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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女怕恶郎 第十章 远走天涯(2)

日头将落之时,哑婆子上来带她到山顶的无人泉边沐浴包衣,这才回头去取晚膳。三娘带着一身馨香呆坐窗边,这一天就又过去了。

虽然与人隔绝的日子就只有这三天,明日过后又能像初来之时那样无拘无束地在山谷中来往,可她心里头竟没有多少期盼,仿佛这样枯坐终日也没有所谓。

真不可思议,她以前,可是一刻也静不下来的。

突然又想起了娘亲,娘亲那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总觉得缺失了什么,总是补不回,便对周遭一切都失了兴致。

究竟缺了什么呢?

门外忽然涌进一阵山风,将纱帷吹得乱扬,三娘下意识回头,竟看到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菜油燃起的灯火映出一张黝黑的脸,像是……今早的菜农?

眸子蓦地大睁,“你……”才吐出一个字,便听到外头拖过草叶的缓慢步声,她动作极快地吹灭桌上烛火,将那人拉到床上,放下纱帷。

“咿?”门上独留的一盏油灯映出哑婆子佝偻的身影,见屋内昏暗,她发出不解叫声。

“婆婆,我们有些倦了,你把篮子放门口吧,我睡一会再起来吃。”努力装出困极的声音,胸口却是怦怦急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狂喜。身边的男子静静躺着,任她将他的手握得死紧,这样不动声色的沉默性子,除了那人还有谁呢?

哑婆子在门口犹豫半晌,终于拖着脚步走开了。三娘早顾不得她,眼睛发亮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地笑,“你收到信,来看我了?做什么打扮成这样?”

“……什么信?”

连这种平淡没有起伏的语气都叫人怀念得紧。

她贪婪地听着,一转念就已明白,仍是心情很好地笑,“我知啦,红姨她使坏。”怪不得呢,红姨天天在自己面前说中原人这不好那不好,又怎么会轻易帮她送信?

不生气不生气,她自己以前也是经常使坏的,如今想见的人已到了面前,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写了一封信,让红姨派人给你们送去,看来是给她扣下了。”可惜了,她识得的字不多,那封信可是写得很辛苦。欣喜过后,才想到一个问题——“咦,你没收到信,如何找到这来的?”

竹楼里早无他人,她拉着他并肩躺在床上,仍像瞒着大人做坏事的孩童,悄声悄气地问,气息拂在他下巴上。虞若竹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眉眼,见她气色甚好,神情无恙,这才答道:“是二师兄探听出的。”

那日二师兄回来本就是带了这个消息。她的娘亲,出身自湘西巫教,一个拥有太多诡异巫术的部族,向来不被中原人理解,斥为邪魔歪道。只是他们已多年不与中原来往,一直保持神秘,亏得百晓公子能探查出来。

只是没想到消息带回来的当天,这丫头便失了踪。

“纸球上的几个字,是你留下的吗?”

这回轮到三娘糊涂了,“什么字?”

他看她半晌,哼声:“我早该想到了。”以她的性情,怎能写出那样文绉绉的告别之辞?可当日一见之下,差点便以为她真选择了亲人,毫不留恋地走了。

那个红姨,哼……

“想到什么?”她伸手轻触他的脸,模下一指黑来,深觉好玩地笑,“想到要变成这样与我捉迷藏么?”

“……这是唯一的法子,我与二师兄半个月前便到了山下,你那红姨不理会我们的求见,山口也防得紧。”他与二师兄观察多日,才想到这个办法,假冒菜农潜留下来,由巫族的人口中探出她的近况。

红姨这下使坏也太过分啦!三娘吐吐舌头,“我一点都不知情……”

“我知道。”虞若竹淡道,“你在这儿,过得开心吗?”

“还……还好吧……”

他闻言睨她,语气里带了微不可察的情绪,“今早我见你倚窗而望的样子,可不像开心。”他目力甚好,那样的距离也能瞧见她面上的神色……她以前,从来没有现出过那样的表情。

三娘不答,一手滑上袖子抱住他臂膀,毫不掩饰自个的依恋,“若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见不着你,想念得很。”不是“你们”,而是“你”,直到认出他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些日子里的怅然若失是因为什么……是这个人呀,这个话少又凶,可是、可是一直陪着自己,在不经意的地方对她好的人……

一见他的面,就觉失去的精神又回来了,想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一刻也不想放开这人的手。

“你……”

一向平淡的嗓音有些低哑,她觉得奇怪,抬眼看住虞若竹微亮的眸子,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动摇。还未来得及细看,腰间一紧,已被他拥进了怀里。

好奇怪哦。她趴在他肩上困惑地蹙起眉,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躺着说话,怎么就被他抱住了。

这人……好像是第一次抱她吧?以往总是她主动粘他的……真是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

他不答,那就是了。三娘嘻嘻一笑,放松了身子倚进他怀里,“这次算我不好,不声不响就走了,我说过要陪着你的,虽然我如今多了一个红姨,可还记得自己的话……”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把那个一厢情愿又孩子气的约定放在心上。

虞若竹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冷静,只是仍没有放开她:“……记不记得我说过想问你一事?”

