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璀璨的那一刻,她拼命奔跑着,仿佛身后有着毒蛇猛兽。
天空亮的吓人,明明是夜晚,可是一朵一朵冲上天际的烟花染红了整片天空,突兀的叫人觉得可怕。让她哪怕闷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眼睛也觉得刺痛。
她的身后是一座废弃的工场,仿佛是烟花的燃料一般,随着蒸腾的热气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转瞬之间夷为平地。
她不敢回头看,她拼命的跑着,她渴望有一双可以拉住自己的手,她期待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安抚她的躁动不安。
终于像是听到了她内心深处那卑微的祈求,时间与她赛跑,穿越了空间,她站在了一幢种满郁金香的豪华别墅前。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毫不客气的揉乱她的秀发,一道干净的男声传来:“我的小鲍主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是太久没有回家,所以忘了来时的路?”
她不敢回头,她怕回了头,那双能带给她温暖的手就消失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的小心,“你是谁?”
大掌落在了她的发顶心,轻轻的,好像在温柔的猫咪,男人说:“在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是谁牵着你在这满园的郁金香内玩捉迷藏?在你哭闹着不肯上幼儿园的时候,是谁送你心爱的泰迪,牵着你的手去上学?你走的太快了,忘记了回头,把我们都留在了时光的细缝中……”
“你们?你是谁?”她急切的问着。
男人呵呵的笑了,“我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哪怕只是偶尔一次的回眸,只要想起我的时候是温暖的,我就很开心的。我是谁?没有人可以给你答案,只有你自己……想起来……”
想起来……想起来……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可是身后却是一阵离开的脚步。
“不要走——”她转过头大呼一声。
男人已经转身,挥了挥手,“当你选择舍弃所有的时候,除了尊重你的选择,我还能做什么呢?”
顿时,她只觉得眼泪上涌,不知名的,一滴一滴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不要走,你回来,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的宝贝,我在回忆里等你……”
嫣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她知道,刚才又是一场真实而又虚幻的梦境。
“你醒了?”察觉到她轻微的动作,病房内的另一人马上坐在了她的床沿边,眼底带着深深的倦色。
透过昏黄的灯光,嫣然看到了一张疲惫的俊颜,可能一夜没睡,他的眼睛里还看得到血丝,嘴唇也十分的干涩。
心底滑过一阵暖意,他就这样守了自己一夜……嫣然动了动嘴皮子,轻轻的说:“齐云,你整晚都在这里?”
一切来的那样的猝不及防,谁都没有想到她会陡然间晕倒。齐云只是解释着:“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医生给你打了镇定剂,所以你睡了一个晚上。”
纪嫣然点了点头,想起今天还是周末,顿时心放下了许多,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然间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拼命地找着什么,“齐云,那个人——纪三他在哪里?”
“他走了!”齐云的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浓墨,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把你送来医院后,他简单的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就离开了。”
想起纪微然离开时那满带痛苦又隐忍克制的眼神,齐云心里没来由的闪过一阵慌乱,他忍不住抓住了嫣然的手。
察觉到他的异状,纪嫣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褐色的眼眸染上了担心,抓住她的大掌握得是那样的用力,仿佛害怕失去什么,她轻轻一笑,原本苍白的面色因着这一笑生动了一些,“我没事,齐云。只是那个纪三让我觉得很奇怪,也很熟悉。你知道吗?有一次凌晨的时候,我发现有个男人站在我家门口吸烟,刚开始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可是他却对我说了一句‘嫣然,不要怕’。那一刻,那道声音就那样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我听到纪三说话,我肯定他就是那个人。”
她看了齐云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脆弱,淡淡的吐了口气,额前的刘海被吹得起起伏伏,她的声音再度传来,“齐云,我想我可能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记忆。”
这是她心底最私密的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她真的是纪嫣然吗?可是当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对他的在乎,当她努力爱着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我就是纪嫣然,因为喜欢着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眼底印着一个小小的她,纪嫣然就是鲜活的存在着。
既然分担着最私密的存在感,又有什么不能与他说的呢?
