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之内,瑶光握着母亲的手正担忧地皱着眉。
许夫人微微一笑,“不妨事的,只是偶感风寒,歇息两天也就好了。”
一旁的飞琼连忙开口:“姐姐放心,飞琼一定会细心照顾,让娘的病跋紧好起来。”
“那就好。”瑶光无奈一叹,看着母亲:“只可惜女儿不能陪伴母亲身侧……”
“傻孩子,”许夫人抚着她的发开口,“你已经嫁人了嘛,怎么还能常常陪伴着娘呢?”
瑶光微微咬了下唇,发间金镶玉发簪上的流苏顿时微微一颤,像不被人察觉到的心一样,不小心便被什么撞到,引起细微的颤动。
许夫人见她不说话,只细细地看着她,“气色倒还好,看来雩王待你不错,这下娘就放心了。”
“就是太好了……”瑶光低低开口,随即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飞琼却仿佛一脸无事的样子微笑,“娘说的是哪里话,姐夫若是对姐姐不好,干吗还要大费周折地亲自去求皇上皇后赐婚?”
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是每每想及如此,心上便是一阵痛。
他的眼中,不曾看到为他伤神的她……
“说的也是。”许夫人笑着点一点头,虽然之前还会因为那签文的事而担忧女儿,但是时间一长,她早就把那张签文给丢开了。
反正现在看来,瑶光嫁得很好。
“姐姐今天会留在家中用晚膳吗?”飞琼好奇地问她。
“不,从嘉……”察觉到妹妹身子一僵,瑶光连忙改口,“王爷会担心的。”
许夫人隔窗看了一眼天色,“那你快点回去吧,免得王爷挂念。”
“嗯。”瑶光点点头,随即起身看向母亲和妹妹,“爹娘请多保重身体,妹妹也要记得替我照顾好爹娘二老。瑶光已经没有办法再在膝前承欢,还望爹娘将那份宠爱一并转给妹妹才是。”
说完后给母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带着碧瑚准备出门。
罢刚走出房门,却见到父亲正在房外檐廊下踱步。
瑶光微微一愣,随即走过去,“爹站在这里,莫非是在特意等我?”
许将军微微一叹,捋了一下胡须后才开口:“上次你回来,那个人跟在你们马车后头看了许久。”
瑶光只觉心被重重一击,沉得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许将军见她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瑶光只好微微侧过脸去,不敢正视父亲的脸色,随即轻声开口:“他可曾……”
许将军一叹:“他要我留一句话给你。”
“是什么?”瑶光顿时回转脸来,神色迫切无比。
许将军无奈地看着她,“他此刻大概已经离开南朝了,要我跟你说,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瑶光心下一颤,几欲当场落下泪来,连忙匆匆一低头。泪珠一点瞬间滴在胸前,绸衫并不吸水,那颗泪珠便顺着衣衫滚了下去,落在走廊上,只见微微的一点暗尘。
怕会继续失态下去,她只好匆匆开口:“爹,女儿先行告辞,回头……再来看你老人家。”
她说完立即脚步匆匆地朝外走去,片刻已经出了许府,碧瑚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
出了许府,面前就是四通八达的街道和热闹的行人,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她看得出神,心下酸楚,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往下落去。
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大哥,你只这样简单一句话,便不告而别了吗?
你明明告诉过我,说即便是故乡,因为没有可以供你思念的人,所以即便回去也住不久了。
天下之大,你又要去往哪里?
便从此天涯一方,人海茫茫,此生再也不得相见了吗?
雩王对我百般宠爱,锦衣玉食,嘘寒问暖,唯恐照顾得不周到。但是大哥你呢?天涯孤苦,一个人要怎么打发以后的漫漫时光……
“小姐……”碧瑚无奈地看着她,用力把她拖进街道的一角巷内,“不要在大街上哭,会被人看到的。”
她如何不知如此失态大不应该?只是……只是……大哥他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
她靠墙而泣,抽噎得几乎无法喘过气来。
仿佛前生的眼泪终于找到了亏欠之人,一定要还尽才肯罢休。
“小姐,你已经嫁给了雩王,就不要再想那个人了。虽然奴婢也不是很懂,但是小姐,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你又怎么忍心整日闷闷不乐的让老爷夫人也跟着难过呢?”碧瑚轻声劝慰着她。
“碧瑚,你不懂,”瑶光凄然摇头,“若是我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念他的话,我又何必总是伤心?这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
碧瑚取出帕子帮瑶光拭去眼泪,“小姐,还是赶紧回府吧。”
瑶光怔怔地看着那藕色帕子,沾上眼泪后微微的一点灰白的痕迹,茫然地点了点头。
碧瑚见她点头,左右看了一下,直到确认她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扶着她出了巷子。
没走两步,抬头前面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碧瑚惊讶地开口:“王爷?”
