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明镜妆 第九章 两处沉醉换悲凉(2)

南朝举国同悲,为太子之丧守礼月余,民间在此期间禁止嫁娶。直到一月之后,才渐渐地不见了满都城耀眼的白色。

雩王府内,小肮已经清晰凸现出来的瑶光坐在院中翠色小亭之上,手中握着一卷谱子。

那是一卷《风入松》,糅合了诗词后重新换的曲子。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小姐,院中风大,加件衣服吧。”碧瑚手臂上挽着一件衣服走到了她的旁边。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开口:“王爷呢?”

一旁的清菡回话:“王爷一早就进宫了,现在还没回来。”

“哦。”瑶光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看向亭外的春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不见了他总是围绕的身影呢?

他突然变得很忙……但是也没办法,太子突然逝世,成帝和皇后又相继染病。她原本也进宫看过,但是皇帝皇后担心她的身子,所以要她好生待在雩王府中安胎,要她答应好好照顾自己。

亭下的台阶上生着碧色,一路延伸,直到草色仿佛暗无,风吹又生。

默然坐了半晌,她起身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碧瑚和清菡忙着跟上来一边一个照顾着她周全。

在院中闲走片刻,她微微摇了摇头,“我自己走一走就好了,不用你们扶着了。”

“王妃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清菡连忙开口,依旧小心地跟在她身旁。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她淡淡开口。

“小姐,王爷会担心的。”碧瑚看着清菡为难的神色也开口说了一句。

瑶光只好不语,又朝前走了一段,清菡好奇地开口:“王妃要去哪里?”

她心下一惊,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想过要去哪里,在王府里随便走一走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眼神却四处搜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大哥了……

他说他会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但是她却已经有月余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了,她感觉不到他在她身边。

他去了哪里?

太子大丧,满朝官员惊慌混乱,皇帝皇后先后抱恙在身……

她却如此自私地、只想着……为什么这段时间见不到他?

甚至不曾去想,即便见到了,又能如何?

成帝寝宫外,景珂轻悄地走近,低声询问站在殿门外的宫人:“皇上今日气色如何?”

“回王爷,皇上今天的胃口还不错,已经用过了午膳,比前些日子稍微吃得多了一点。”被问话的宫人恭敬地低声回答。

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殿内响起了成帝低沉的声音:“是珂儿吗?”

景珂连忙开口:“是儿臣。”

“进来吧。”成帝又开口说了一句。

景珂应了一声,连忙走进了大殿之内。

明黄的绫帐下,成帝躺在御榻之内,脸色果然比前些天好了一些。景珂心下微微一喜,却见父皇脸上颇有憔悴之色,鬓边星星斑白,形貌已经实在无法再同太子大丧之前相比,心下不禁又是一酸,随即便要行礼,却被成帝挥手止住了。

“父皇觉得今日身体如何?”景珂只好垂手站在了一旁。

“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成帝淡淡笑了一笑,四肢都有些乏力,只好慢慢地开口。

景珂皱起了眉,随即一笑开口:“父皇一定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虽然儿臣这些日子帮着父皇处理了一些事情,但是终究还是不如父王亲为,只怕处理得不够妥当。”

成帝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景珂被看得微微局促,只好低了低头。

“既然你今天这么说了,那么珂儿,父皇有一事要嘱托你。”成帝微微地咳了两声,随即对他郑重地开口。

“只要是父皇要儿臣做的事情,儿臣一定万死不辞为父皇做到。”景珂连忙正色开口。

成帝只觉得自己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儿的话,就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只好低声慢慢开口:“父皇知道有一件事你是不愿意做的,但是现在你大哥不在了,这件事,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景珂顿时脸色一变,“父皇……”

成帝挥手止住了他的话,“看来你已经知道父皇的意思了,你大哥既然不在了,父皇决定由你来接替他,做南朝太子,以后成为南朝的国主。”

景珂顿时跪下,“父皇,请收回成命!”

“你这是做什么?”成帝无奈地开口,“这件事由不得你拒绝,你大哥已经不在,几个弟弟年纪又小,只有你现在最是合适。珂儿,不要让父皇为难。”

景珂面有难色,“父皇,这事是万万不行的。儿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做皇帝,儿臣更不会做皇帝。”

“难道父皇也是生下来就会做皇帝的吗?”成帝微微摇头,“这事这这么说定了,过两天等父皇上朝的时候便会提及此事。”

“父皇……”景珂犹在紧张地推辞。

成帝喘息了两声,随即叹息着开口:“珂儿,父皇的身子父皇自己清楚,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难道你想让我南朝大好江山断送在我们父子手中?”

景珂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无奈地低下了头去,“儿臣不敢。”

成帝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随即慢慢开口:“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请父皇明示。”景珂连忙开口。

成帝挥了挥手要他坐到身旁,随即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迷离,“父皇很年轻的时候,曾经辜负过一名女子,害她一生不幸。”

景珂顿时面色一怔,有些迟疑地开口:“父皇,你和儿臣说这些……”

成帝看着明黄的绫帐一角,缓缓地开口:“那时候父皇还没大婚,因为很喜欢她的缘故,所以想着要娶她为妃,如果当时真的娶了她……那么她的孩子,在父皇做皇帝后,就会是真正的嫡长子。”

景珂不解地看着他,“也就是说父皇并没有娶那名女子。”

成帝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是父皇亏欠了她,更让她的孩子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景珂心下一跳,“父皇,你想要我做什么?”

成帝脸上现出极难过的神气,“那个孩子……找到了我,但是他却不准备原谅我,是父皇的错……”

景珂见他面色异样潮红,不由担心他的身体,“父皇,你别太难过了,仔细身体要紧。”

“不妨事的。”成帝摇了摇头。

景珂见劝阻无效,只好轻声开口:“那么父皇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成帝惨淡一笑,“我只是想要你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他的时候,要好好待他就好了,毕竟……他是你的大哥。”

景珂轻轻点了点头,“但是父皇,他叫什么名字?”