可是,嫣然不知道,当她用着这样幽然的声音说着的时候,齐云的心却是一凛,仿佛眼前的嫣然变得更加的苍白,清淡的就像一抹影子,越来越模糊。
他仍不住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睛,确定她还在他的眼前,掌心的温度还在交替着,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的放了下来。
为什么每一次当他以为幸福水到渠成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个“男人”让他猝不及防。一个石磊搅得他思绪一团乱,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纪微然,究竟他要斩荆披棘、破釜沉舟多少次,才能拥有一个最真实最完整的纪嫣然?
这个时候的齐云心底里第一次感到了一股名为“失去”的恐惧,他怕……怕岁月的答案会带给他无情的审判,他怕……怕石磊、怕纪三会把他的嫣然带走。现下他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拥住怀中的女人。
“嫣然,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他把脸深埋在了她的脖颈里,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垂旁,轻轻的,软软的。
嫣然微微一笑,回抱住了他,给他一个安定的回答:“我就在这里……”
在你眼中。
在你心底。
展延进入了学期末,老师们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许多。期末考试、年底总结、表彰大会……诸如此类的工作层出不穷,也就没有人在注意纪嫣然和齐云这两个传说中的“校园情侣”那一点点的微妙的改变了。
校园内,当着同事的面,两个人也只是轻轻的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校园外,每次齐云都等在距离学校两条马路的小巷口,等着低调的纪老师和他汇合,两个人再一起消磨晚上的时间。
谁都没有再提起石磊或是纪三,对于纪嫣然来说,她觉得那是勉强不来的事情,如果她失忆了勉力想起,也许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适得其反,还不如活在当下。对于齐云来说,石磊是迷,纪微然的身份有待确定,他要保护他的嫣然。
就这样朝夕相处,感情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却渐渐升温。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齐悦齐云两姐弟聊天的时候,齐悦提议着:“阿云,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那次送弟弟去医院,她终究没有去病房,想着万一吓着了人家,自家弟弟岂不是要怪罪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了女友忘了姐姐”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齐云想了想,点了点头答应了:“过两天学校就放假了,嫣然也比较有空,我跟她说说。”
“你啊,果然还是以女朋友为重!还怕我吃了你女友不成,大家以后搞不好就是一家人,见个面认识一下不会怎么样的。”齐悦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姐——”他颇无奈的看了姐姐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悦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释了,看着放在书桌上成堆的文件夹,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站了起来,从中抽取了一个黄色的文件夹递给满脸疑惑的齐云,说:“上次不是你让我查石磊吗?”
她摇了摇头,语调很奇怪,“查不出任何可疑的人物。”
听着她的话,齐云翻开了文件夹,迅速的浏览了一番,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齐悦说得没错,查到的“石磊”通通都是一些非常平凡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叫做“石磊”的女生,他想这些都不是那个让纪嫣然潸然泪下的石磊!
那边齐悦还在说:“按理说,百灵集团要查个人物其实也不难,老头子在政界的地位,谁不卖三分面子,可是偏偏找不出什么可疑的人。而且我总觉得石磊这个名字很熟悉……”
石磊……
石磊……
石磊!
齐云的眼皮一跳,“姐,石磊姓石,姐夫他……”
身为百灵药业集团的总经理,齐悦是何等灵敏心思的人,双眼一凝,靠在书桌旁,单手抱肩,沉思了一会说:“你觉得可以石磊和延庭有关联?”
“不排除这个可能。”齐云耸了耸肩,虽然是轻松的语调,可是内心却陡然一片惶恐,“姐,你查不出石磊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说不定只是有心人做了某些手段罢了。”浅褐色的眼底精光乍现。
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其实齐云他也是有着这种犀利的光芒的,平常留给人的总是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优雅男形象,但是将门焉有弱者。
“可是阿云,我不懂,为什么要查这个石磊?”齐悦问出了自己的好奇。
一瞬间,犀利的齐云消失了,落寞的齐云出现了,“也许……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答案是什么?为着一个承诺,又或者……只是求一个真相。”
纪嫣然最近的心情很好。
一来是期末考试中李静发挥超常,一举夺下了全年级第一,终于在期中考试前后的阴影中扬眉吐气。
二来是太过忙碌而无暇估计“失忆”这件事情,加上恋爱的滋润,身体的疲惫,精神的富足,她竟然开始可以睡得一两晚好觉。
展延放假的时候,齐云和她商量着,说自己姐姐很想见见弟弟的女友,他说的很委婉,口气很委屈,面露真诚,眼底带着几分认真,等她的回应时竟然还屏住了呼吸。
“噗”的一声,纪嫣然笑着调侃齐云:“你是在担心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齐云,你姐姐不是猛虎野兽吧,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担心她吃了我,所以拒绝你吗?”
