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一盏孤灯将温暖的橘色光芒撒在晓绿的单人床上。
她坐在床头,认真地在记事本上记下以上字句。
然后,才翻开膝盖上搁着的那本装订整齐的《追寻前世今生的爱恋》。
扉页上简简单单的九个字,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这东西就叫做“剧本”吗?可是,那样大胆直白的字句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大大咧咧地摆在纸上?还列印成册,人手一份?
若是在古代,恐怕早就被列为禁书了。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明天蒋雪乔就会来考她对剧本的理解,只得硬着头皮翻开了第一页。
随着纸张“哗”、“哗”一页一页在指尖翻过,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一直在叫她“出戏”、“出戏”了。
原来,剧中那个叫做水玲珑的女孩是一只水鬼,前世,在新婚之夜听到夫君的无情之语之后,她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出来,经过花园,被迎面低头匆匆走来的女子撞倒,跌进了冰冷的荷花池。
虽然,女子后来大声呼救,可是,因为花园与前厅隔得太远,又因为当时府中在大宴宾客,所以等人们赶来相救的时候,为时已晚。
一缕芳魂系无着,夜夜徘徊只为君。
玲珑身穿大红喜服沦为水鬼,入地无门,只能流连严家花园,恋恋不去。而她生前,又执意以为是女子故意推她入水,因为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蒙夫君急召入府准备与家人摊牌的歌姬蝶衣。
从此,严府夜夜闹鬼,举家不得安宁。
严老爷无奈之下,请来道人,将玲珑收入瓶中,以宁家宅。
从此一缕孤魂随着道人流落世间。
世易时移,兜兜转转,五百年时光白驹过隙。
玲珑被几番轮回转世之后的严少爷所救,终于自瓶中月兑困。可是,物是人非,她心心念念日日不忘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可那个人,再不记得她是谁。
是负心?
是亏欠?
一心想要索取一个说法,问他心中可曾有悔?
可他,再也不记得了。
那个答案,就算她等待再久,再用去多少个五百年,也无人能够告诉她!
不如归去!
玲珑记得道人曾对她说过,她红衣化厉鬼,若要消除身上的冤戾之气,必得解铃人一滴不舍伤心泪。
为了再世严少爷的一滴眼泪,玲珑开始帮他寻找他命定的再世情人——程蝶衣。
笔事到了这里,被幽禁了五百年的玲珑,与五百年前的谢慕澄,多么相似。
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在她们眼里是一样的,一样一无所知,笑料百出。
晓绿合卷苦笑。
难怪他们以为她是入戏太深,其实,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谁又能分得清,谁是在戏里?谁又在戏外?
谁又能知道,她到底是五百年前的谢慕澄?还是五百年后的麦晓绿?
抑或是——
站在前世的爱人面前,他却已不认得自己的水玲珑?
“玎玲玲!”电话铃响了两声,自动答录机开始留言:“忱忱,我是妈妈,我知道你在家,别睡懒觉了,快起来吧。妈妈最近很忙,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过去看你,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多出去玩玩,多结交一些朋友。就这样了,妈妈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乖,拜拜。”
“喀。”扰人清梦的声音消失了,室内又恢复宁静的安谧。
晨光从薄纱窗帘外透进来淡淡的一缕,如一片乳白色的雾幽然弥散于清冷的梦境里。沈忱将被子拉高,冷气机嘶嘶地释放着冷气,如一条条冰冷的蛇吞吐着腥冷的信子,他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蜷起来,像幼时常做的那样。
可是,那个时候,他身边尚有父母疲惫却担忧的眼神。
如今,他只有自己。
妈妈说,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他懂,他知道,他完全能够理解,可是妈妈你知道吗?他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累得……
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咦?我刚刚明明听到有说话声的。”麦晓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乍一见床上皱成一团的棉被,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哪有人像你这样睡觉的?不怕被闷死?”
蜗牛的壳被人狠狠揭去,撕扯开血淋淋的伤口,赤果果地暴露于空气里。
痛!
好痛!
“谁要你进来的?你有没有礼貌?进门的时候不知道要敲门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我家的一个下人。懂不懂如何谨守下人的本分?”沈忱急怒攻心,几乎是口不择言。
麦晓绿被他震得连退好几步,等他气息稍定,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哭过了?”
“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过?”
“两只都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他狼狈的心事。
沈忱气得想咬人。
“其实因为想念妈妈而流泪,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我也经常会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蜷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记忆中的往事抛在脑后。”可是不行,刻意遗忘的结果只会令记忆更加强烈。
“那是因为你傻!”沈忱不耐烦地打断她。
她是白痴吗?不懂得看人的脸色?
还是,故意要揭他的疮疤?
想到后一种可能,沈忱戒备地眯起眼睛,冷淡地觑着她。
又是这样一脸防备的样子,总是在自己面前竖起高墙,用怀疑与微笑拉开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距离……
晓绿暗自叹了一口气,退后,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直,毫无波澜:“我只是上来告诉你,早餐已经做好了。”
早餐桌上的气氛低沉压抑。
沉默如一堵墙,横亘其间。偶尔,只有餐盘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幽静地响起。
晓绿快手快脚地收拾好碗筷,希望能在沈忱耐心告罄之前踏出沈家大门。
沈少爷的面子那可是金子做的,却被她无意中碰缺了一角,她能预见,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凄风苦雨,更难过了。
丙然,希望总是伴随着失望而来。
她才刚刚将书包背上肩,沈忱便优雅地从餐桌旁站起来,“今天的事就此作罢,我不跟你计较,但从今天开始,你要遵循我定下的规则。”
“什么规则?”果然是有仇必报的非君子。
“从今天开始,你的活动范围只能限制在客厅和厨房这两个地方,若有逾矩,你以后就不用来了,我自会去跟麦婆婆解释。”
拿外婆来压她?!
晓绿握拳。
可是……客厅和厨房?
那是不是代表以后她都不必再打扫整间屋子了呢?
呵呵,本来就应该这样嘛!她的工作只是负责沈忱的早餐,看起来好像是他良心发现?
“谢谢沈少爷,奴婢会牢牢记住的。”晓绿赶紧拉拉书包带子,生怕他反悔似的,弯腰,行了一个极为雅致的礼。
“别高兴得太早。”一丝恶意的微笑自沈忱唇边绽放,他勾起书包甩在肩上,越过晓绿,走两步,回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摇了摇,“记住咯,洗手间也不能进。”
轰!
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晓绿的一张心型脸涨红得如同熟透的桃子。
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怎么这样啊?那家伙怎么能面不改色,毫无羞耻之意地说出那么不文雅的字眼?
洗手间?
不就是茅厕吗?
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