子中,有一根弦“嘣”一声断裂的声音。
将住宿和饭菜的账一起结了,莫漠和缪米一起走出了客栈。当看见自己的马已经不在马圈里的时候,缪米不禁长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没想到马也跑了。”
“跑?”虽然看见他没了马代步,莫漠很是快意,但是当听见他的话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要“哼”他,“那明明是被人牵走了好不好?”她指着马厩里明显是人为解开的褡裢,看他。
“哦,原来是这样啊。”缪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依旧笑得灿烂。看着他笑得灿烂的脸,莫漠就忍不住想去数落他,“出门在外还那么襥,尽点些高档菜,大半晚上的还在那边喝茶,你巴不得出事是吧?”说到这里,她就想到刚才付出去的住宿费和饭钱,他的费用足足有她的三倍!掂了掂顷刻间变得干瘪瘪的钱袋,她叹气一声之后,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面对她的数落,缪米也不生气,只是在唇边扬起了稍有苦涩的弧度,“莫姑娘教训得对。多谢你相助,否则我还指不定被扣在这儿刷盘子洗碗呢。”
“呃?”难得他不和她斗口,反而赞成她的话,面对这样的缪米,莫漠反而不习惯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干笑两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就好啦!听你说‘谢谢’真是怪到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顿了一顿,她又忍不住加上几句说教:“就知道你白云堂的大少爷出门都没个经验。所谓‘财不露白’,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还是怎么的,这不明摆着等人来盯上吗?还有,出门在外,自己的包袱自己看好了,别大大咧咧地往旁边一放不当回事情的样子,要知道,这不是在凤阳城,出点岔子可没有人赶来帮你。”
“是,是,莫姑娘你教训得对。”看着莫漠一条一条扳着指头数落他的样子,缪米不禁觉得好笑。在唇边勾勒出灿烂的弧度,他用那双黑亮的眼眸注视着她,并且非常满意地从她那双流动着光芒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笑道:“莫姑娘不愧是枸舒堂的传人啊,论起走江湖的经验,缪米还真是甘拜下风。莫姑娘真是见闻广博,无论是在什么穷乡僻壤还是荒郊野岭,包括贼人偷鸡模狗儿的伎俩,你都有所涉猎呢。这真是让缪米佩服,佩服。”
听见他的话,莫漠不禁眯起了眼。听这一番话文绉绉的,一大堆“甘拜下风”和“佩服”,乍一听上去甚是受用,可是稍一琢磨就觉得味儿不对了。好一个缪米,说话绵里藏针,句句都在强调她家枸舒堂不过是走江湖的买卖,甚至还讥讽她!亏她刚才还好心教他一些经验,想不到竟是这种回报。这个家伙!
莫漠的心头顿时窜起了一把火,刚才拍着缪米的手此时转而变成大力拍打,眯了眼,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忘了,你欠我钱。”
“呵呵,”缪米笑得格外灿烂,笑得双眼都弯了起来,“莫姑娘,既然你对在外行走的经验甚是明了,那么该不会不知道,这年头,债主是孙子,欠债的才是爷爷吧。现在别说我没钱还你,就是有钱也不会给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招?”
“你,你,”莫漠狠狠地咬了牙,“你狠!好,好……”这一连几个“好”字下来,楞是接不下去半句话,最终,她选择了闭嘴,只是用一双喷火的眸子死盯着他。
虽然没少被她瞪过,可是这一眼看得缪米心里也不禁有些毛毛的。毕竟刚才那番话也的确是太过于过河拆桥了一些,这点他不是不明白,可是刚刚就是忍不住要说出来气她。他“呵呵”两声打了哈哈,便抬了抬手告别,“虽然我欠了你的钱,可是咱们的比试还没结束。莫姑娘,请。”
说完,他转身便走。
可刚踏出去两步,就被莫漠叫住了:“你等等。”
缪米不解,回头看她。只见她抖了抖已经干瘪的钱袋,从中倒出几两碎银,伸在他的面前。
“干吗?”刚刚被他那一段话而气红的双靥,红晕还未曾散去,看着她极度不情愿的表情,缪米很难理解她为何做着与表情截然相反的动作,好半天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给我的?”
“废话!”莫漠斜眼瞥他,将碎银塞到他的手中,“没钱你怎么混啊!小心了,这次要是再给人扒了,我可不管你。”
望着眼前这个斜着眼瞥他的女孩,缪米轻笑起来。接过了碎银,他在唇边扬起一朵灿烂的笑花,随即缓缓张开唇,似是要说什么。
“等等!”莫漠连连摆手,“千万别和我说‘谢谢’。听你说‘谢谢’我寒得慌,鸡皮疙瘩都要起一身的!”
“不,我不是要说‘谢谢’,”缪米抬起手,微微掩去尴尬的表情,“我是想说……”
“说什么?有话快说有什么快放,别吞吞吐吐的!反正,类似于答谢之类的话,我一个也不要听!”
“我是想说,”黑亮的眸子望着她,缪米在唇边勾勒出极斯文、极柔和、极灿烂的微笑,“我是想说,莫姑娘,那个,你能不能再把你的干粮分我一些?”
