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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 第5章(2)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水波轻漫的雅厅,静得不闻笑语。

几名龙子的眸光,纷纷投向开口的九龙子,而他,还咬住一截烤鱿足,嘴里喃喃有声。

“我老觉得哪里违和……她怎可能转性子,突然做起风花雪月的事,我一时没想通,刚看到桌上果物,才灵光一闪,明白了她的反常。”

烤鱿足咀嚼几口,咽下,九龙子边舌忝去嘴解褐酱,边拍桌角,呼唤霸下:“八哥!你要留神些,那丫头居心不良!”

“那丫头?……是近日来,追着老八跑的龙女无双?”五龙子对于此事素有耳闻,其余几名兄弟亦然,老早便想找机会问问老八。

“脚都残了,还能追?”这等执着未免太强大了。四龙子虽哧笑,却也赞叹。

“正因脚残,需要仙果医治,而老八正是当中紧要关键。”二龙子接续说道。一因,一果,细思起来,倒有几分关联。

“也许,她是真心爱上老八,没有你们揣测的那些心思。”三龙子乐观许多,不妄下断语。

老八个性好,掳获女人芳心,无须意外嘛。

“『那个地方』养出来的无双,我不觉得她对情对爱会有冀望,或……嗯,长进。”七龙子说得很实际。

“那个地方的名声——”五龙子笑了出声,唇角轻扬:“确实,众所皆知。”

声名狼藉得……从所皆知。

那个地方,图江城,弹丸之地,规模远不及龙骸城,里头充斥着难以想像的争、斗、抢、杀。

为权、为利、为地位、为宠爱,无所不争,无所不用其极……

外人眼中,图江城大位到手,那又如何,不过是小小城池,身分亦不显赫,何苦为那小小图江龙王,争去了性命,也争断了亲情?

可在图江城里,不争、不抢,不代表自己能高枕无忧,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成为哪个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挡去谁人道路,被人欲除之而后快。

那个地方,想争的人太多;不想争的人,为求自保,不得不去争。

“图江城的传言,我是听说过的,但并非城里人皆是势利、自私、工于心计,至少,我觉得无双不是。”霸下为她说话。

有着那股朗笑的她,不是。

像在发散着光的她,不是。

“她之前问了我许多仙果之事,脸上神情……我就觉得古怪,我还告诫她,别把主意动到八哥身上,结果没几天,她便送花追求八哥……怎么想,怎么觉得她有鬼。”九龙子要大伙评评理。

太过巧合了嘛,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看待她的所作所为。

“待时机成熟,她一定会再开口,向八哥你讨仙果。”九龙子做下结论。

“若真如此,那丫头的城府,可谓深沉。”七龙子仰下水酒。

“为得仙果,连感情都能拿来当手段,不愧是图江城的人。”二龙子性情直爽,若无双确实想要仙果,直接开口索讨,他还欣赏些,耍这种小心机,倒教人不齿。

“我们九人,要是生在图江城,怕是无法像此刻,悠哉品酒、闲话家常。”大龙子心有所感,口吻像叹息。

“大抵……每日想着,如何在对方的酒菜里下毒吧。”六龙子少言,一开口,便一针见血。

“听说,无双那丫头的腿,就是给毒残的。”五龙子曾从魟医口中听闻些些。

霸下闻言,抬起了头。

五龙子吁着香火,仍在说道:“『融筋蚀骨』由脚部开始,一寸一寸蚕食着,毒性未解清之前,它的效用自当不用失灵,继续向上蔓延。”

除双腿之外,身躯其余部分亦难逃毒噬。

脚残,不过是最轻微的状况。

“谁呀?!下这种毒手?!”四龙子啐声。

“当然是图江城的人呀。”

“要杀要剐,也给人一刀毙命,玩这种凌迟手法,真让人作呕!”解决对手,就该干干脆脆!四龙子讨厌拖泥带水。

是呀,何必用此方法折磨于她?

让她为了腿伤,饱受治愈之苦,还得提心吊胆,怕着毒性扩散?

霸下心里沉沉的闷,有些疼。

“这么说来,无双身上毒不解,她随时有可能……死?”九龙子倒有些同情她了。

“所以她急于取得仙果,也不难理解。”五龙子说着,眼眸有意无意瞟向霸下。

“理解归理解,她可以开口求八哥,而非用骗的,尤其还骗人感表,太恶劣。”关于这点,九龙子很不谅解。

“她若开口求你,你可会替她取仙果?”大龙子嗓轻,问向霸下。

霸下先是沉默,几位兄弟凝觑他,等着听他答案。

这问题,好难。

先前与小九的嬉闹,说要采来仙果,喂养他的食欲,两人皆清楚,戏言尔尔。

不是他会不会,而是他,能不能。

“她并不一定……会开口,提出要求。”在他没亲耳听到之前,他实在不愿去烦恼这个答覆。

“就算她不开口,万一她再毒发,我怕你也会于心不忍。”大龙子轻声说来,仿似预言。

现在,光耳闻她的毒,霸下那对剑眉已蹙成深结,聚拢于眉心,他自己定未察觉,但在场所有人全看在眼里。

连听,都藏不住心疼,再亲眼目睹,更不可能忍住。

“问题是,老八他又瞧不见仙果的——”

