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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情记 第6章(2)

见了师傅很开心,也聊了半天家常,但是临走前,师傅的一句话却完全打乱了她的心。

师傅说:“叶官儿啊,你已经十八了。”

是啊,她已经十八岁了呢。时间过得极快,当年她在白家戏馆初登台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

那一天,她唱得极好,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么久没有练功练唱,她居然可以唱得这样好,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完全想也不用想,自然流畅地从她的身体里泉涌而出,那一天,她一炮而红。

就像三爷当日所说,她是白家的丫头,下了戏三爷依旧带她回了白家,她不知三爷是如何同别人解释的,但那天的事白家没有一个人指责过她,而且还允许她以白家丫头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登台。所有的人待她如同往日,她虽然犯了这样大的忌讳,但是在白家,她的身份似乎只是那个单纯的叶丫头。

就这样,她一唱就是四年,从十四唱到了十八。有时在应城总馆唱,有时又跟着三爷到分馆唱,这个人一直没有阻止过她继续唱下去,虽然每年只有几场,但却已经让她足够满足了。虽然她从来不敢亲口要求,这个人却总神奇地知道她的底限,她是不是又忍不住了?她是不是又想唱戏了?每次都会在她觉得忍不住开口请求之前安排她去唱一场,甚至亲自陪着她去唱每一场。

第一年,师傅对于她上台十分的不开心,后来见她依旧安稳地呆在白家,没有受到一点委屈,没有走露一点风声,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而今天师傅突然冒出来的话她心里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当是出嫁的年龄了,她本就已经不是班中人了,顶着白家丫头的身份这样唱下去不是办法。

听到沙沙的纸声,她转过头,看到他又继续翻看文件,并未追问,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个人,会是怎么想呢?

这个人对于她今后想要继续唱戏是如何想的呢?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想法,初时是不敢问,后来便渐渐忘记了,当初他怎么会允她上台呢?那是大失德的行为,他却轻描淡写,任由她唱个高兴。而如今,面对这个世俗人都躲不过的问题他又会如何说呢?

她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却又怕知道他的想法。

呆在他身边让她很安心,他从来不逼她任何事,对她的态度十分放纵,她一心只在戏中,甚至常常因为练功而忘记了还有这个主人,但他却一直放纵着她,任由她做个领着贴身丫头名头,却大半时间都在练戏功的失职丫头,他总是让她莫名地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外人说他是败家子,下人说他是好主人,家人说他是好兄弟,这个人有太多的面,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表现出来的不同模样,心里有些茫然他不时地转变着表情,又有些开心又见到了他不同的面貌。

静静看着他认真地批阅文件的侧脸,她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到她的叹气声,他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她幽幽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看到她眼中的低落,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这个孩子他最清楚,如果不是十分为难,她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青玄师傅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居然让这个孩子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放下文件,伸手拉她坐在身侧,见她别扭地转开脸不看他,只是怜惜地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并没有强迫她转过脸来,如果她不想说,他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大家都道她性子温顺乖巧懂事,他却从一开始就直觉地认为她是猫儿性,无论外表如何温顺,个性都是高傲倔强的,甚至是任性的,但又被她自己无意识地压抑了起来,大多时候都是漫不经心的,除了戏,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突然冒出来一点点端倪。

在他的心中原本的她,也许就应是像台上的她一样,不一定是美丽绝伦,但绝对鲜活可爱。他这些年来,一直希望她能过得开心,至少有一点也好,可以在生活中也表现出一点她台上鲜明的生命光彩。

所以极力地纵容,终于渐渐地有了些成效,如今这个孩子在他面前至少会任性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看着她执意偏着的头不肯理人,他反而更开心一点,他不要她一味地低眉顺目。

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微微抿着的唇,虽然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在他眼中却有着明显的挣扎,看来又是关于唱戏的事儿了,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来,也只会为这一项与她的师傅争执。

