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之巅
雪,很大,如柳絮,如鹅毛,漫天飞舞。
两道身影在银白色的世界中交错,撞击着,风雪在他们的周围形成着奇怪的漩涡,却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一丝一毫。
拆招,解招,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器,那一老一少,所使用的武功如出一辙,却在进行着性命般的相搏。
那是一种近乎无声息的打斗,如这银装素裹的天地,纯粹得彻底。
相比较老者凌厉的攻势,少年的反击却更显得游刃有余,不急不缓。一招一式,皆在心中,如同呼吸吐纳般,意随心动,招随心发……
倏地,空中的雪花,竟奇异地被少年周身的气旋所包裹着,少年的全身,散发着一种莹润的白光,但凡他所踩过的雪地上,都会留下奇怪的图案,而当他踩下九九八十一步时,那些图案,终于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阵法——冰凤阵!
老者凌厉的攻势顿时迟缓了下来,他接下来的每一次攻击,少年仿佛都能预料到似的轻松避开。
少年的眼始终只注视着老者手上招数的变化,然后研究着拆解之道,丝毫不在意每一招的凶险。良久之后,像是这一场相搏,不再有任何吸引他兴趣的地方了,少年纤白修长的手掌无声地按在了老者的胸口处,老者浑身一震,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
“你输了。”少年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事实。
“这就是天宫诀的第九重吗?”老者苍老的脸庞上却是一种兴奋。
“是。”
“九重……天宫诀第九重……”老者喃喃着,深深地注视着少年,“无思,我的好徒儿!炳哈哈哈……”
老者狂笑着,少年却依旧静静站着。
片刻之后,老者停下笑声,深深地注视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既然你已练到了天宫诀第九重,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接下来的话,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吐字都异常的清晰,那是刻意地希望对方听得无比清楚——
“你的双亲早在当年我把你抱回冰宫时,就被我杀了!”
可是少年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那又如何?”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的双亲?”
“不知。”
“因为只有摒弃了这些尘世杂念,你才能把武学修炼至最高境界。”老者眼中兴奋的光芒在不断地加剧着。
少年淡淡地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要我杀了你吗?”
“既然我无法修炼到第九重,那么能死在天宫诀第九重下,也是好的。”
随着老者语音的落下,少年的五指无声地穿透了对方的胸膛,血,丝丝缠绕在少年如玉般的手上,映衬着这个洁白无瑕的天地。
“你可……恨我?”老者艰难地喘着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注视着自己费尽心思培养的弟子。
“不恨。”少年的手指自老者的身躯中缓缓抽离,清冷的声音飘散于银白的落雪之中,“我不懂——为何要恨你。”
无情无欲,人类的情感仿佛都不存在于少年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啊!”老者的笑声戛然而止,带着一种满足倒在了少年的脚边。
鲜红的血渗了一地的洁白,少年却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眸,凝望着手中的丝丝血红,“脏了呢。”
漫天飞雪,洁白得让人叹息。
而殷红的鲜血,污染了这一方的洁白……
天归程,将军府中。
月黑天高,不挑这种时候逃跑的人绝对是笨蛋。
宁念娣自己绝对不是笨蛋,所以她很坚定地留下了一纸留书,又很坚定地看着正迷迷糊糊点着小脑袋的弟弟,“小荣,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跟姐姐一起走?”
小家伙困倦地揉揉眼睛,然后很用力地点点头,“我跟阿姐一起走。”
“不过跟着我你可能会吃苦的。”
“小荣不怕吃苦。”小家伙努力地挺了挺胸膛。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后院一处极隐蔽的小狈洞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姐,我们不能从大门走吗?”小小的身子努力地钻着狗洞,宁念容不解地问道。
“当然不行了,因为你阿姐我现在在逃婚。”宁念娣紧张地左右张望着,深怕府中巡查的那些家将发现了这里。
自从她知道将军夫人打算趁将军不在的时候,把她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当小妾时,她便开始在这府里寻找隐蔽点挖洞。每天,只挖一点,每次挖后,都用花草和松软的泥土掩盖着。
将军夫人恨他们姐弟,她知道。当她在七年前,带着弟弟用着几乎被冻裂的手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时,她就明白了。
那个女人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恨意,那是一种埋藏在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的恨意。
将军虽然是个严肃的人,却极为疼爱他们姐弟二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她长得越来越像过世的娘,而将军望着她的眼,也越来越充满着感慨和怀念。
“念娣,你长得和你娘亲很像。”将军总喜欢揉着她的额头,慈爱地说着这句话,看着她的目光,宛如在怀念着以往的岁月。
可是,将军夫人对她的恨,却也一年比一年更深了。而这一次,将军被圣上急召,赶赴北方抵御外敌,将军夫人便趁机做主,给宁念娣定下了一门婚事。
只不过,这门婚事宁念娣却无法接受,所以她只能带着弟弟,先从将军府中逃离。
毕竟,现在将军不在,她如果不逃,下场很可能是被人绑着上花轿。
“逃婚?阿姐为什么要逃婚?”小念荣问道,半个身子已经爬出了小洞。
“因为阿姐不想嫁给金沙帮的那个帮主,当他的第十九夫人啦!”宁念娣在后面压低声音回答道,“好了,小荣,你动作快一点,不然咱们会被发现的。”
“哦。”姐弟两个加快了动作。片刻之后,两人都站在了府外的围墙边,宁念娣牵着弟弟的手自阴暗处小心地移动着,然后钻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阿姐,我们要去找大伯伯吗?”小念荣口中的伯伯,指的自然是将军宋天怀了。
“对!”宁念娣点点头,“小荣想见大伯吗?”
“想!”小念荣脆生生地道,“小荣喜欢大伯伯,不喜欢大伯母。”因为大伯母从来都只会在大伯面前对他们和颜悦色,一旦大伯离开后,就会欺负他们。
“可是我们恐怕会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见到大伯。”毕竟,除了当初自家乡带着弟弟来投奔将军之后,这些年里,宁念娣并没有什么出远门的经历。北方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究竟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宋天怀驻扎的边城她也没个底。
“小荣要跟着阿姐。”小家伙的手仅仅地抓着宁念娣,用他的实际行动说明一切。
小小的手,是那样的稚女敕。她望着才八岁的弟弟,脑海中浮现出了娘亲临死前的那一幕。那时候的娘亲,也是如此,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叮嘱着她,要她好好地照顾弟弟。
她和他相依为命,家乡闹着灾荒,她背着小小的,还只是小小婴孩的他,一路乞讨到了将军府。
她看着他,慢慢地会说话,会走路,会写字,会……
“爹、娘,一辈子,我都会好好照顾弟弟的。”她在心中说着,反手,把那只小小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这是……她的弟弟呵,是她一辈子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