四龙子大嗓门欲嚷,嚷了一半,被二龙子顶肘一撞,撞掉了话尾。

原来,众人所谈论的“那一位”,正腰套气沫,站在不远处的贝桥,不愿更加靠近,却遥遥望向这儿。

望向霸下。

她的倔性子,不是会加入此类聚会,尤其她带着残缺,更不想被众人加以注目。

“八弟,你过去吧,别让她久等。”大龙子善解人意,明白霸下的眸光也已飘远。

心思既已不在,人还留于此处,亦是枉然。

“嗯……”霸下报以歉然一笑,抛下自家兄弟,换来几声嗤哼,他选择充耳不闻,缓缓走向无双伫足之处。

她见他步来,立即旋身,往贝桥那端游去。

他不急于追上,维持着缓行,一步一步,沉稳、踏实。

两人一前一后,她靠着气沫,无法游快,他用的,终是赶上了她。

“你找我?”他与她并肩同行。

她静默游着,良久,才点了点头,停步,一回首,就往他怀里硬塞了一包东西。

真的是“硬塞”,丢过来的力道很扎实。

“这是……”凶器?

当然不是。

霸下打开布绸,看见包在里头之物。

“衣裳?”襟边还滚着海绒毛,看上去颇为温暖。“你做的?”

“怎、怎么可能?!我对女红一窍不通!是金鲡银鲡做的,我……只挑了料色。”

本已准备好的说词,离了嘴,全数走调。

她早就打算好,要骗他,要将功劳一把揽下,赢得他的赞扬。

谎,却说不出口。

“我想也是。”他笑,“你要真说是你做的,我才要生疑呢。”

她的不贤不淑,是有如此……恶名昭彰吗?

无双挨了闷棍似地,犯起嘀咕。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没啥好反驳。

“我觉得这颜色适合你。”

“我适合白色?”他自身并无独特偏好。

“你瞧仔细些!明明是月牙色!”

“呀……确实是。”他抚过料上布纹,指月复下是细腻的云样。

“淡淡的色泽,虽不抢眼,却很衬你,干干净净中,又带一丝蜜金,没有满黄刺目,也不似纯白单调……”

无双的眸光落向他手中衣裳,口中所言亦是衣裳,但同时,仿佛说着的,是他。

“是这样吗?没人如此说过……”霸下喃笑着,下一个动作,竟是月兑上衣物,那袭浓绿色如大片藻茵的长褂,再换上她所赠之衣。

“料,轻软;海绒,致滑,真暖和。”他赞道。

“果然适合。”她瞧了满意,螓首直点,伸手抚整他手臂衣痕、梳妥绒毛,欣赏着衣裳在他身上带来的成效。

这……也是为了仙果,才强逼着自己,要做出讨好他的行径吗?霸下不由得想起了小九之言。

若是,便太为难她了。

费心挑布料、想说词、还得面露赞赏,即便不觉好看,也要昧着心,口吐良语。

“谢谢……”为此,霸下开口致谢。

谢她的用心,也谢她的苦心。

“你每回说谢谢,不觉好见外吗?”

送花也谢;写情诗也谢;赠衣裳又谢,谢个没完没了。

她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他的道谢。

“你喜欢吗?”这对她才重要。

“喜欢。”他诚实回,发自内心,接着又说:“但下回别再麻烦了,我不缺衣裳。”

“你不缺衣裳,但缺『合适』的衣裳。”她话说得既直且毒,眼神好气又好笑地睨着他。

“无须特别为我,而劳心这么做,我已答应你的追求,自是不会食言。”霸下以为她考虑的是这件事,因而他面带轻笑,安抚一般轻声说着,要她宽心。

无双皱起眉。

他的话,扎了她的胸口,微微一刺,想回嘴,说她做得心甘情愿,又觉得他没说错,她的目的已达到,实在不用……浪费功夫。

懊要为他的保证欣喜若狂,却莫名地更恼了。

胸,好闷。

心,悸痛着。

敝哉,明明只是那么几句话,怎会让她感到……痛楚?

是因为,他让她觉得自己好罪恶、好肮脏,用意不良,所以她的良知,正隐隐作痛?

“无双?”他察觉他的反常,投以关怀眼光。

“没什么……”她摇头。

总不能说“我的良心作崇,正在发痛”吧?

原来,良知疼起来,竟是这么痛……

蓦地,那股刺痛扩散了出去,震颤了她的手臂,再到手腕、手指……

不对劲。

疼痛的部位已经不单单是胸口,仿佛浑身遭到蛩噬,既麻又刺。

这一回,霸下清楚看见,她脸色转白,额上一片汗涔涔,不用废言多问,也知道她正处于剧烈痛苦之中。

“无双?!”他探出手扶住她。

她冷得像块冰,身躯因忍受痛楚而隐隐颤抖。

鼻髓深处,波波涌来的痛,如潮似浪,尖锐、厉冷,一阵甫退,一波又袭来。

她不知晓“良知发作”是何滋味,但她很肯定这痛,她尝过,她熟悉——

是了……融筋蚀骨。

怎会在此时发作?

何须意外,它一直存在,自始至终,蛰伏着、潜藏着,等待时机,要将她蚕食殆尽!

日前,金鲡银鲡忙于制衣时,她便暗感不适,但当时以为是郁闷,以为是自我嫌恶而致,并未多加在意,岂料……

上一回,它夺去了她的腿,这一回,它又要害她失去什么?

双手?视觉?听觉?嗅觉?

还是……再与霸下见面的机会?

若死去了,便无法再看见他。

“无双——”

霸下不敢迟疑,当下抱起她,直奔药居。

千万……别是他想的状况,最糟糕的状况——

她,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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