前面的人回头,不是雩王是谁?
瑶光微微一怔,随即勉强对他笑了一笑,“夫君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就是要接你回去的,”景珂看着她含笑开口,“但是岳父大人说你已经回去了,我刚才迎面没有遇到你,想你也走不远,就四处里找一找了。”
瑶光低首开口:“我自己会回去的,不用这么麻烦。”
不知道是她看错了还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今天的眼神里不知道为何带着些古怪的神气。
“我的妻子,自然由我来接。”他依然含笑,携着她的手慢慢走回驾来的马车前。
瑶光与他一起上了马车后,车子随即朝雩王府方向驰去。抬头看他一眼,再次看出他脸色略显古怪,她忍不住开口:“从嘉,你有心事?”
“哪有?”他回答得太快了,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后便不再说话了。
真正古怪。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沉默地面对她,瑶光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的眼神,景珂微微移开目光,淡然一笑,“可能是因为五皇叔的事情吧。”
“他怎么了?”瑶光疑惑地开口。
“皇叔,去世了。”景珂淡然开口,表情有一瞬间的脆弱。
“怎么会?”瑶光惊讶地开口。
“我也不相信——”他微微抽了一下唇角,脸色带上了一抹悲伤,“似乎闭上眼睛,还能立即回想出来皇叔的样子……”
“我很遗憾。”瑶光看着他那抹郁郁之色,如此似曾相识的表情,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从嘉,千万不要太过伤心伤神……”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的瞬间,景珂下意识地一颤,随即抬眸看向她。
瑶光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正要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人却已经被他整个拥在怀中,“从嘉……”
她发上有微微的蜜合香的味道,景珂的下巴抵在她肩上,紧紧地拥抱着她,“瑶光,不要离开我。”
她微微失神,整个人仿佛都要僵住了一样。
他却依然轻声开口:“瑶光,我只有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失去了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下一刻,她便会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是吗?
失去了她,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怎么可能?
他还有雩王府,还有别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富贵。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只因为他一个心血来潮的异想,她便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如果只是因为失去了她便失去了一切,那么她,实在是太被高估了……
只有大哥,才是什么都没有吧?
她在出神。
景珂看得很清晰,逐渐熟悉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想到了什么,眼中才会又带上那抹薄薄的轻愁和忧伤?
他只记得初次见到的她,似乎并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他的记忆有误,还是那次的相遇,他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她?
车声辘辘,终于停在了雩王府前。
景珂伸手搀她下车,随即带着她一同回到了陶然居内。
她却微微挣开了他的手,随即掩饰似的开了口:“我想弹曲子,你要听吗?”
景珂微微点一点头,随即坐到一旁,看着她取了琵琶坐到一旁试了试弦,随即便拢捻抹挑,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琵琶之上。
那是一曲《有所思》。
景珂的眼神落在她发间数根梅花竹节碧玉簪上,随即缓缓落下,看着她身上碧色的薄罗澹衫出神。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突然想到那一日,看到的那一幅好字……
曲声悠扬反复,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瑶光翻来覆去弹奏的始终都是那一首《有所思》,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内,已经不知道被反复弹了多少遍。他突然蓦地起身,伸手拉住了她,“不要弹了!”
“没关系。”瑶光轻笑,神色却茫然,仿佛神思缥缈,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我说不要弹了!”他猛地伸手夺去了她的琵琶。
瑶光被他吓了一跳,立即睁着惊惶的双眸看向他。
忍了几忍,他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开口:“你的手……出血了。”
瑶光一怔,随即慢慢低下头去。果然,纤纤十指之上,鲜红的一抹血痕清晰可见。
乍暖乍寒的春季,常常让人着恼。
风寒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临,让人想躲也躲不开。
雩王府内。
飞琼含笑看着姐姐,“好在不是很厉害,歇息两日也就好了,姐姐注意休息,多注意保暖就是。”
瑶光躺靠在床边微微地摇了摇头,“哪里是不注意保暖,只是前儿半夜醒来多发了会儿呆,忘记了披上衣服,结果就成这样了。”
“姐姐还是睡不着?”飞琼疑惑地开口,“姐夫……他怎么说?”
