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逃去哪儿呢?”阴魂不散的笑声,冷冷地挡在前方。
温婉女子盈盈笑着,手里握着半截断剑,一步一步极慢地往前逼近,“你们俩,一个武功尽失,一个走火入魔,就算想逃,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殷淮,放我下来吧。”微不可闻的叹息响起,清歌抬起眼,对上殷淮温和的黑眸,好一会儿,双脚才缓缓着了地,“曼舞,你真的不肯放过我们?”
“当然……不能。”脚步未停,曼舞微微笑着,云层晦暗的阴影偶尔在她脸上掠过,滋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邪魅,“清歌,师父当日跳崖的地方,此刻就在你们身后……我把他葬在这里,就是等着有一天能当着他的面,让你也尝尝跳崖的滋味……哼,就算是我难得的好心,让你们俩死在一块。说吧,你们是要自己跳下去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我可不可以选第三条路?”耸着肩摊开双手,她轻快笑着,抬眸朝殷淮眨了眨眼。
“有几条路可以选,还由不得你们作决定!”断剑寒光一闪,转瞬间,曼舞已逼近身前,横剑划过,剑气如虹,仿佛是倾尽了毕生精气,闪电般落下。
这样密集又快速的武步,根本没有任何破绽可言,逃走,已成妄想。
然而,在生死的一瞬,殷淮却硬是将挡在他身前的清歌用力往外推了出去。一边直觉狼狈往后退着,一边凭着往昔经验,赌博般瞧准了一处空隙,当机立断地往那空隙处扑去。强劲的剑气在他臂上划出数道血痕,却终是险险避过了剑刃。
反是曼舞一剑划空,止不住饱势,直直往前扑去,近至崖边,才险险站定。
不甘地瞪大了双眼,望着脚下黑漆漆的深渊,复杂的光影在曼舞眸中流淌着。这两人,现在的武功明明是不及她,却偏偏,走火入魔的,能与她对招;武功尽失的,也能在她的剑下逃月兑性命……
微偏过头,望着不远处的孤坟洒满了月光,却还是冷冷的色。墓碑上透出的冰凉银白仿佛是师父的眼,沁沁的,见不着一丝温度。
总是这样输给清歌啊……
难道,终其一生,她都注定得不到师父的认同了?
恍惚地转身,望着清歌与殷淮犹在喘气,却目光相随仿若再难分离的坚定,闭上眼,决绝的声音里有着微不可闻的羡慕:“刚才,只是开始,现在,你们去死吧!”
气运丹田,正要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却听清歌突然吹响了奇怪的口哨,哨音落下时,白色的阴影覆住她难以置信的眸,啄痛了她握剑的右手。
心神一分,她下意识地要挥开那恼人的白影,并未注意到空气中诡异的气流,待她真正明白清歌的意图后,殷淮的折扇已分毫不差地击中她胸口,气力之大,似夹了漫天怒气,她终是顶不住,脚下一滑,顿时往悬崖下跌去。
“曼舞!”
恍惚中,似有人心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悬挂在崖边,若不是有人拉住她的手,恐怕她早就跌下山崖,摔个粉碎了。
困惑的目光跟着那白皙的手臂往上,一张小脸背对着月光,五官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和天上的星星同色。
曼舞眯起眸,不经意间,瞄见了紧紧横在那人腰间的白色衣袖……怎么,他们这是要救她?
冷冷的,她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呢……不管占尽了多少先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到头,赢的人始终是你……清歌,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要是愿意使点力气自己爬上来,我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软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
“你……”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要记住清歌现在的样子,然而一抬眼,映入眼底的,却是满天月光,她出神道:“我想知道……雪儿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方才那白影,分明是常年跟在她身边的信鸽。雪儿通晓人性,又聪明忠心,照理,不可能会轻易听从旁人哨音。除非……
头顶的叹息声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想,“看你这神情,你已经猜到了吧?雪儿是师父一手养大的,自始至终它认定的主子就只有一个,即便主子死了,也仍会遵从他生前的吩咐啊……”
“呵呵,我也真是笨,怎会没想到——他从小就偏爱你……死后,又怎会不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哈哈,清歌,我没有输给你,是不是?你能猜中这全局,只是因为有雪儿在帮你,全是它帮你……哈哈,出卖我……哈哈,我没有输,我没输呢!”她大笑着,眼里却有泪。
“……是啊,你说得对,我又不是神,也不会师兄那样的神机妙算,不借助雪儿之力,根本赢不了你。”顺着她的话答了几句,清歌柔声哄她道:“曼舞,你上来再继续笑好不好?我手上还有伤,这样拉着你很痛耶。”
话音才落,腰上便蓦然一紧。她回头,落进一双微流担忧的眸,笑着摇了摇头,无声说道:“我骗她的,你别担心。”
“……你放手吧。”曼舞喃喃的声音随着夜风幽幽地吹来,竟冰凉的刺骨。
清歌不觉哆嗦了一下,勉强笑道:“曼舞,你傻啦?我要真放了手,你可就没命再来杀我了哦。”
曼舞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远处那块无字的墓碑,幽幽道:“他选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我。就算我杀了你,他活过来,眼里也还是看不到我……哈哈……看不到啊……与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做一件,你永远都做不到的事吧。”
“曼舞,你要做什么?”