皇帝微微喘息一声,似喟似叹:“他自称楚离衣。”

“是他?”景珂顿时脸色大变,“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他?”成帝疑惑地开口。

“认识……”景珂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怎么又是他?

居然又是他!

“你……”成帝看他面色不对,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与瑶光、他与瑶光……”景珂心下翻江倒海,居然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你知道他与瑶光的关系?!”成帝松了口气,“父皇担心的就是这个,在你大婚之前,他曾经来找过父皇,要父皇帮他解除你与瑶光的婚事。父皇问过你,但是见你一片痴心,所以就没有答应他。因为这个,他更是对父皇产生抵触的情绪。因为父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所以一直踌躇到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以后见面切记要兄友弟恭,毕竟,父皇亏欠了他,又因为你而拒绝了他……”

景珂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冷笑还是难过。

丙然,早在那个时候,瑶光的心里便已经慢慢地藏着他人了。

成帝又喘息着费力开口:“珂儿,父皇这么多儿子里面,最放心的就是你,所以,只能把这件事交托给你了。记得,一定要同他好好相处,千万不可因为瑶光而伤到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景珂无语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兄友弟恭?

还真是讽刺。

“你还记得你五皇叔的死吧?”成帝叹息着低声开口,“我知道是你大哥所为,但是却一直当作不知道的样子,就是因为不想把这事查出来闹得尽人皆知。对皇室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丑闻,更会伤了皇室众人的心,我们景氏一族的人流着同属于太祖的血,万万不可以骨肉相残……”

景珂却被这乍然传到耳边的消息震惊到僵成一块石头。

皇叔是大哥害死的、皇叔是大哥害死的……

他蓦地开口:“我不相信……”

成帝定定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明黄绫帐,“父皇也不想相信,但是这却是真的。一个是我的手足,一个却是我的骨肉……珂儿,父皇已经为此耗尽了心血……所以,即便是因为瑶光,你也万万不能做出对他不利与他翻脸的事情……”

景珂心下一片空白,失神地站在御榻之前。

成帝脸上的潮红之色愈发清晰,渐渐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只好倦倦地对他挥了挥手,“父皇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有些累了。你还是先退下吧,把父皇所说的话回去好好想一想。”

景珂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慢慢朝殿外走去。

原来……事实是这样的……

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的,但是偏偏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奇怪地发生在他的面前。

他所深爱的女子心里藏着别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却是他从未熟悉过的兄长,也是他曾经缘识一面并欣赏万分的男人。

他所敬爱的大哥居然是杀害了他敬爱的皇叔的凶手,而大哥此时也已经过世。两个都是他的亲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怨恨。

他从大哥那里所接掌在手的太子位,却实际上是本该属于他那个从未熟悉过的兄长的……

为什么事情要这么发展?为什么看起来,他才是被捉弄的那一个?

为什么?

半月之后,就在众人终于自太子之丧中逐渐走出之时,南朝成帝薨于宫中含延殿内。

成帝的突然病逝让本就飘摇的南朝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南朝在两个月之内连丧太子、皇帝二人,实在是让世人震惊的事情。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雩王景珂按成帝遗诏在文武百官的拥护下接掌王位,登基为帝,改元升平,成为南朝后主,人称睿帝。同时策封雩王妃许瑶光为皇后,人称昭后。

睿帝牢记先皇成帝教诲,四处与别国交好,免动干戈,以保南朝百姓安宁,在短期之内,暂时稳定了政局。

大局渐定,国境之内发展一如往昔。

天气渐渐炎热,已经是夏季了。

里城城西阜成大街,许府后院。

许夫人脸色苍白若雪,直勾勾地盯着飞琼,眼神发直,似乎整个人都已经痴傻了一般。

“娘,你不要吓我!”飞琼跪在她面前,不停地摇晃着她。

许夫人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眼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飞琼,脸色顿时微微由白转青。

猛地站起身,她在屋中失魂落魄一般转了两圈,突然又走出门去,片刻之后却又回来,手中提着犹如两根手指粗细的荆条棍棒走了进来,随即不由分说就朝飞琼身上抽了下去,“你到底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

飞琼被抽得浑身剧痛,一边掉眼泪一边开口:“娘,请你原谅女儿!”

看她就是不肯说出月复中孩儿是谁的骨肉,许夫人又恼又气,直想一棍打死她了事。

心惊胆战的惠儿看着一直保护着自己月复部的小姐受如此重责,忍不住扑了过去挡住了急落下来的荆棍,“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你这样会把小姐打死的!”

打在儿身,疼在娘身。

许夫人见状含泪恨恨地在自己身上抽了一棒,“既然你不说,娘还是打死自己好了,居然生出这么不争气的女儿!”

“娘,千万不要!”飞琼连忙流着泪扑了过去拦挡。

“飞琼,你是要气死娘是不是?”许夫人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正在一片一片地切割着她的心,“到底那个人是谁?你说出来,娘为你做主!”

飞琼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眼泪盈眶,却就是闭口不语。

一旁的惠儿终于忍不住含泪开口:“是大姑爷在宫里喝醉了……”

“闭嘴!”飞琼猛地开口喝止。

许夫人却已经清晰地听到了惠儿的话,顿时两眼发直,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荆棍。

天,居然……居然是他!

房外的风吹来阵阵热意,飞琼却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一颗心仿佛被黄连泡过,苦到难以忍受。

只是一夜而已,谁想到会种下这般孽缘?

她该如何面对姐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