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丫头向前冲 第一章 问题少女(1)

黎明,天光微熹。

晨光从玻璃窗外升起来,照见幽静的室内。十几平米的小屋,门檐很低,要略微弯着腰才可以出进。

陈设简陋的房间里,用青布帘隔开两张床。

靠窗的那一张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的墙面上挂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麦晓绿就站在镜子前面,第N次地打量镜子里那张依然还很陌生的脸。

镜子里的女孩纤冷,消瘦。尖尖的下颌,抿得紧紧的嘴唇,只有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才会破开脸上生冷坚硬的表情。她的眉,挺而淡,眉梢轻轻向上飞扬,带起一丝难驯的倔傲,唯有一双清亮的眼,顾盼生姿,灵动生辉。

她想,这一定是一个表情非常丰富的女孩。因为她的眉梢眼角,总是能找到细微的笑纹。她说话很大声,笑起来的时候喜欢挤眉弄眼,行事走路风风火火,骂起人来毫不含糊。

当然,这些印象也只是这几天从外婆和陶姑姑嘴里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

真正的麦晓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待她慢慢去挖掘。

“晓绿?”帘子对面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响了起来,传来外婆的声音。

少女连忙“哎”了一声,转到帘子后面。

那个面容苍老,身板却依然硬朗的老人已经坐起身来,“你还没走?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别忘记了。”老太太说着,窸窸窣窣地从枕头下面模出一个旧旧的夹子,从里面抽出两张花花绿绿的纸片,递给少女,“拿着,去给沈少爷做了早饭之后,自己去买点文具和书。乖!”

最后,老人满是硬茧的手指轻轻落在少女顺滑的发顶之上,沿着发丝慢慢地落下来,充满爱怜地落在肩头,轻轻按了一按。

少女接过纸片,没有动。

很奇怪,她原本极为抗拒这种肢体的接触,何况,在她看来,眼前这位贫苦而又沧桑的老人比起家里最下等的厨娘还要低下几分。

然而,看着老人眼里那份切切实实的关爱,她对真正的“麦晓绿”却又有了几分由衷的羡慕。

是的,她不是麦晓绿。

确切地说来,她的身体形貌都是麦晓绿,而内心和灵魂却是另一个人。那个人的过往如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子里,即便时空相隔如此遥远,依然在午夜梦回之际,在她的脑海之中蓦然升起。

她是谢慕澄。

与麦晓绿自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更不是同一个人。她来自与今相隔五百多年的金碧王朝,是功勋盖世、世袭罔替的靖安王府的三小姐。在那个时代,除了宫里的女人,论身份和地位,没有人比她更尊贵。

可眼前的这个麦晓绿,却实实在在是个孤儿。

就连半倚在床上的这位慈祥却沧桑的老人,也不是她的亲外婆。她是老人在破烂堆里捡回来的弃婴。

一想到这里,少女的唇边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虽然不知道是何种原因让她在浑浑噩噩度过了好几年的癫痴时光之后,某一天,她突然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之上,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象。

许多陌生的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

然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就把自己带到了听说是某种官衙的地方,问了她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到最后,官衙里的官差便通知外婆将自己带了回来。

一踏进这间简陋的小屋,一股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便蓦然填满了她的心房。

这是——

她曾经梦想过的地方吗?

朴素而干净。

简单却又温馨。

她在计划着与邢风私逃的那一段日子,每日每日,在等待与期盼之中,总是热切地向弟弟慕骏讲述她的未来。

必于她和邢风的未来,伴随着他们的,一定有这么一处温暖的小屋。屋子前面如果能植上一树繁花,那就更美了。

可是,所有的梦想在一瞬间冰裂。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一个叫做邢风的人。他是聂行风。

一个陌生而又如噩梦般的名字,盘踞在她的脑海里。

日日夜夜,蚕食着她的生命。

从那一天开始,从她亲眼目睹邢风身亡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便成为一片空白。以后无论度过多少日,多少月,多少年……

她的人生便只能是在一片雾气茫茫的荒原之上独自攀行。

她以为这一生,自己都无法解月兑。

可是,却没有料到,上天居然给了她这样的安排,让她逃离那个桎梏的樊笼,那个如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再度让她活了过来。

莫非,这是古书里的借尸还魂?

她怔怔地看着老人那双忧心忡忡的眼,怔怔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麦晓绿。

是她的孙女。

从今以后,就让那个锦衣玉食的谢慕澄彻彻底底地消失吧!伴随着从来不曾有过的邢风,彻底消失!

