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染寒衣 第十四章

闭眸养神,难得任思绪游荡开去,片刻工夫便有些昏昏欲睡。

连丁点脚步声也无,一阵屋外风雪的寒意扑入鼻端。

苏染一惊而醒,睁大眼看清眼前所立的人影,“你?”

莫怀惜抚着苏染的发,顺着发丝滑下又慢慢移到她的额前,拨开遮着脸的发,微凉的手掌覆住她温热的面颊。

“我来看你。”

面颊上微凉的大掌不禁让人想贪得片刻的安逸,脸贴着他的大掌,安心地闭上双眼。

“你若是辽军派来的刺客,本将现在已死。”闭着眼,苏染笑道。

“呵,他们要用什么代价来请我,整个辽国吗?”莫怀惜微讽地道。

“你的代价也忒大,我想辽皇是不会肯的。”缓缓睁开眼,对上他黑漆的双眸。

一敛眉,莫怀惜收了神情,“你怎会这般无防备?”他一身风雪的寒意,走到近前她才发觉,若真是刺客,已然得手。

“由雄城回来后尚不及休息,太过疲累,休息下便无事了。”

黑漆无神的眼中清晰映着她的身影,身披银甲,锋芒内敛,可惜那双黑眸却看不见她的神情。

靠近她,指尖勾起她略尖的下巴,微凉的唇印上,转瞬间便离开,“凡事量力而为。”

声音沉沉地压过来,苏染怔住,看着莫怀惜不变的神情。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亲近她,蜻蜓点水似的一吻,但……苏染却察觉不出任何暖意或是情意,相反,她隐隐觉得莫怀惜在生气。

不确定地看向莫怀惜,才发现莫怀惜今日并未束发,一头黑发任其自然地披散在身后,衬着一张面容俊朗如玉。

“你下一步如何打算?”未察觉她正看着自己失神,莫怀惜问。

苏染离坐,将人带至一旁的小圆桌旁坐下,“只要使辽军退回幽州,此次战事便可暂时告捷,边城百姓便可恢复一段平静的生活。”声音下沉,宋辽之战历时甚久,她不敢妄想可凭她现今之力便能取回燕云十六州,便辽国递上降表。

争回短暂的和平是她现在付出所能做到的,永久的和平不是单靠个人之力便可成就的。

“辽人擅战,战时越久对你越不利,你心中可有万全之策,能在短时间内退敌?”莫怀惜再问。

“我欲率军至雄城,由雄城直攻遂城,迫辽军退回幽州。几次战事,辽军损失已近半数,北地天候不利我方行军作战,同样对辽人也有影响,两相权衡后,若战事再次失利,辽军必退。”身体渐感无力,苏染单手支在桌边,缓声道,心口又是一疼。蹙起秀眉,看来连日的奔波,对她的体力的确有所影响。

眉峰略动,莫怀惜耳中听到身边细微的声音:“看来你已想到方法免去出兵之后的后顾之忧。”

“古时诸葛武侯布八阵图,力敌制胜,无人可破,我虽不精于奇门八卦,五行之术,但通读古书后,也有所收获……”

“你欲效仿李靖。”听至此,莫怀惜已明了苏染意欲为何。

三国时诸葛武侯制八阵图,其阵内含周易八卦、天文地理,以兵合阵,诛敌上万。但其阵委实太过复杂,唐时大将李靖亦用过此阵,不过李靖将八阵化繁为简,简化了阵式的排布,却未减弱阵式的威力,取其名为六花阵。

但阵式排布要顺应天时,地利,不可胡乱排设,六花阵虽简易许多,却与保州周围地利不合,而苏染欲利用八阵图之功效周全保州,那便要效仿一次前人,将八阵自形简化,以合周围地利。

“嗯,我必须带走七成以上兵士至遂城,保州立时便只余无辜百姓与伤兵,与少部分守兵,无法排布完整的八阵图,且与地利也不相合。我利用地利之便形成内部四奇之阵,再以碎石排布外部四正之阵,保州为中军之阵,结合现今北地天候,应对辽军偷袭应足矣。”苏染略加说明,内部详情并未透露。

莫怀惜静静听她说完,半晌方点了点头,温然一笑,也不再多问。

起身欲将战甲退下,却未想方站起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人已在莫怀惜怀中。

手扶住莫怀惜的肩臂,苏染待眼前恢复清明后,才站直身摇了摇头,“我没事。”

蹙紧眉峰,莫怀惜轻探了探苏染的额际,并无热烫之感,想来应是自己多心,“我今日只是来看你,累了便歇下吧,我回去了。”

未想苏染抓着他的手臂并未放手,莫怀惜疑惑侧首看来。

“多谢。”苏染轻声道。

“嗯?”仍是不解,莫怀惜挑眉以对。

“粮草之事,多谢。”这次苏染清晰地道,若非莫怀惜带来这一批粮草,只怕现今大军已面临窘境,无力出兵。

“这句多谢我先代二姐收下了。”毕竟出钱的人是莫月漓,他只不过是慷他人之凯。

“扑哧”笑出,苏染立时明白他话中之意,眼中闪烁出莹莹光亮。

握住莫怀惜已然温热的大掌,苏染问出一直放在心中的问题:“怀惜,你为何执意要娶我?”再短暂不过的几日光景,是什么缘由让他想娶她?又是什么让他这般对她?

