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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卿意,珍汝心 第七章 登峰顶(1)

三人骑的都是好马,来到云飞所说的山峰时才过正午,举目望去,上山的石径确是险狭。几人都是抱了决意来的,并不多话便提气攀上。

初时自然是凝神戒备以防突然暗算,可行了一路并无动静,云飞见白琬珠应付这险径似是游刃有余,忍不住出声:“这位姑娘瞧来身法不弱,却不知师承何处?”

这却是他初次注意到她,白琬珠一怔,答道:“教我武功的人独居在大漠,因缘巧合收了我为徒。我只学了,却不知出处。”

云飞神色便有些不以为然,只当白琬珠不愿透露,却不知她性子爽快,便连贴身兵器也能毫不在意地卸给初次见面的人赏看,说的自然是实话。

他待要再多问几句,夏煦插进话来:“云兄莫分心,我们得趁着天色攀上峰顶,莫等日沉凶险。”

云飞正要应声,突地“咦”道:“那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见背阴的一块山石后,露出几点黄澄澄的艳色来,在阴凉之处煞是显目。

此时几已望见峰顶,山势平滑许多,他们便转了方向翻过山石,见着与来时路截然不同的景象。

白琬珠半晌才能出声:“却没想到这险峰之上还有这等好地方。”

一面是怪石嶙峋,山木嵘峻,另一面却藏了片长草萋萋的缓坡,无数黄色山花隐在其中摇曳,样子与平常野花无异,只那色泽流转,竟如金块般耀目。

便想起那几个僧人的传闻——吸取日月灵气的玄秘,暴胀而死的僧人,化解异力的奇花。当时听了只觉诡奇,如今见了这灿目中带丝玄异的艳丽花色,便觉天地之大,再奇异的事都并非毫无可能。

“若真如冷兄所说一把火烧了,却煞是可惜。”她不由道。

云飞眉一皱,“怎么没有动静,难不成这儿真是无人孤峰?”

“不会,无人便不需草屋了。”夏煦突道,其余两人一惊,才注意到坡下确有两间矮屋藏在长草中,只因与草同色,他们又给这些花引得心眩神迷,竟未发觉。

“我却察不到些许人息,”云飞低声道,“夏兄弟觉得如何?”

夏煦摇摇头,展了身法掠去,其余二人也跟上,却见他竟不加防备地登堂而入,二人一惊,齐齐抢进。

“没有人。”夏煦冲他们摇头,“另一间也是如此。”

草屋里头甚是简陋,家什只一床一桌,再无他物。

“难不成这便是采药老人住的地方?”

“这屋子若是那时建的,早已垮了。积尘也不厚,不久前想必还有人在此居住。”夏煦道,“更何况,屋子是为两人而备。”

云飞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却不明白了。”

“我也不明白。”夏煦面色平常地道,复又转身细察这屋内。

白琬珠却不知他如何能这般冷静,饶是云飞这等走惯江湖的人,进屋以来也绷着神经,手也不由移到了刀柄上。

移到刀柄?等等——

电光石闪间,云飞的刀与她的袖箭几乎是同时出手。

噔!

重叠在一起的两声钝响,白琬珠只觉额上两侧太阳穴跳得厉害,瞬间已沁了冷汗,便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倒竖而起的长椅挡在云飞与夏煦之间,云飞的刀,深深地横入厚木之间,刀口处,折了两半的短箭却落不下来。

两人面面相视,那目中的神情,却是白琬珠形容不出来的。

半晌,云飞哑道:“我这一刀本是不会失手的。”

“不错,”夏煦缓缓开口,“若不是白姑娘挡你一下。”

“便是她挡我,也该不会失手。”

夏煦默了一下,“还因……我也在防着你。”

云飞不由失笑,“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却是从何时开始?”

夏煦的脸却更白了,“那时,芙衣擅离客栈,本应追不上你的,可却追上了……”

云飞怔一下,突地仰天大笑,“你竟在那时便已怀疑我了!炳哈,夏兄弟,你素来表面待人诚恳,似乎并不计较出身清白,我呸,全是假仁假义!我却问你,若我没个恶贼父亲,你可会怀疑到我身上?”

“不是这样的,”夏煦低道,“我性子,本就不会放过一切可能。我也不想怀疑你,直至方才,仍是希望你不会出手……”

“我却出手了,对吗?”云飞一哂,“今日一战是免不了了,看在几年交情上,便让大家死得明白吧。我且问你,这几回行事我确是草率了些,却自问不至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就算怀疑,也找不着证据,你却如何断定我便是刹血魔君的?”

