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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南楼 第四章 思绪繁乱

“咿呀”一声,房门微开,莺儿端着一碗白白胖胖的小馒头缓缓走了进来,“清歌姑娘,这是您要的馒头。”

习惯性地将目光移向窗前,瞧见躺椅上果然有道很没形象的趴睡身影,莺儿忍不住微勾了嘴角,带笑的声音清脆如黄莺:“清歌姑娘,庄主今晚已摆好宴席,现在又正值晚膳时分,您要馒头做什么呢?”

清歌懒洋洋地睁开了眼,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自言自语道:“唔,这些馒头白得还真是可爱啊……”抬眼瞧见莺儿还在看她,她扬起嘴角,笑眯眯地答道:“我只是有些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先吃?莺儿疑惑地看了看窗外,明明……现在就是用晚膳的时候啊。她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又道:“姑娘,晚宴仍在听雨阁。”缓缓福了福身,无言地退了出去。

这丫头,真是聪明呢!遇事只拿一双眼睛看,有疑却不问,这样的不多话……将来,会很有出息吧?

哀叹一记,她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顺手端过桌上的馒头,懒洋洋朝着听雨阁踱去。

这一路,仍是流光溢彩,处处灯火。大大小小的人工湖中映照着亮亮闪闪的圆月,随风而荡,混着灯影,波光粼粼的,明亮得不似人间。

这明月山庄,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悠闲的脚步慢慢在拱桥的一头停下,她眯着眼打量着桥那头的听雨阁,丝竹声声,和着江湖人划拳叫嚣的喝酒声,跟着流动的夜风,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

她皱了皱眉,垂眸挣扎一阵后,很干脆地转过身,扫了眼身后仿若高入云霄的摘星楼,嘴角一翘,缓缓走了进去。

爬啊爬,好不容易爬上了第七层,她如释重负地抹了抹额间汗珠,才想大叫一声:“我终于上来啦!”喉咙却突然被卡住,她双眸暴睁,瞪着正安然坐在七楼栏杆外的悠然身影,用力吸口气,假假笑道:“明儿个才是十五,今晚就赏月,是不是早了点?”

栏边的人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漆漆,不见底色。见着是她,只是微微一笑,“清歌姑娘不是也没嫌早吗?”

她模了模鼻,端着馒头慢慢朝着那人走了过去,顺手拿起一个馒头咬在嘴里,再递给他一个,见他接过,她才嘻嘻笑道:“这里不是叫摘星楼吗?我只是来看看是不是真能摘得到星星……殷淮,今晚春生居然没跟着你,我倒真觉得惊奇。”

“清歌姑娘若是想见春生,我倒是可以叫他来。”殷淮淡淡应了声,唇角略扬。

“不不,不用了。要爬上这七楼可是很累的,何必又要春生受这份累呢?”她连忙摇手。

唇角的笑纹加深,他低下头轻轻撕下馒头的一角,慢慢送到嘴里:“我以为……姑娘此刻应在对面的听雨阁。”

“你不也没去?”她漫不经心地往栏杆上一靠,随手将装着馒头的碗放到了一边。盯着他优雅的吃相,她很豪迈地一口气将手里剩下的小馒头全数塞进嘴里。

殷淮半垂着黑眸,嘴角噙着笑,却不再开口。

夜风吹啊吹的,抚在脸颊上是一种舒服的凉,她半眯着眼,将脑袋靠在栏上仰望天上的明月,看着那轮圆月安安静静地挂在微翘的飞檐上方,偶有云层掠过,忽明忽现的,扬着寂静的味道。

四周寂寂,旁边又坐着……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她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安心了。

对面的乐声又若有似无地传来,她瞄了瞄殷淮坐在栏杆外侧那高度危险的坐姿,漫不经心地开口,“殷淮,你会吹箫吧?”

“嗯。”

“以前你无论去哪儿都带着箫,现在……为什么不见你的箫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圆月之上,“那箫已经坏了。”

她笑着眯起了眼睛,“是坏了,还是因为……少了楚二爷的琴呢?”

