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转身的他准备离开,可是却发现会议室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突然一个激灵,他脚步凌乱的走了过去。
门缝背后的那张熟悉的脸,抬起头目光森然的看着他,那张生动的圆脸只剩下大大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
纪嫣然碰到齐悦的时候,正在给父母买礼物,常年在外工作并不能尽到做女儿的孝心,也只能通过物质来弥补了。
齐悦见她一个人逛街,而且临近中午,就约她一起吃午饭。纪嫣然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两个人在东方假日酒店楼下的自助餐厅大吃了一顿。齐悦想着和纪三洽谈的时间还早,就想拉着嫣然喝下午茶。
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大堂经理,经理一脸谄媚的告诉齐悦,说是“齐二公子和石大公子正在顶楼的会议室。”
齐悦一听就诧异了,拉着纪嫣然就上了楼,可是秘书突然打电话说公司有份合约等着她签字,不得已齐悦只得自己回公司,但想着弟弟就在楼上,就让嫣然上来找亲亲男友。
就是这一个冲动的举动,让纪微然和齐云达成的共识通通成空。
原本有些奇怪,纪微然为何如同石像一般愣在了会议室门口,可是当齐云看到纪嫣然走进来的时候,面色惨白。
他快步冲到纪嫣然的身边,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狠狠地甩开,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多情缱绻,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那一瞬,齐云如坠冰窖,就像受了重伤的武林高手,丝丝寒气入体,再也动弹不得。
嫣然不再看到,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石延庭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深处是一抹痛,她问:“石磊真的是你的弟弟?”
石延庭别开了头,吐了单音节的字,“是。”
“你恨我害死他,更恨我忘记了他?”她继续问。
“是!”这一次的回答格外地大声,近乎用吼的。
可是纪嫣然却轻轻的笑了笑,慢慢的说:“如果是这样,那我道歉。”
石延庭惊异的转过了头。
“但是石先生你要知道,你失去了你的亲弟弟,我也失去了我的亲生父亲。刚才……纪……纪……他说爸爸也在那场变故中去世,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我为什么会选择失忆?当我的爱人,我的父亲都因为我而去世,我要么死,要么只有忘掉一切孤独的活着,你说你会做什么选择?”
如此犀利的一番话,让石延庭的眼神转为暗沉,看着纪嫣然的目光终于少了几分恨意。
纪嫣然又转过头来,慢慢的走到纪微然的身边,静静地打量他,从他的眉眼,到他的嘴,“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难怪你始终不肯承认我是你妹妹!”她的口气带着一丝自嘲。
“嫣然……我……”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纪微然在这一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如果真的是我大哥,在我失忆之后,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守在我的身边?你好自私,说是尊重我的选择,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亲人,可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还要选择这样近乎陌生人的守护,这样的我真的会快乐吗?”纪嫣然大声的吼着,内心翻腾,泪水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的从眼眶里落下。
当她站在会议室的门口,听着三个男人的对话,她明明是当年故事中的当事人,可她现在也只是当年故事的旁观者,这样两种矛盾的身份也让她有种两种矛盾的心情:感同身受的同时也清晰理智着……
纪微然哑口无言,眼底的痛苦再也掩饰不住,美丽的丹凤眼合了起来。
最后,嫣然在齐云的眼前站定,她竟然是笑着的,笑颜如花,笑的灿烂,笑的荼靡,“你爱我吗?”
她的目光温柔中透着犀利,温暖中透着冰冷,齐云觉得喉咙里有个硬物,痛的他说不出心底的那个“爱”字。
她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齐云,我想你更爱你的姐姐吧。所以你可以为了她学心理,更重要的是,当年发现我的身份能给你姐姐带来利益的时候,你甚至可以罔顾对我的承诺,那个时侯你说要我忘记石磊,是怕我迁怒你姐姐的未婚夫吗?现在你对我隐瞒真相,是不是觉得我的身份可以为你姐姐的公司带来利益呢?还是说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YW’药物的试验品呢?”
“不……不是那样的。”齐云慌了,他乱了,他完全没有想过会发生今天这一切,嫣然误会他了,可是他对着面前的她无能为力。
这是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纪嫣然,眼睛明明是笑着的,倾国倾城,可是笑意未达眼底。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可是却隐隐的透着一股不寻常。她仿佛闭关修炼了数十载的武林高手,轻轻的一个拨手,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深受内伤。
“我恨你们这些自私的男人!”终于,她近乎崩溃的吼出这一句,发了疯似的冲出了会议室。
“嫣然——”
“嫣然……”
纪微然和齐云同时动作,想要拉住处在失控边缘的她。
可是纪嫣然回头,“你们敢追出来!?”