“只因巧合太多,你们同是出身塞北,每次遇上你,我们这些人便会生些事端,再就是,为何只有你连接两次与他碰上?四处打探的人如此之多,有用的线索偏又是你找着。”

夏煦叹气,“旁人只因你热心助我们,又受过伤,刹血魔君犯血案时,你多在陪着芙衣,自然不疑有他。只是伤口可自造,除头两桩血案,你却不需亲自出手——莫忘了刹血魔君也有几位大有来头的邪派知交,却只怕他们也没见过你真面。只需头一桩案子有人被吸尽内力,往后的血案人人都会道是刹血魔君干的了。只因你当时先芙衣出城,却被她追上,便让我不由深思,这期间你却是去了哪?一旦生了疑窦,加之之后种种巧合,便再难消。”

“单凭这点,你就防着我了?”

“不只如此,你的房间本是离芙衣她们近些,娄兄遇袭那夜,白姑娘与我先到那条巷子,你轻功不比她差,地形又熟,却如何会迟来?若说是你伤人之后费些时间丢弃污衣,却解释得通了。芙衣自责之下说的话,也让我怀疑……”夏煦顿一下,“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想的没错,”云飞干脆道,“我确是听见他们争执,才起了教训之心的。那小子一向狗眼看人低,却又多事,若我要除你们这些人,第一个便是他!”

夏煦眼色暗了下,“其次是冷兄,最后……便是我。”

屋内便静默,云飞再怎样决意,此时也不由转开目光,“我本不愿与你对上,若不是你们多管闲事……你们猜得不错,我那门异术,确是得自海外僧人,也有个缺陷,若是吸取的内力超过己身承受,便要借助外头那些花化解,否则便会危殆性命。七七四四九日,一日服一花,又再停四十九日,如此反复,直至体内积力全然化为己用。我知外头都在找我,趁间歇时下山探些情况,却没想到你们竟已打探到僧人之事!如此下去这儿迟早会被寻到,还不如我主动引你们来——塞北大侠与他的夏兄弟联手铲除恶徒,夏兄不幸遇难,我念及兄弟情义留下守丧——嘿,这不是江湖人最爱谈的话题吗?你既已怀疑到我,该不至于想不到这层,却还随我上山?”

“我已说过了,”夏煦脸色黯然,“不到最后一刻,我总不愿相信是你,便连现下,我仍不明白你为何会选了这条路。”

“为何?”云飞突地激动起来,“我却还要问问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我娘被婬贼所骗,是她的错吗?她要留下我,又是哪里不对了?你们却要废她功夫,逐她出师门,中原虽大,竟无容她之处,只得流落塞北!这儿的异族人还会出于相怜之心偶尔济助我们,她的师门却狠心驱逐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我娘潦倒半生,好不容易有人愿照顾她,却又是江湖人多事,累她再次遭人抛弃,最终惨死!我怎能不恨所谓的江湖正派,只盼有朝一日能将他们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也尝尝众叛亲离,饱遭白眼的滋味!”

“……即便如此,少林武当两位出家人清心潜修,不问世事已久,你不该害他们。”

“我呸!”云飞冷笑,“你当他们真个超凡出世么,全是假仁假义!我娘受到这般对待,却也不恨她的师门,自小仍教导我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我初出茅庐之时也傻,当真立志要凭己身洗刷身世污名,靠着我娘口授的一些武艺,我也当真做了几件侠义事。十几年前偶遇云游途中的虚真,他见我是习武之材,有意收我为徒,可一听我坦露身世便又反口。那了空更甚,他任主持之时我为治娘亲的病上少林求小还丹,才报了名号便被赶出,连面都见不着!这算什么普渡众生,慈悲为怀?”

“便是我娘死后我才醒悟。幼时我与我娘便是与异族人住在这山谷,那海外僧人其时已埋名采药为生,见我身世凄苦,常以他之前的教义开导我,便是那时透露了他们的秘术。我却是在中原求艺无门后才悟得其中玄妙,回头拜他为师。”

夏煦一皱眉,“他原意,并不是要你将秘术施在武学之上用来伤人。”

“呸,少说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我就不信江湖上道貌岸然之徒不会对此动心。”

夏煦还想说什么,终是叹了口气,“这两间草屋,除了你,还住着什么人吗?”

云飞面上突地现出古怪笑意,“这个问题我不想答,也与此事无关,你还有无其他话说?”

“……最后一问,这些年咱们的交情,你可放了真心?”