从客栈往上走不远,就是上苍山的山路了。莫漠沿着狭窄的山路一直向上,在途中看见了好几个一副采药行头打扮的人。她忙向他们询问,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探出山萆?的大概方位,然而这些采药人都统一步调地摆着手,说自己不知道。莫漠不免有点丧气,毕竟这偌大的苍山上,百万株花草树木,要寻一棵本不多见的小小藤本,这让她从何处下手才好。
山路上大多是被人们踩出道儿来的黄泥,也有少数地段覆盖着青石质地的台阶。那石阶上,青苔覆了一层,再加上水汽,润得无比湿滑,竟是比土道儿还要难走。当莫漠好容易手脚并用地爬过一段石阶,却见缪米正坐一块大青石上面,笑吟吟地望着她,一副“终于等到了”的表情。
眼见他那一袭在领口和袖口上滚着宝蓝色边儿的白色衣裳,依旧亮丽并没有什么黄泥和灰土的痕迹,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已经变得灰头土脸的这件,莫漠不禁在心中感慨,为什么女娲在造人之时是如此不公,给了男人那么好的体力。
看着他那副悠闲的样子,她也忍不住想要休息一下,一坐在石阶上,气喘吁吁。好容易缓过了气,便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干什么?等着看我出丑吗?”
缪米也不搭话,只是突然从衣襟中掏出什么物事,然后张开手掌,亮给莫漠看。
“什么?”望着缪米手上所剩无几的碎银,莫漠不禁大叫出来,“才一两个时辰不到,竟然又用光了,你……你……你家白云堂迟早要给你败光了。咦?等等,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找地方给你花钱去?难不成又掉了?”
他笑而不答,却反问她:“你打听到山萆?的下落了没?”
“没……”她低下头,闷闷地答道。这家伙想做什么?刺探军情么?
“我知道了。”他望着她笑,笑意写在唇上,写进了灿若星河的眸子里。
“什么?!”她抬眼望他。
“莫姑娘,”他笑得极为温文,但是莫漠坚信,她在他的笑容中读出了嘲讽的意味,“说起在外生活的本领,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但是论起与人处事,你也得再加点修行呢。说起来,既然这苍山上山萆?着实难得,那么那些采药人,又怎么会轻易地将山萆?生长在哪里告诉给你,告诉给一个外人呢?”
自动忽视头两句不中听的话,莫漠猛一拍巴掌,“原来如此啊!我就说,怎么一个个都说不知道,好像跟约好了似的都说没听说过。咦?这么说,他们告诉你了?你不也是外人?”
面对她的疑惑,缪米浅笑起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就知道你没有用银子去套话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撞。”
“喂,你什么意思?你是特地说这些来嘲笑我的吗?”这个恶劣的男人,她死瞪着他。
“不是。”他眯起了眼,笑得有如六月的阳光,“我是在等着你来,然后告诉你,山萆?在北方的山头上。”
“你会这么好心?”她睨他,眼神之中带着点防备的意思,“喂,你不会是故意告诉我假情报,好让我输了个干净的吧?”
听了她的话,他大笑出声,“天,冤枉啊。为什么我说真话你反而不信了呢?唉,我做人做得还真是失败啊。”
“真的?”她试探地问。
“嗯,真的。”收敛了笑容,缪米正色道,末了还加上了一句:“我骗你做什么?”
莫漠原本还有七分相信,可就是这一句反而让可信度降到了五分,她更不确定了。再看看他难得正经的表情,她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只得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借我钱呢?”唇角再度上扬,他在勾勒出一朵温和的笑花,“你借我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放我自生自灭,你就可以赢了比赛?”
“呃,”莫漠挠了挠头,“没想那么多。”
“那你就不担心我超过你了么?”他再笑。
这一次,莫漠从他的笑容中,没有读出取笑,没有读出讽刺,只读出一种暖暖的笑意。
“担心。”她如实回答,“可是当时想不到这么多。你跟我借,我就借啦,总不能看你真在那儿刷盘子洗碗抵债吧。”
“那不就结了,”缪米一拊掌,笑道,“既然你可以帮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帮你?”
“对哦。”她再度挠挠头,面对他灿烂的笑容,她也冲他不好意思地浅笑,“多谢啦!”
她的笑容和他不同。他经常笑,笑得斯文柔和,看似很好相处的样子,换句话说,他的笑容更像是营业用的、惯有的笑。而她则经常冲他生气,两个人碰在一起,两句话不合便开始斗口。因此,他鲜少看见她的笑容。然而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是如何笑起来的:先是鼻头微微一皱,然后咧开唇拉开向上倾斜的弧度,再然后,眼里就有了流动的光,笑意刻进了黑亮的瞳孔之中,耀眼得让他忘记了呼吸。
缪米抬起手放在嘴边,作势狠狠地咳嗽了两声,用来掩饰脸上的潮红。他直起了身子,踏上了山路,背对着莫漠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随即,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石阶。
转眼间他的身影就被茂密的树丛挡住,只留下莫漠一个人在后面跳脚。这男人没事长那么长的腿干什么,一步顶得她两三步,难怪怎么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