“清歌姑娘若是有话,不妨直说。”那声音,又似平常的清冷了。

胸口隐约有些发疼,她没在意,顺手抓起一个馒头放到唇边,难得轻声问道:“殷淮,为了击垮长明教,赔进南楼数百条人命,再赔上你毕生武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波的黑潭因着她的问话而微微浮现波动,沉默了片刻,他才淡淡答道:“我忘了。”

“忘了啊……”喉口处涌上腥甜的味道,她笑嘻嘻地吞下了一大口馒头,“那你后悔过吗?”

“后悔?”

“嗯,江湖上谁不知道南楼公子武功盖世?昔日你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现在南楼被毁,你一无所有不说,连武功都没了,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落差这么大,你就不难过,不后悔?”

“名利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在乎那些做什么。”他抬首遥望明月,声音依旧淡淡。

她只是笑,“若真放得下,那你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执意要与长明教为敌呢?”

漆黑的眸蓦然眯了起来,沉沉的色彩划过眼底,只一闪便没了踪影。他抿着唇,任由夜风将长长的墨发吹起,遮住了神情。

这样寂静的沉默,奇异地缓缓浸入她心底,幻化成了心头的那一点怜惜。

“是为了楚沧南吧?”叹了口气,她微笑着抬眸,同他一起赏月,察觉到身旁之人极轻的一震,她有些漫不经心继续道:“为了给楚二爷报仇,你甚至不惜寄人篱下,连傲骨都收了……你这样,倒是跟我那位朋友不太像了……”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风儿一吹,就散得无踪无影。

“你……”心事被说中,他忍不住偏过头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小小的一张瓜子脸,在月光下显得很白皙,柔滑的额下是一双好看的柳眉,眸瞳漆黑,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新月一般,弯得极为好看;红唇一点,生得小巧精致又可爱……的确是很美,可是,也跟平常的姑娘没两样。

夜风又吹,鼻端传来淡淡的夜来香迷离香气……眉梢微扬,他有些诧异她身子上竟沾有夜来香的味道。

“你有事要问我?”她了解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他微讶。

听见他用“你”字,而非“姑娘”,她笑得格外灿烂:“南楼公子在‘有问于人’的时候,总是会露出这种打量的神情来,江湖上谁都知道的。”

“是……么?”他的眼神一下变得专注,唇角慢慢又扬了起来,温声道:“那在下现在可以问了吗?”

“你问吧,过了今晚,我可不能保证还记得多少……”她喃喃应着。

没听清她话中的古怪,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清冷道:“姑娘说自小便住在雾山之上,那么——你是长明教的人?”若从小便能在雾山来去自如,那就只能是长明教教徒了。

“以前是。”她懒洋洋地挂在栏上,瞄了瞄碗里剩下的馒头,思量着要不要再吃一个?

“可是慕容庄主却说——姑娘并非江湖中人。”

“啊……那个啊……”她眨了眨眼睛,朝他吐舌微笑,“我只是胡乱编了个借口骗骗他,没想到他竟真信了。”

他扬眉,“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会对殷某说实话?”

“因为……”顿了顿,她似有些懊恼地敲了敲头,“我曾经答应过我的那位朋友,以后要讲真话的。”

矛盾的回答,令他听不懂其中的涵意,才想问个清楚,就见她突然站了起来,双腿跨过栏杆,也学他一般坐在了栏杆外侧。一双小腿还悠闲地晃啊晃的,在空中摇摇荡荡。

“姑娘……”殷淮忍不住开口,正欲提醒她小心,却见她突然冲着自己扬眉一笑,一双眼儿又黑又亮,简直比晨星还要迷人了,“很晚啦,你上次不是还说什么‘男女大防’的吗?这次,换我先走……”

话音刚落,她已飘然往下掠去,身轻如雁。即便是七层楼的高度,也只在顷刻间便已安然落到地上。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身影,瞧见她一转身,抬头朝自己挥了挥手,喊道:“那碗里的馒头还剩了几个,你没用晚膳,就吃这个将就一下吧。”说罢,潇洒地负过手,一路哼着小曲儿悠闲地踱步离开了。

