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错了,生或者死,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是不惧而已。”
直面生死,却不能决定生死。
就像她现在这样,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除了面对,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没有选择!上天从来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沈忱沉默。
她也沉默。
只听着断断续续的欢笑声自脚下传来,星光在上,灯光在下,这高台之上,唯有风声,细细地掠过耳畔,感觉鼻尖发凉。
“我们不可以选择生死,”良久,沈忱突然说,“但可以选择努力地活。”
要多努力,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要多努力,才能让自己关心的人不再担心?不再为自己牺牲?哭泣?
所以,他真的害怕,怕死!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幽幽地漫过来,如水一般带着某种有质有形的忧伤,“有时候,我真羡慕骆君豪。因为,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他过得如何糟糕,不论他自己怎样放弃自己,他的家人,他的姐姐,永远也不会放弃他。”
青青永远也不会放弃骆君豪!
是的,的确是如此!
但,并不是人人都如骆君豪那般幸运。
“没错,有些人,即使你再不想放弃,他也会选择放弃你。”晓绿咬住下唇,半晌,才喃喃地说。
就是有那样一些人,放弃自己,结束生命,而不去管他人会如何难过,如何伤心。
就算自己再努力,也逃不掉被别人放弃的命运。
她的人生,属于谢慕澄的人生,首先被刑风放弃,然后被自己放弃,最后,被命运放弃,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她。
沈忱微微一震,回过头来。
淡丽的月光之下,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是没有料到他会回头,来不及掩饰的脆弱与受伤的表情暴露于空气里,持续……挣扎……
然而很快,她便笑了,有一点点掩饰的味道,又有那么一点点自嘲,“瞧,我们两个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些生啊死啊的话题?”
她想让气氛变得轻松,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嘲笑他胆小怕死?
而他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那一双深黑的眼瞳,如一口井,吸纳了所有的喜怒哀愁。
“麦晓绿,你到底是谁?”
柄庆节过后,回风剧社的成员们便紧锣密鼓地迎来了正式比赛的那一天。
历经两个多月的选角、排练、住院、入戏等等风波,检验成果的这一天终于来了。紧张?激动?害怕?担心?或许,都有吧。
但若说她很期待这一次的演出,又实不尽然。
她并不像蒋雪乔那样,把成功与否看得那样重要。一场比赛而已,往年年节的时候,宫里也会举办各种名目繁多的庆会,其间少不了对她们这些亲贵少女的考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而足。
而每年的这个时节,都是八妹慕蓝最苦恼的时候,她宁可和哥哥们去皇家猎场比谁打的猎物最多,也不愿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赋诗作曲。
所以慕澄年年必要做双份的答题,而且,一份要做得普普通通,一份要惊才绝艳,才能瞒过众人的耳目。
不知道今年年节时分,慕蓝又将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场考验?
“很紧张?”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晓绿放下偷偷拉开的帷幕一角,回头,看见沈忱,笑了笑,“也不是很紧张,是感觉很新奇。”
舞台剧大赛的比赛场地就选在仁爱中学的大礼堂内。
大礼堂是遇到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开放的,比如国庆节的化装舞会,再比如今天的全市中学生舞台剧大赛。
往日空旷安静的礼堂,如今挤满了评委、各个学校的参赛代表以及闻讯而来的学生们。
臂众席上人山人海,进口处依然陆陆续续有人流拥进,渐渐地,连过道上也开始坐满了人。
到处都是声音,闹哄哄地充斥着耳膜。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呢?
就连那一年大哥打了胜仗,班师回京之时,人们在城门口欢呼迎接的场面也不过如此。
“那倒是,”沈忱了然地挑了挑眉,“你看什么,都会觉得新奇。再说了,连御前献艺,稍有差池就会掉脑袋的活你都干过,这点场面又怎么会紧张呢?”
还是那样微冷而略带嘲讽的语气,却让晓绿听出一丝不一样的温暖的味道。
她想起上次在天台,当她原原本本地将事件始末逐一告知他时,他那震惊而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其实,同时感觉到轻松的又何止是沈忱?
一直以来,自己那离奇的身份,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举止,还有,总是怕被人看穿的小心翼翼,都让她倍感压抑,如今,终于有一个人能完完整整地了解自己,认识她的过去,并且,不曾拿她当怪物一样看待,让她在松懈下来的同时,寻回了一丝被接纳、被认同的感动。
她又怎能不感激?感动?