轻轻顺着她的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安慰她。

他倒并不在意她唱不唱戏,只要她喜欢,就是唱一辈子也没有关系,但是他知道小叶子对她师傅有多孝顺,除了唱戏这个问题别扭了些,她一直对师傅的话言听计从。

当年让她上台唱是不舍于她那份执着,除了初见时被一脸没睡醒的她抓了一把外,这个丫头一直淡淡的,似乎无欲无求,那难得的坚持目光使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那光华夺目,似要晃花了他的眼。所以他同意了她上台替那个受伤的孩子,不光是为了救场,更多的是被她对戏表现出来的执着所动了。

而台上,她的表现更是震惊全场,那样感情饱满的人物,仿若真的洛神现世,洛神的美,洛神的情,洛神的愁,经过轻轻的唱,曼曼的舞,婉转流动的眼波扣动他的心弦。经营戏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戏,虽然知道她一直唱得很好,但真正出现在台上时,那却是完完全全的风姿醉人。

这样好的戏,他舍不得就这样消失,而这个孩子这样的光华,他也舍不得就这样消失。台上的她是那样动人,每一个人物,不论是悲,是喜,是爱,是恨,她居然都可以演得活起来,让人无法相信这个孩子平日是如何的安静。她的情绪似乎都用在了戏中,又或者是她心中的情藏得太深,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还有那样激烈的情绪。

这个让人忍不住疼惜的孩子,从最初的怜惜,到如今无法控制的想要宠爱,想要更纵容她,让她开心,让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甚至希望她更加地任性。

反正白家本也就不在乎那些所谓的世俗,她想唱戏便唱戏,他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撑起安全的壁垒。

当初决定隐藏她的身份倒并不是怕事情暴露,只是为了安全,为了她可以平静地生活。

紧紧挺直的背在他温柔的抚触下渐渐软化了些,叶官儿垂着头,盯着紧握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温柔,安抚了她不安的心情,但她又生气,自己这样轻易地被他安抚了下来。

这四年的相处,这个人总是这样放纵地宠爱着她,虽然相处了这么久,她依旧不理解这个人,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人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她几乎不敢想没有他的未来。如果没有了他挡在前方,她的生活会是怎样?

他又当她是什么呢?她这样一心放在唱戏上的丫头,连主子都不会服侍,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明明她并不是任性的人,但对着他却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发脾气,她应算是非常不合格的丫头吧。

他对下人一直都很温柔,对书音也是很好的,所以她在他心中也许也是一样的吧?

不,书音还会照顾他的起居,帮他办事,而她却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什么洛神女,还不就是三爷的玩物吗?

心中猛然浮现起不知何时听到的闲话,她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听到的,甚至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起心中却忍不住痛了起来,她对他来讲也许真的只是如猫儿一般的玩物吧,否则他为什么要对她好?

她是一个戏子,原本就是世人眼中的玩物,戏子不会有幸福,班里的人一直在说,师傅也是一直在说,一个戏子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对于他,她的存在只是如同一只猫儿吧?只要乖乖地呆在这里,做一只乖猫儿就可以了吧?

她这几年的生活,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幸福的生活,突然变得好不真实。

看着她不自觉地把头埋在膝上,整个人倦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满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他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这个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明明刚刚已经没那么不开心了,现在却又开始沮丧了。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孩子,甚至是对凡事都有些漫不经心的,估计今天是真的很苦恼了,要不然不会这么低落地胡思乱想。

微风轻轻吹拂着,午后的阳光温暖怡人,温柔地洒进房间,悄悄地为两人盖上金色的纱衣。

书音端着厚厚的账本走过窗边,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到男人微垂着眼帘,注视着如猫儿般依偎腿上安眠的少女,手上温柔地顺着她的发,虽然他看不到他的目光,但他却知道那目光有多么温柔宠溺。

低头看了看手中捧着的账本,书音心中微叹了口气,微微笑了笑,满脸无奈地摇着头安静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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