云飞看他半晌,轻道:“几年前,我俩追着‘擎天一盗’被困在戈壁,你剩的水不多,却还分我一半,那刻我倒是真心想过有朝一日我得了江湖,便与你平分天下的。”

夏煦不由露出苦笑。

云飞也笑,“那时我确还存着几分少年天真,也不知你家世,其实一早我便该明白,你我终究是不同的人。”

“你如今,却再无迟疑要除去我了。”

“不错,我苦心多年,不能教你们几人毁于一旦。”云飞敛刀在背,平伸出一掌,“动手吧。”

白琬珠却未料到他们起势这般快,两道人影相错间,劲风急袭而来,她反应极快地翻出门外,定睛时草屋屋顶已塌,那两人却不知何时立在了花海间,脸色一样苍白,瞧不出高下。

夏煦竟能与云飞相抗?!

她方惊疑,便听云飞道:“你在人前果是藏了实力的,江湖传言枫晚山庄的小庄主天赋异禀,想是真的了。只不过,我就算化功尚未成功,也足以应付你。”

他说着,口中吐气喝一声,一手竟突地暴涨。白琬珠离他们远些,也能瞧出似有一团青气涌过他手上筋脉。

她大惊,不假思索地对了云飞连发几箭。在她心里,却是没有单打独斗这等寻常江湖观念的,若是正派人士,围攻前兴许还要做样子喊一声“恶贼罪孽深重,便不要与他讲江湖道义了!”白琬珠便连这些都不知,她只知要帮着夏煦。

她本是为着这人才上山的。

夏煦却不再与云飞正面交触,只展了步法与他缠斗。他的家传步法精妙,手上无论学什么都相得益彰,只因不喜伤人他才专习了指法。可如今云飞一来内力比他深厚,二来对掌之时吐气之后便是吸劲,让人顾忌着他那门邪功不敢近身,夏煦的指法施展不开,更是落了下风。

云飞瞬间与他过上数十招,夏煦只虚虚浮啊避了锋芒,一旁又有白琬珠乘隙肋箭,他心下浮躁陡起:女乃女乃的,我先料理了这只烦人的小老鼠!

蓦地转了方向,朝白琬珠飞扑而来!

他这下来势极快,白琬珠刚要滚身闪开,夏煦已掠至身前,硬碰硬对了这一掌。

两人一触即分。

云飞身形一晃,嘴角沁出丝红来。

夏煦却是“哇”的一声喷出口血箭。

“呀!”白琬珠大惊抢身过来,夏煦却抬手阻住她,缓缓抹去嘴边嫣红。

“白姑娘,”他眼仍盯着云飞,口中慢慢说道,“一会我阻住他,你趁机下山。”

白琬珠一怔,“不成!”

“是我信错人,又一时心软让你跟了来,”夏煦叹一口气,“莫让我死了还后悔累你身涉险境……”

他待还要说,云飞又攻了上来,他反手一掌推开白琬珠又与云飞斗在一块。

是听他的,还是留下来?

白琬珠心念急转,她并非不明事理,若一人逃出,尚可让江湖得知真相,可是这样一来,夏煦必然活不成……

一想至此,她的脚便怎么也挪不开。

另一头形势却已凶险,夏煦决意保白琬珠,便不再闪避贴近云飞,指间点切,几势变化,竟将云飞逼了几步,他也险险避了一掌。

一抹煞气掠过云飞眉间,他倏地反手抽了背上朴刀,朝夏煦当头劈下!

却被对方反应极快地空手接了白刃,便再使力,夏煦脚下蓦地陷了三寸!

却莫忘了,云飞还有一掌——

这一掌,却被生生穿了个血洞。

白琬珠右臂的箭闸已被云飞扣住,那一箭只发了一半,却也将他手掌钉穿。

她睁了眼望着云飞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庞,只觉这张脸已不似人,却像一头嗜血的凶兽。这头兽一手刀劈夏煦,一手扣了她脉门,却又谁是猎人,谁才是兽?

她只觉体内力道从腕上与云飞掌心相触的地方缓缓地、缓缓地泄了出去,不久必再无与他相持之力,他便可腾出手去对付夏煦。

她望了那张弥上青气的脸,慢慢道:“你这样,却叫芙衣怎办?”

云飞一震,伤臂上青筋突地涨了起来,便在此时,白琬珠反手拍上箭尾,生生透了他掌,刺上他月复。

耳边只暴一声吼叫,她月复上也挨掌飞了出去。夏煦大惊,不假思索地握了刀刃使力一转。

却没想到会得手。

他怔怔望着插入云飞月复间的刀刃,云飞也望他。

他半晌才叫了声:“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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