一直到那道摇头晃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殷淮仍是没有收回目光。他虽然武功尽失,可也仍然会看。照她刚才使出的轻功,路子的确偏邪,这么说,她的确是魔教中人没错……只是,即然是长明教的人,又为什么愿意帮他画出雾山地形图?甚至,她还知道他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习惯。

清歌吗……

他沉吟着,念着她的名,心头却突地莫名一颤,眸光微流疑惑地看向那碗馒头,思绪在一瞬间,变得繁乱了……

右眼剧烈地一阵跳动之后,心头突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瞪着眼前颇为宏伟壮观的议事阁,心头莫名地又是一跳,她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清歌姑娘,你总算是来了。”慕容信依旧一身儒雅黑衣高坐在主位之上,耐心极好地看她慢吞吞地挪到椅子上坐定之后,才笑着继续又道:“听说雾山的地形图就快画好了?若此番真能顺利覆灭长明教,那清歌姑娘可真是功不可没啊!”

“唔……哪里哪里。不过是一幅地图,庄主您过奖了。”她心虚地撇开眸。那图,还真亏了殷淮愿意重画,否则只怕是再过八百年,也仍是不能见人呐……一想到殷淮,她不禁有些失神。

“听闻雾山之上不仅地形复杂,而且遍布阵法,清歌姑娘……清歌姑娘?”慕容信疑惑的声音拉回了游离的神智,眨了眨眼睛,她笑,“庄主想说什么?”

“老夫想为姑娘引见一个人。”慕容信神秘地捻了捻光滑的胡须。

“……谁?”不好,心跳越来越快了!

慕容信得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谷少侠,请出来吧。”

她闻言,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死死瞪着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的那名俊逸美少年,她忽然很想哀嚎两声,大叹自己头顶的阳光在那一瞬之间全教乌云给笼罩了去!

慕容信却丝毫未察觉出室内冷凝的空气,得意的声音依然很大声地在议事阁上空盘旋着:“清歌姑娘,这位少侠名唤谷长空,不仅精通五行术数,而且也曾去过雾山,领教过那山上的阵法……清歌姑娘熟悉地形,要是再加上谷少侠对那些阵法的破解之道,何愁长明教不灭啊……”

慕容老庄主接下去的话,遭她自动省略了去。手心冒着冷汗,她心虚地避开那位谷姓少侠的噬人目光,哀怨得只敢将视线停留在地上……呜,老天是怕她日子过得太过无聊,所以才故意找些“精彩”来玩她的吗?她很好玩是不是?欲哭无泪,真是欲哭无泪啊……

阴冷的目光扫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很孬地撇了撇嘴,努力深吸一口气,再吸一次……直接跳过慕容老庄主的喋喋不休,她厚着脸皮,朝着正臭着一张脸瞪她的谷长空,露出了讨好的笑,“师……咳,长空兄,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指教两个字,她咬得有点紧。

比长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一直看到她露出不爽的神情后,才淡寞地拱手一抬,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她很想暴吼,却又很无奈地发现自己没那份胆子。再三权衡了利弊,她很轻易地将自尊往脚下一踩,笑嘻嘻朝他福身还了个礼。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只要二位能齐心协力地将地图画出,再加上江湖中各派的高手相助,必然能将长明教一网打尽啊……”

右眼忽又开始了又一轮的狂跳,清歌骤然抬头看向那笑得十分夸张的慕容庄主,眼含热泪,在心底默默祈祷着:拜托,千万别又来……

“……难得今天高兴!比少侠,老夫今晚将在听雨阁设宴,届时还会邀请已在我山庄内聚集的各路英雄豪杰,请你与清歌姑娘务必出席,老夫好一一为二位引见……”

哪有人天天都这样“难得高兴”的啊!她用力的捏了捏大腿,忍住了想要暴走的冲动。气恼地将目光一转,正巧看见了……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呜,好想哭……

只见谷长空默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只一刹地移开便又重回到她的身上,优美的唇形忽而诡异地一扬,朝她露出了一个极为妖孽,不,是极为妖艳,妖艳到令她头皮发麻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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