“这怎么能比?御前献艺只需要取悦皇上一个人就够了,可是现在,你看,外面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评判的标准,我真怕……”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唔,你的确应该害怕。”沈忱努努嘴,“皇上可能还会顾念你是重臣之女,饶你一命,可是,蒋雪乔就不同了,如果你今天临场失误,她真会要了你的命。”
晓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蒋雪乔提了一件白色的袍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晓绿,你瞧,这件舞衣好看吗?”
晓绿一脸呆滞。
沈忱哈哈大笑。
因为上次晓绿在化装舞会上的惊人一舞,让蒋雪乔灵感大发,在离演出仅仅只有七天的情况之下,大动剧本,为女主角添加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独舞。
水鬼跳舞?
“有没有人会在溺水的情况之下还跳一场《霓裳羽衣舞》?”晓绿表示怀疑。
“这是艺术,你不懂。”
女王编剧兼导演一锤定音,不顾小剧场内群情激涌,哀鸿遍野。
这还不算,没有想到,临到出场的前一刻,她大小姐还会弄来一件什么舞衣?让本来更乱的脑子更添一乱。
“快点快点,去试试,我好不容易从电影厂借来的,如果不合身,现在可以马上给你改。”
无可奈何的麦晓绿被推进了换衣间。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之后,蒋雪乔按捺不住了。
“还没好吗?”
话音刚落,陡然间化妆室外一阵骚乱,杂沓的脚步声、怒吼声、厮打声……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蒋雪乔撇下换衣隔间的晓绿,倏地拉开房门,却又立马在下一秒迅速把门关上。
怎、怎么会这样?她惊魂未定,受惊的目光望向一脸诧异的沈忱。
“出什么事了?外面发生什么事?”
“你不要出去,你不能出去。”蒋雪乔回过神来,死死拉住想要开门看个究竟的沈忱,“有很多人,很多人拿着棍子……”她的声音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怎么会这样呢?那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保安呢?
哦对了,保安都在校门口。
那些人,都是冲着今天人多杂乱混进来的吧?
“他们……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般,化妆间薄薄的木门被人用力捶了两下。
“轰!轰——”
连墙壁都在颤抖。
“别慌,打电话先叫保安过来,然后再报警。”沈忱镇定地将蒋雪乔拉到身后,然后对着试衣间喊:“麦晓绿?你还好吗?”
“不好……”晓绿急得额上冒汗。
外面“乒乒乓乓”那么大动静,自己身上的衣服偏偏又这么难搞。天哪,罩衣里面还有肚兜,上衣和裙子是连在一块儿的,没有一颗扣子,全部都由系带固定。
完全是古装的式样!
但是,以前的她,养在深闺,从未自己穿过衣服,连头发都是丫鬟帮梳的。
本来,若是没有人催,她一个人慢慢模索,也是能穿好的。
可是现在,越急越出错啊!
沈忱一听“不好”两个字,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掀起换衣间的布帘。
同时,“嘭”一声,化妆间的门被人踹开,十几名少年提着长刀,棍子冲了进来。
所有的人都直直地望着试衣间里的麦晓绿,嘴巴张成O形。
“啊——”下一秒,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掀翻屋顶,直冲云霄。
“她就是麦晓绿!”不良少年之中有人认出尖叫的少女。
随后,人群纷纷退开,从中走出一名肤色白皙,身着长衫的少年。
“你你、你是什么人?”蒋雪乔抖着手指指着少年问。
是其他学校的剧团成员吗?为什么会穿民国时期的长衫?难道有人的想法跟她一致?在舞台剧被莎士比亚一统天下的时候,别出心裁地排练了一出民国剧?啊?是谁?谁抢了她的创意?要跟她一较短长?
在蒋雪乔为自己的创意痛心哀悼之际,沈忱一甩门帘钻了进去。
颜色鲜艳的卡通布帘在眼前晃晃荡荡,遮住了众人的视线。现、现在什么状况?为什么沈忱会跑进女生试衣间?
啊!晓绿还在里面呢!
蒋雪乔被一连串的打击给惊得面无人色,动弹不得。
耳边果然听到晓绿的尖声惊叫,“你做什么?喂,你不要过来!”
蒋雪乔的眼角抽风般地跳了起来。
唉唉,沈忱,你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