空荡荡的背包挂在身后,夏末清晨的阳光依然碎金一般亮晃晃地撒在屋顶上、行道树上和行人的发尖上。

晓绿从巷口探出头来,警戒地瞄了一眼车水马龙的大路。

一双向上飞扬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人好多!大清早的,为什么路上的行人比京城赶集的人还要多?

“嗖——”一辆铁罐子从自己眼前横掠而过,她吓得缩了缩头。

不怕不怕,轻轻拍了拍胸口,强自镇定。陶姑姑说了,铁罐子叫做“公车”,是和马车、轿子类似的东西。不过,却比“马车”和“轿子”要跑得快得多。她在后面暗自加了一句。

等了一会儿,她再度向外探了探头。

“玎玲玲——”这一次,是两个轮子的脚踏车,从身后猛地冲出来。麦晓绿呼吸一窒,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身子僵硬地贴靠着墙壁,紧张地看着将脚踏车踩得像风火轮般飞快的少年,擦着自己的鼻尖一掠而过。

好险好险。

她在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慢吞吞地从靠墙的阴影下踱出来,抬头看前方的红绿灯。

什么人行道、什么车行道、什么红灯、绿灯……这些,她听陶姑姑说了好多次,还是糊里糊涂。好好的一条路,定下那么多规则,还有那些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铁罐子,在路上风驰电掣。一个搞不好,很有可能就被罐子与罐子挤扁了。

她踌躇着,举步不敢前。

猛地,却听得左侧方似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不用回头,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一定是那种体积超笨、飙起来却超快的铁马!铁马比铁罐子还要可怕,横冲直撞,无论大街小巷,所向披靡,无路可以阻挡它的铁蹄。

怎么办?再退回巷子里?

可是……可是今天不同啊……今天要去沈府做工呢。

不管了,晓绿一咬牙,一个箭步蹿出去,像一列月兑轨的火车头般冲向十字路口。

她依然记得上次陶姑姑看到她的身手之后,那惊骇得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样子,便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一下,想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她。

这一看不打紧,她顿时愣在大路中央。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原本井然有序的马路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刺耳的刹车声,人们惊讶的惊呼声,“砰——”震天动地的碰撞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并且,灾祸蔓延,似乎有燎原的趋势。

远处,尖锐的警笛声在迅速靠近……

“死丫头,你找死啊!”有司机恶狠狠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我……”她面色煞白,紧张得冷汗直流。不、不关她的事啊,她只是想过马路而已。如果不鼓起勇气冲出来,她很有可能又会在巷口站一天。

“麦晓绿!”突然,纷乱吵嚷的声响里居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晓绿愣了一会儿,一直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又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麦晓绿。

怔怔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阴云密布的脸。那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应该算是长得很好看的吧?只可惜,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与不耐,让那一副好模样在她眼里大打折扣。

“你傻了?还愣着做什么?等着警察来抓?”少年猛地扯了她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她拽上了他的坐骑。

啊?!铁马!

方才在巷口吓得她不管不顾往外冲的就是他吧?

晓绿右足猛地一点,人已挣月兑他的钳制,跳下那匹可怕的“铁马”!

“麦晓绿!”

少年的吼声方才响起,她的人已用媲美鬼影子的速度冲过马路,到了对面。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车仰人翻。

马路中间乱成一锅焦糊的粥!

晓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头,无助地看了一眼陷入重重车阵之中的黑衣少年……

而后者,则以目瞪口呆的表情目送着她的背影愈走愈远,再也没有回头。

为什么每个人目睹她使用轻功后都是那种表情?像无意中吞吃了一口苍蝇。

可是,她并不想表现得和别人不一样呀。

虽然,她的确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她来自于功勋卓著,世代以武力辅国的将军府,会那么一点点武功,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敝。

麦晓绿一边走,一边郁闷地想。

“嗨!晓绿!”蓦地又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的嘴角抽了一抽,迅速地转过头去,速度之快,甚至能听到颈骨传来“喀”的清脆声响。

是个女孩!

绷紧的神经陡然一松,连肩膀都似乎往下垮了一下。

好累!

今天清晨所受的惊吓比以往一个月加起来的还要多。

以前,只有忙碌的外婆和热心的邻居陶姑姑,她们对晓绿只有怜惜和疼爱,所以虽然觉得她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也只以为是那一场车祸引发的后遗症。

可是现在,很明显,方才那个一脸怒容的少年和眼前兴奋得尖叫着扑过来的少女,都是认识麦晓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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