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念娣咬着唇,直到贝齿咬破了嘴唇,鲜血流入了喉头。从今以后,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一身纤白的少年了吗?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抓不住他的手指,即使她煮了再多的汤圆,他却再也不会吃上一粒了。
“阿姐,阿姐,你别吓小荣啊。”小念荣拉扯着宁念娣,害怕地叫着。
她慢慢地凝起视线,模了模弟弟的额头,“小荣,你等阿姐一会儿,阿姐还有件事情要做。”
“阿姐要做什么事情?”
“一件对阿姐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是多重要?”
“重要到,阿姐可以牺牲性命。”
她说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泥地上的小孔旁。同心结,那一个同心结就在这地下,那个和她腰上的同心结成双成对的,在地下。
她的手,不断地刨挖着沙泥,一点一点地挖着,不在乎手指的皮破了,指甲断了,甚至于,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把那东西挖出来。
那东西被埋得太深,可知他的那一掌,有多用力。
是气极了吧。
也是恨极了吧。
所以才会射得那么的深。
可是即使再深,她也要挖,那是,他要与她白头偕老的证明呵……
永结同心,她现在才知道,她想和他永结同心。她想要天天看到他,她想要每年的元宵,都给他做汤圆,她想要——和他成为家人,成为一家人。
“无思……无思……”仿佛只要念着他的名字,就可以给她继续挖下去的力量。
小念荣不知所措地看着宁念娣,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挖着那层层沙土。
直到那被泥沙染灰了的同心结再次地露在了她的眼前,她才整个人像没了力气一般,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把那灰色的同心结,握得死紧死紧,她的眼,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
一声叹息,清泪已经划下了脸庞。
“无思,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团团圆圆。”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也太迟了。
原来,她一生一世要爱上的人,早已出现在她的身边,原来,她做着那一碗碗的汤圆,也早已把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包了进去。
缓缓地闭上眼睛,她轻喃着……“若是我真的能做你的娘子,该有多好。”
一生一世,只爱一人。
清晨的慈湖镇上,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走在街上。
宁念娣的额上、手臂上、膝盖上都缠着纱布,以至于她每走一些路,便要停下来歇息一下。而宁念荣则跟在她的身旁走着。小小的他,这几日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阿姐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阿姐,极爱笑,即使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会一笑而过。可是现在,阿姐不再笑了,只是经常握着两个同心结,傻傻地看上好半天。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将军伯伯?”他忍不住地问道。
宁念娣回头望了眼那远远的山峰,冰宫,便是在那山峰之上。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只是远远地伫立,却拒绝坠入这尘世。
无思……她的脑海中,又想起了那张清冷的面容。
这些天,她留在慈湖镇,可是他却并没有来找过她。这已经无比清晰地说明,他是真的恨她,也是真的放了她。
“小荣想见将军伯伯吗?”她问。
“想。”小小的脑袋,用力地点了点。
和她比起来,小家伙的面颊红润,显然,这段被关押的日子里,并没有受苦。宁念娣叹了一口气,轻轻道:“那么,我们去找将军伯伯吧。”
也许,她与他是注定错过了,也许,她这一辈子,只能抱着那些回忆直至老死。
也许,她到死的那一天,都会想着,若是那一天,她没有退出他的怀抱,她没有从他的身边逃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可是,他的心,却是被她硬生生地碾碎了。
拉着宁念荣的手,宁念娣一步步地向着慈湖镇的镇口走去。
“是她!是宁念娣!”突如其来的喊声,令得宁念娣整个人愣住了。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而张口喊她名字的,赫然正是将军府中的张管事。
“张管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诧异地问道。
“宁小姐,我奉夫人之命,来带小姐回去。”张管事心中窃喜。早一个月,他们便来到了这慈湖镇,可惜多方打探,并未有什么新的消息,正准备回天归城时,却碰到了这正主儿。这下子,回去不仅交了差,没准夫人还会有赏赐。