猛虎野兽……齐云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神情顿时放松了,模了模头,感觉自己真的好像太过紧张了,是从什么时候这种太过在乎的感觉在心底生根发芽,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了牵制自己情绪的来源,“我觉得你和我姐姐一定会很谈得来的。”
他们到达东方假日酒店的包房时,齐悦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且毫无意外的,石延庭也在。
齐云和纪嫣然走进去的时候,齐悦和石延庭正在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见到有人进来,齐悦飞快的整理情绪,站起来笑脸迎人。但反观石延庭,在见到纪嫣然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变得惨败,身子一颤。
纪嫣然正被齐悦拉着做自己介绍,没有发觉异常,倒是齐云注意到了。他慢慢的走了过去,轻轻的说:“石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石延庭猛地收回打量的目光,眼底快速的滑过一道寒光,他问:“阿云,她就是你的女友?”声调有些拔高。
包房的气氛为之一凝,笑眯眯的齐悦和纪嫣然同时转过头来,目光茫然的看着石延庭。
齐云点了点头,走过去站在了纪嫣然的身旁,为石延庭作介绍,“她是纪嫣然,嫣然,这是我姐的未婚夫石延庭。”
“石先生你好。”嫣然礼貌的打着招呼,一双笑眼扬了起来。
“纪、嫣、然——”仿佛这是很难读的生涩词汇,石延庭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了出来,很久很久以后才加了句:“你好。”
“啊呀,进来这么久了,我们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吧。”齐悦目光难解的看了一眼石延庭,今天其实是石延庭小弟的祭日,她随他一同前往墓地,结果……她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又晦涩的看了正悉心为纪嫣然拉开凳子的齐云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吃饭的时候莫名窒息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有齐云的风趣幽默,加上齐悦的大方搞怪,自是让嫣然时而捧月复大笑,时而淡淡的喝一口果汁,看着姐弟二人表演双簧。如果……如果可以忽略来自最远那一处莫名犀利而又阴冷的目光,这一段“家宴”其实可以堪称完美。
离开酒店的时候,正巧齐悦齐云两姐弟去车库取车,纪嫣然和石延庭就等在了酒店门口。夜晚的寒风吹起了嫣然松松垮垮的围巾,一个不留神,围巾就像顽皮的孩子向后飘去,嫣然想要伸出去抓,石延庭的大掌一拢,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围巾。
“谢谢你,石先生。”纪嫣然从他的手中接过围巾,低着头拨弄着围巾上的流苏。
身旁的石延庭嗤笑一声,“你现在叫什么?纪嫣然?”
纪嫣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很真诚,“我是纪嫣然。”认真的盯着石延庭几秒钟后,她问:“石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还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冒犯了你?”
这个男人对她的敌意不是一点点,一顿晚饭吃下来,她总是觉得这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眼光有股难言的愤怒,甚至夹带着恨。
“哈哈哈哈……”石延庭大笑了起来,口气很讽刺,“我和纪小姐素昧平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初次见面,总是要多多打量几眼的。忘了告诉纪小姐,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我这个人,十分的讨厌姓纪的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纪嫣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捏紧了手中的围巾,开始一根一根的梳理凌乱的毛线流苏。
安静没有如她所料想的持续下去,相反,石延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怒火高涨,“纪小姐,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却可以因为承受不住而选择逃避,从此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那些痛苦背后的事情再也不去想,再也记不起来,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手中捏住的围巾猛然一送,落在了地上,纪嫣然慢慢的蹲子拾起来,又慢慢的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才慢慢的回答他:“石先生,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像你轻而易举的就讨厌我……
就像我莫名其妙的就失忆了……
石延庭的身子一颤,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正巧这个时候齐云的车开了过来,纪嫣然抓着围巾,轻轻的说了声“石先生再见”,就飞快的钻进了车内。
石延庭站在酒店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眼底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凭什么她可以好好活着?凭什么她可以重获新生?那离开的人,要如何回来?
原来人就是这么可怕的动物,轻轻的一个选择,抹杀了记忆,然后,在她的世界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