“还是那样,半夜的时候总是会醒。王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过了,但是也只说是有些劳心过度。”瑶光自嘲地扬唇一笑,“就那样吧,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姐姐。”飞琼微微咬了下唇,“你……还在想念那个人?”
瑶光半天无语,看着一旁案几上的太古鼎内焚出的袅袅香雾出神,过了许久后才慢慢开口:“我记得那天看到妹妹写过的一句话,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此刻我的心,恐怕也已经焚尽成灰了吧。”
“姐姐,”飞琼抓住了她的手,“姐姐难道一丝一毫也不喜欢雩王?”
瑶光淡然一笑,“无论怎样,他对我总是极好的,我……虽然不曾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讨厌他就是了。”
见她面色怅惘,心里想的却全是旁人,飞琼猛地推开了她的手,“姐姐,你好薄情!”
瑶光猛地一怔,随即转脸看向她,却见她一张脸都已经涨红。
飞琼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姐姐明知道我……我总是希望他好的,但是这样伤害他的人却偏偏又是我最敬重的姐姐……”
瑶光见她如此,心下顿时一阵苦涩。
若是当初他选的是飞琼该有多好,但是偏偏造化弄人……
“飞琼,你还喜欢着他是吗?”瑶光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不!”飞琼自觉失态,连忙摇头,犹如发誓一般开口:“我只是不希望姐姐和他不快乐,因为你们都是我心中很重要的人。我最敬重的姐姐,能够嫁给我……我曾经景仰过的人,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很好……”
瑶光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飞琼面色愈来愈红,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后匆匆开口:“我说的是真的……姐姐需要好好休息,那么飞琼还是早点回去好了,就不打扰姐姐了。”
不去看身后姐姐的表情如何,她近乎是仓皇地逃离了她的面前。
心中有若黄连泛滥,苦得让人几乎难以忍受。
她最敬重的姐姐,能够嫁给她……她曾经仰慕过的人……
无论怎样想来思去,都是让她心痛的理由。
她才只有十六岁,锦绣人生还有长长一卷没有展开,但是却偏偏让她遇到了他。让他遇到了她,那个人,是她的血亲姐姐,这让她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妹子!”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撑住了她几乎撞上来的身子。
只听得一个字,她便知道是他,脸色顿时染红,微微行了个礼:“姐夫从宫中回来了?”
“是啊——”景珂点了点头,随即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忍不住笑了,“妹子害怕我?”
“哪有?”飞琼忙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一直低着头只看着脚下的地?”景珂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飞琼哑口无言,只好慢慢地将头抬起,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景珂却笑容满面,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了,妹子上次的字写得真好。”
“姐夫太客气了,姐夫的字写得才真是好。”飞琼面红耳赤,只觉得被他夸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哦,你见过?”景珂随口一问,却意外地看到飞琼蓦地飞红的脸。
犹豫了一时,飞琼才轻轻地点一点头。
景珂顿时心下一喜,“我还以为妹子是和外面的人一样胡说着玩呢。”
“才不是呢,何况外面的人也不是胡说,谁不知道姐夫的诗好词好书法好?人人都以能拥有姐夫的一幅字为荣呢。”飞琼见他那么说,居然立即与他分辩起来。
“那么妹子又怎么看呢?是不是也同那些外人一样?”景珂想到她那日的字,忍不住来了写字的兴趣。
飞琼涨红着脸看着他,却终究点了点头,“若是姐夫肯给飞琼也写一幅,飞琼自然高兴万分。”
“既然如此,妹子就不要急着走,咱们到书房去吧。”景珂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心下顿时大喜。
飞琼看着他含笑朝书房方向走去,终是慢慢在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即便他不知道她喜欢他,即便他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语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都没有关系。
她可以偷偷守着这份喜欢度过长长的人生……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是此刻他邀请了她,即便只是最简单的理由,丝毫不牵涉到她心中隐私的秘密,她却依然欢欣雀跃。
只因为,这即将到来的时光,将是完全的……
只属于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