她的眼神里透着绝望,目光森然,如刀锋利,如冰寒冷,
冲出酒店的时候,雨势更大了,嫣然觉得很冷,她抓紧外套的前襟,想要给自己一点温度——如果哪里还有温度……
纪嫣然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她并没有走远,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冷静的空间。
她这个寻宝者,最终从别人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藏,没有快乐半分,反倒是觉得心底空空的。
那一天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鲜血淋漓的接受了最真实的答案,其实当嫣然慢慢的冷静下来,她也终究明白,迁怒是不对的。可是那个时侯她太需要一个发泄,所以她不顾一起的竖起了自己全身的刺,刺伤了爱她的人,也刺痛了自己的心。
快过春节的时候,纪嫣然还是回了家——那个在她失忆后伴了她五年的家。那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团圆要吃汤圆,过年要亲手包饺子。
纪父纪母对嫣然的态度仍旧是那般客气有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纪嫣然觉得这样的淡淡的距离感竟然让她倍加的温暖。
除夕夜的时候,纪母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嫣然大口大口的吃着,突然觉得牙齿一痛,好像咬到了某个硬物。当她慢慢的把一个圆圆的“一元硬币”吐出来的时候,纪母笑眯眯的说:“我们嫣然明年一定会行大运的,这是好彩头。”
纪父也跟着呵呵的笑,兴致颇高的喝了一口白酒。嫣然突然觉得,这样温馨的幸福离自己是这样的近,那样的真实。过去的惨烈那终究只是过去了,也许把握现在才最重要。
初一的时候纪母带着嫣然去庙里拜拜,说是去掉晦气,沾沾福气。她还拉着嫣然求了一支签,解签的大师竟然兴高采烈地祝贺她们,说是上上签,纪母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离开的时候,大师轻轻的对着嫣然说了这么一句。
一整个晚上,嫣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自从知道了往事的真相,梦魇竟然消除了,她开始每晚可以安心的睡着,做一个甜甜的美梦。
如今梦里出现的那个人,是齐云。
这一次,她无比清醒的躺在床上,眼前闪过两个人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分开,误会、吵架、和解似乎总是在这样轮回着。他爱他的姐姐无可厚非,那个时侯她其实情绪激动过了头,所以才口不择言。
现在……如果她打电话过去说声抱歉,他是否愿意原谅自己?
不如怜取眼前人——那一卦上上签的真谛,来自上天冥冥之中的属意,她要不要主动迈出这一步呢?
就在这个时候,清脆的手机划破了暗夜的宁静,嫣然拿起来一看,闪动的名字赫然就是在跳跃在心口的人!
这一刻她才愿意承认,其实她也在等他给她打电话,而他打来的时候,她是那样的紧张,就如同初次恋爱一般。
“喂——”可是接起电话的她偏要故作镇定。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反应。
“喂,你说话。”嫣然有些急了,齐云怎么这样,明明给自己打电话了,还偏偏不发一言。
“请问,是纪嫣然纪小姐吗?”这时,那头终于出声,可是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嫣然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左眼皮一跳,“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S市交通局的干警,请问你是不是齐云的家属或朋友,他出了车祸,现在人在皇甫医院,你的号码是他手机里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能否麻烦你代为通知她的家属,尽快赶到医院急诊室。”
嫣然的脑子哄的一声,后面那个干警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楚了。她跌跌撞撞地披上大衣,抓起床头柜上的包包就往外冲。
纪父纪母都睡了,她一个人站在青石板小街上束手无措。半夜的小街,不见一辆出租车,更遑论回S市。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灯光大亮,嫣然在眯起眼的同时看到了一张黑色的奔驰,刺眼的车灯下露出司机的脸,那是一张久违而又熟悉的脸,“嫣然,你怎么了?”
其实早就知道以纪微然的能力,又怎么查不到自己在哪里,嫣然甚至觉得搞不好自己的身边还有纪微然派来保护自己的影子保镖。
不过现下的她已经来不及想太多,她猛地冲到奔驰前面,坐到了后座,对着纪微然说:“快点带我去皇甫医院,越快越好!”
纪微然当下踩着油门,车子如离弦的箭驶了出去,等他在后视镜内看清楚嫣然的模样,他关心的问:“嫣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嫣然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湿答答的,她抹了抹脸,回答他:“齐云出车祸了。”
不会有事的,齐云都不会有事的!边说着,她边如是的安慰着自己。
在纪微然的几乎二百二十码的车速下,纪嫣然终于在一个小时内赶到了皇甫医院,来不及等纪微然,她一路飞奔到急诊室。
手术室里的灯早就熄灭了,旁边站着几个带着口罩的护士,她冲了过去,紧紧地抓住护士小姐问:“齐云在哪里?齐云在哪里?”