这是苏染第一次叫他的名,轻轻两字落在莫怀惜心头,让他立时一笑,暖入心间。

“人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决定要娶你为妻。”莫怀惜神秘一笑,话中有话地回答。

苏染心头一动,眼泛疑问地看着他。

直至许多年后,莫怀惜才告诉苏染,他眼中看见过的那抹红衣身影刻在他心中有多久,又有多么清晰。

“歇下吧,我回去了。”再度轻抚了她的发一下,莫怀惜举步离去。

走至门边,他突然笑着回过头来说:“再过两日二姐差人送来的粮草便到,你先行派人去迎一迎吧。”话完,不待苏染回过神,人已消失在门前。

一阵冷风吹入,室内的油灯闪了一闪,一室安静,似从未有人来过。

苏染走至门前,门外竟无人看守,想来定是莫怀惜来前将人引走,只是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让守兵至今都未回。

微微一笑,苏染轻轻将门关上。

临关上门的一刹那,又吹入一阵冷风,掠起苏染的衣摆,一室昏黄的灯光下,映出苏染略显苍白的脸色。

屋顶之上,戚闻月将一个小瓷瓶收入怀中,斜挑唇角,阴冷一笑,眼如利刃。

“你要出兵,我便让你再无命回来。”冷冷低语,戚闻月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便在她与莫怀惜一行人乘船要抵达保州时,那夜她听到莫怀惜与老李谈话,不多时便见莫怀惜伏案给苏染写信,使老李送出。

于是她先李老一步在那只笨鸽子身上下了药,她素来知道这只笨鸽子喜欢向人撒娇,以头去磨蹭他人,此种毒药正是通过接触渗入人身,药性甚慢,极不易被人发觉,只要不嗅到另一种无味的花粉,毒性可至几年不发,只会使人容易感到疲累罢了。

哼,想与她抢三哥,真是妄想。

北风吹过,不知何时落起片片细雪,掩去天地万物。

也掩去那落在议事厅门前的淡黄花粉。

誉城。

停留了五日之久,吴少将才再度率军出发。

押送粮草的军伍行出誉城,此一段是段山道,路面甚窄,两边荒草被厚雪覆盖,这几日天气回暖,道上白雪尽化,行走起来颇为湿滑,稍不留神便会滑倒,反倒不利于行走。

吴少将坐在马上由人牵着缰绳,拢着大氅,边走边骂,这趟差事真是大为吃亏,若非可讨好苏勤,他打死也不愿强出头接下这差事。

看着前面踏在雪水泥冰中行走的兵士,大叹自己应该在誉城再享几天清福再出发不迟,就算现在走也应该乘顶轿子,而不是骑在马上吹冷风。

心中又是一阵咒骂,他粮草未及时送到,最好将苏染饿死,免得他再找机会费力去杀她。

蓦然前方一片骚乱,伴着几声短促的呼喊声,打断吴少将心中的咒骂与妄想。

“来人,发生什么事了?”吴少将唤来前面的一个兵士问道。

那个兵士也尚模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模着头,同样一脸迷茫地看着吴少将回道:“属下不知。”

“真是个废物,不知发生什么事,你不会马上去前面看看吗?”吴少将骂道。

“是。”那名兵士模着头向前跑去,未料未跑出十步远,便再也跑不了了。

一柄大刀正正插在他胸前,白眼一翻,人向后倒去。

血,立时染了一地的鲜红。

“他老子的,大爷只看过见刀子向后跑的,头回看到向前迎的。”拨回刀子,一脸胡子的壮汉骂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胆敢打劫朝廷的东西,真是不要命了,来人,快将他们拿下。”吴少将坐在马上怒吼一声,整个人却抖得如筛糠一般,慌乱地呼喊身后的士兵上前挡住大汉。

“喂,马上的小白脸,你这批粮草大爷我要了,不管你今日交是不交,你是别想翻过这个山头。”大汉呲牙大吼一声,挥着刀子便杀将过去,不再废话。

吴少将大喊一声“娘唉”,拉过缰绳便想逃命而去,可惜那帮他拉马的兵士已然吓得呆掉,将缰绳死死抓在手中不放,让他想骑马逃命都不能。

只得跳下马背,未想吴少将人一落地,便看到一个人头滚到脚边,血正从颈子里向外冒,“啊”的一声惨叫,吴少将三魂吓走七魄,再也动弹不得。

刀起刀落,吴少将睁着惊恐的眼,脖上一道血痕,再也发不出声了。

“他老子的,真是个酒囊饭袋,不如切个西瓜。”挥去刀上的血,大汉骂了一声,看也不看倒下的吴少将一眼。

不到片刻的光景,押送粮草的人马尽数被灭,山贼乃是采取前后包抄之势,一个活口也没放过。

“你们将这些人都丢到山谷里去,你们擦擦身上的血,将粮草送到前面小镇去,那里有个渡口会有人接应,办完事后到渡口附近的无悦客栈汇合。”大汉挥着刀左指一下,右指一下喊道。

所有山贼收起刀,快速地清理现场,运走粮草。

大汉看了眼天际的浮云,“呸”的一声,脸色难看地自语道:“他老子的,天下最难过的事就是招上个惹不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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