唇畔缓缓地扬起笑,曼舞抬起悬空的右手,一根一根用力掰开清歌握在她左手臂的手指,温柔笑着,“你啊,可千万要好好活着……这样,他身边就永远也只有我一个了。”
夜风吹起曼舞柔软的黑发,暖暖地抚过清歌落空的手心,睁大眼,她看着曼舞幸福的笑脸一点一点地被吞噬进崖下的黑暗之中,模糊间,似听见温婉的声音柔柔地在说:“现在,我跟你,我们都可以幸福了。”
那是她最一次见曼舞笑。
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哀伤……
“曼舞!”她喃喃,忽然大叫起来,“曼舞!”
声音之大,震过绵绵群山,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她颤着唇,眼前骤然一黑,跌进身后温暖的怀抱,随即晕了过去。
山风微凉地在悬崖边轻轻飘过,吹落老树褪掉的树叶。
扁秃秃的坟头前,淡蓝衣衫的男子垂着眸,定定注视了那无字的墓碑好一会儿,才淡淡朝着身后道:“她醒了?”
“还没。”清泠的声音响在身后,随即,白袍缓缓与他并了肩。
长眉微扬,蓝衣男子有些诧异地抬起凤目,“……我以为,你这三天守在她床边不吃不喝的,若她不醒,你会一直这么守下去呢。”
“……她会不会醒,谷兄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我答案了吗?”白袍男子朝他温温一笑,眉眼间漾出无限春光。
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谷长空才冷哼道:“我卜的卦,可不一定准。”
“若是不准,谷兄现在又哪来的闲情,会来这里看望令师呢?”
“看望?”凤目内闪过精光,谷长空扬笑道:“殷淮,我是不是……一直都小瞧了你?”
温润的神情丝毫没有恼意,殷淮微勾着唇,自在笑道:“殷某不过是一介山野平民,而谷兄却已是一教之主,身份悬殊,对某些事的看法,自然不同了些。”
比长空不以为意,冷哼道:“不同?哼,殷淮,长明教是怎样的地方,这天下间会有谁不知道?你说我贵为一教之主……怎么,你存心想要看我好戏?”
“……这戏,谷兄难道不想演吗?”
“……什么意思?”凤目蓦地眯起。他的心事,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
殷淮笑而不答,半垂下眼帘,转着折扇,目光落在无字碑上,轻笑道:“令师这衣冠冢,想必花了谷兄不少心思吧?”
比长空扬眉,“你知道这是座空坟?”
他半眯黑眸,折扇微的一停,又缓缓转了几圈,“听说这悬崖极深,百年来从未有人敢下去。令师要果真跳了崖,要找回尸身……怕是很难了。”
“……坏就坏在找不着他的尸身。”谷长空沉吟了几句,突然问道:“殷淮,你道,这世上会不会有鬼魂存在?”
“鬼魂者,一向传的人多,见的人少,归根结底,不过是人心之所想……在下虽不像谷兄一般懂得天地阴阳,但也实在觉得这雾山是块风水宝地,再加上有谷兄这样的高人在——恐怕未来几十年里,长明教想要遇鬼,该是不太可能了。”微微抬眸,他笑得有些神色莫测。
“哼,你说得倒轻巧……”微恼地低着声,谷长空抬眸直视殷淮,轻哼道:“就算遇见了又如何?最坏,也不过是赔上我一条命,从此地府再多添一条新魂,但长明教,却只会继续朝着前走,再不会往后退了……可是,有的人却不同,不但身无长处,又怕鬼怕得要命,殷淮,你道这样的人,她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找个永远不会有鬼魂出现的地方,重新生活了。”
“那,若是她让鬼魂住进了心里,从此与鬼同化了呢?”
“如果是这样——”折扇“啪”的一声扬开,殷淮勾唇一笑,扇着山风,极为认真地道:“我会尽我所能,杀了她心里那只鬼;倘若失败,那我就跟着她一道,一块变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