这个时候纪嫣然完全慌乱了,她甚至没有发现这里站着的全都是护士,根本没有那个给她电话的干警。
反倒是护士小姐用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嫣然,说:“小姐你冷静点。”
纪嫣然哪里冷静的下来,她想了想,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叫齐云的男人出了车祸被送来了急症室?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小姐诡异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一旁的房间,“人在重症监护室。”
纪嫣然一听石化了三秒钟,两只脚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迈不出去。于是从急症室到病房门口,短短的几米路,纪嫣然却走得十分地吃力,走了好久好久,她害怕……害怕……齐云受伤严重,她怕……怕她又要经历再一次的失去,如同石磊一般。
好在纪微然赶了过来,及时的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站定在病房门口。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在触及门扉的那一刻,又垂了下来。
“嫣然,不要怕,不会有事的。”纪微然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转过头,深深的看着他。
嘴唇动了动……却让纪微然身子一颤。
“大哥,我怕……”
就是这一句话,让纪微然红了眼眶,无数的夜晚里,他都在深深地自责,恨自己当年出事的时候无能为力,救不了父亲,救不了自己的妹妹。曾经的纪明珠是自己服下了还是半成品的“YW三号”,他懂她内心的恐惧,懂她爱与恨的纠结,可是他更恨那个时候的纪明珠把一切的难题都留给了自己,忘了其实还有他这个大哥在,他会保护她的。
现在她终于轻轻的告诉他,她很怕,她叫他“大哥”,纪微然别过了头,往前走了一步,替自己这个害怕着的妹妹推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
那一瞬间,纪嫣然紧紧地握住了纪微然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三秒钟后,身旁的纪微然没有任何反应,嫣然的心下落的更快,终于,她脸上有豁出去的绝望,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病房里面。
浅褐色的眼眸高高吊起,带着不知名的笑容,病床上的男人穿戴整齐的坐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她的目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找到半点受伤的痕迹。
嫣然“啪”的一下子松开纪微然的手,扭头就走。
齐云一看傻了眼,连忙追了出来,在医院外的小花园里追上来纪嫣然,“嫣然、嫣然,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嫣然不走了,可是怎么也不肯看齐云,他站在她前面,她就转身,他站在她左边,她的脸就转向右边。最后齐云没有办法,只得豁出去的大喊:“嫣然,我想你!”
听到这么无赖的一句,嫣然的眼眶一红,眼泪不知怎的“唰”的就流了下来,肩膀微微耸动,她哽咽着指责,“你骗我?你又骗我?你知不知道刚才在来的路上,我有多么的担心你?站在病房的门口,我又是多么害怕看到一张沉睡不醒的脸?齐云,想我只是你的借口!”
这下,齐云说什么也拼命抱住了嫣然,他没想过要弄哭她的宝贝,他只是想她,又害怕她不肯见他,所以才想出这样的一个法子,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真的吓住了他的嫣然宝贝,他的吻一个又一个的落在嫣然的眉间,带着安抚的力量,“嫣然,是我不对,是我错了。其实事情是这样子的,今晚我的车被一辆别克给撞了,我没事,但是那个别克的主人撞到了头。交警赶来调查的情况是别克主人喝了酒才导致的车祸。当时现场很混乱,所以警察打错了电话,而我就将计就计了。”
原来是这样……
伏在他胸前的嫣然一时无语,嘴角动了动,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齐云——”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么吓我,讨厌你让我这么紧张,更讨厌明明都是你的错,结果偏偏我还想着原谅你……”
嫣然终于忍不住泄恨似的一拳一拳的垂着齐云,感觉到拳头底下那副身躯的温度,那一颗吊在喉咙口的心终于归了位。
每一句讨厌,每一个用力的拳头,都化作了心底那一下又一下的悸动。
两个人都享受着这久违的重逢,很久很久以后,嫣然才说:“齐云,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不会啦,再也不会啦!”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处保证着。
夜风寒冷,却极其温柔的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嫣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说:“还有,对不起,上次迁怒于你。”
齐云摇了摇头,牢牢的抱住怀抱里的女人,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回来了,她愿意为他回来……她没有选择留在回忆里,她在乎他,那么他就很幸福了。
纪微然站在皇甫医院的门口,看着这对分散一个月的恋人深情相拥,他抬起了头,看着漫天的星云密布。
都说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变成了天上的恒星。
爸爸,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掌上明珠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您很开心吧。
石磊,你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