“回去?”她整个人警觉地把小念荣拉近自己的身边,“我自己可以回去,用不着你们带我走。”
“宁小姐,你莫不是忘了,你可是逃婚出来。夫人可是很不高兴啊,我劝你,回去之后,还是安安分分地上花轿,做那伍爷的十九夫人,才是你应做的事儿。”
嫁人?宁念娣苦笑一声,她以前不会嫁,而现在,更不会嫁了。低下头,她看着腰间挂着的两个同心结,握着小念荣的手紧了紧。
“我不会嫁的,张管事。”她用着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这可由不得你了!”张管事狠狠地说道,正准备上前抓人,却被同行的一人拦住。那人赫然正是金沙帮派出来的人。显然,比起张管事,他们更谨慎些。
“怎么了?”张管事不解地望向了金沙帮的众人。
其中一人开口道:“要抓人,至少先弄清楚,这女子和冰宫到底有无关系。”出发前,他们的帮主可是再三说明,若是一旦查明这女子和冰宫有牵连,那么一定不要去动这个女子。
张管事一声笑,“诸位多虑了,若是她和冰宫有关系,断不会弄成现在这副狼狈样子。”
那些金沙帮的帮众人一想,倒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若是诸位还有顾忌的话,那么便由我们将军府的人来把这丫头抓回去好了。”张管事说着,指挥着带来的五个家丁。
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朝着宁念娣扑去。在张管事看来,五个男子,抓一个女人和一个小表,那是绰绰有余了。
宁念娣左躲右闪,带着小念荣不断地朝着空旷的地方跑去。身上的伤口被牵扯着,疼痛遍及全身,
孩童的脚步毕竟跟不上成人,更何况宁念娣是个女子,又有伤在身,转眼间,已经被五个家丁围住。其中一人伸出了手,朝着她抓来。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手的袭来。
“咦,小念娣,你还真是狼狈呢。”清朗的声音,笑嘻嘻地响起在众人的头顶。
众人抬头,却见屋顶之上坐着一人,正闲闲地晃动着两条腿,像是看好戏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雷……雷大哥!”宁念娣不敢置信地叫道。
“哎,你这小丫头,几天没见,就搞成这副模样。”他啧啧摇头道。
“我……”
“好啦,既然你喊我一声雷大哥,那么看到你遇上了麻烦的事儿,我自然是要帮一帮的。”雷笑生说着,跃下了屋顶,随手挥出了一招。
只一招,就把围着宁念娣的五个家丁,全部掀翻在地,直哼着声音起不来。
张管事和金沙帮的众人大吃一惊。太快了,他们根本没办法看清,这个男人用的是什么招数。
“你是何人?”张管事问道。
“你问我我便要答吗?”雷笑生摇头晃脑地道。
张管事一窒,反倒是金沙帮的众人,毕竟江湖阅历丰富,看到对方刚才那一招出手不凡,于是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阁下和冰宫是否有关?”
“咦,你们倒是有点见识。”雷笑生扬扬眉,却不知金沙帮众人如此猜测,只是想到之前的情报有说,宁念娣曾和冰宫中人有牵扯。
“既然是冰宫中人,那么我等自当告退,还望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金沙帮的众人倒也干脆,随即打算撤离。毕竟,帮主有令在先,况且对方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还没打算把自己的小命玩掉。
“唔,我好像没同意你们告退吧。”雷笑生摆摆手指道。
“什么,你——”
“既然你们找了小念娣的麻烦,那便陪我练练筋骨,就当作是赔罪吧。”雷笑生说着,便只用上半成的内力,和这些人打了起来。
于是,犹如猫捉老鼠般可笑的一幕便开始上演,直到那些人受不了地哭爹喊娘,连连告饶,才宣告结束。
“还好,你们遇到的不是我师弟。”雷笑生看着一干趴在地上的人,不再去理会他们,转身走到了宁念娣的跟前,“小念娣,你……哎。”
千言万语,他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雷大哥,谢谢你。”宁念娣道谢着。
“你既喊了我大哥,我又怎能看你落难。”他笑了笑,“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去咨宁城,寻找我伯伯。”她回答道。
“一路小心。”
“好。”
默默地交集,又默默地分开。宁念娣带着宁念荣,拜别了雷笑生,走出了慈湖镇。
雷笑生原本还笑嘻嘻的脸,慢慢地变得冰冷,盯着那些还趴在地上哀嚎的众人道:“以后,若是你们还敢打她的主意,别怪冰宫灭你们满门。”
“是,是,小的们知道!”众人互相搀扶着,忙不迭地从这个煞神身旁跑开,深怕跑得慢了,就命丧当场。
而雷笑生却依旧只是站在原地,懒洋洋地道:“还不出来吗?师弟。”
纤白的身影,慢慢地自一间屋后走出,清雅俊秀的面庞,却有着令人害怕的静寂。
“既然恨她,又为什么放心不下她呢?”雷笑生悠悠地望着对方道。
穆无思别开头,淡淡道:“这你用不着管。”
“你真的打算让她从此以后走出你的生命吗?”
“她——不爱我。”穆无思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指甲掐破了掌心,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了地上,“即使我费尽心思,除尽所有人,她依旧不爱我。”
这世间,他纵然武功再高,他纵然富可敌国,可是却无法——得到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