“嗯?”当然记得,因为他每次都没问出口,让她好奇得很。

“以前我想问什么已不重要了,现下我要问的是,”他顿了一下,“——你想不想随我走?”

三娘蓦地一怔。

屋外突然响起轻笑,“要拐别人家的侄女,总得问长辈一声吧?”

“红姨——”

虞若竹动作极快,揽起她掠上窗棂,险险躲过卷来的鞭影。他沉喝一声:“二师兄!”

“来了!”不知从何处又跳出另一个菜农打扮的男子,阻住红姨追击而来的鞭梢,与她缠斗起来。

他看也不看那头,径直掠过索桥,回头抽剑,竟把索绳生生斩断了。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慕容显大惊失色,躲过红衣女子一招,两人分开身形,齐齐抢到了山崖边。

“……”虞若竹不答,只是低头看着身畔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三娘,“你以前说过,要和我一道过夏天打猎,冬日烤火的日子,这话现在还算数么?”

她怔怔看他,突地一笑,伸手扯下头上花纹繁复的头巾,那是代表巫族人的装扮,“好啊。”

“师弟!”

“三娘!”

两声暴喝,却是一齐出自对面山崖上同样关心他们的人口中。听闻异动赶来的族人已在山间燃起了无数火把,映得人人的面上变幻不定。

慕容显道:“七师弟,咱们明明只说好了上山探这丫头是否安好,可没说要带人走呀!”

“……师兄,我也没说过不带人走。”

“你——”他好想吐血!这都什么情形了,七师弟还能说出这种气死人的话!早知他打的是这种主意,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掩护他上山!“七师弟,你怎会想同这丫头在一块呢?她、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如今她缠着你,日后她腻了,也会去缠别人!”这疯丫头哪懂得什么是情爱?

虞若竹转脸,见着一双黑白纯粹的眸子。像小兽一样的眸子,没有多想,便答应跟他走的眸子。

山里的小兽认定了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不由淡淡一笑,“师兄,你为何不想想,也许我要的本就不是什么都懂的女子。”他要情爱做什么?他的感情本就不浓烈,唯有她,让他生起了相守一生的念头。

“等等!”见师弟脚步微移,竟似就要这么走了,慕容显心急大喊,“你也得慎重考虑呀!巫教的人灭沈家十几口,连妇孺都没放过!你与他们族长的侄女在一起,日后江湖人只会把你也当成邪教中人!”顾不得一旁红衣女子冷笑着投来的刺人目光,他冷汗连连,为了把师弟留下,在主人家门口骂主人的事也豁出去做了!

“……我做我的猎户,与江湖有什么关系?”

七师弟仍是不冷不热地答,显是下了决心,他与他同师门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笃定,难道……真是回天无力了?

正束手无策间,忽听得一声古怪哨声,由红衣女子所发,她手下也跟着吹出相同腔调,一时之间,对面山壁那些石洞里便传出异声,像是……有什么在抓搔木块。这等声音回荡在山谷间,慕容显不由打个寒噤,毛骨悚然。

“姨……不要,我怕!”三娘脸色一变,慌忙隔着峡谷大喊。红衣女子哨音一凝,跺跺脚,令手下人停了驱尸哨声。

她侄女与那中原男子所在的山头本是族里放置人尸的圣地,族人虽然少有出入,可不代表没有下山之路。她担心那中原人就这么带着侄女走了,不惜驱动历代族长的人尸拦他……却禁不住三娘一声哀求。

她心念急动,面色转冷,“三娘,你向着那小子,是存心不认我这姨了?”多年前母亲与妹子决绝的话,没想到今日她也要对着侄女出口。

三娘不舍的目光在那张酷似娘亲的面容上流连了半晌,突地大声道:“红姨,你放心,我不会学我娘的!什么时候他不要我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答应你,不作践自己!”

“你……”美目微睁,震惊她竟然懂得自己心意。唉,这个似傻非傻的侄女,罢了……

满山似乎也跟着黯然的火光中,没有人听到他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我今日既然带你走,就不会不要你。”

当夜里的喧哗远去,天边的霞光不知世事地初现时,他们已经翻过了山头,将断掉的索桥、阴森的尸洞……还有两人的以往都抛在了后头。

草叶上未干的露水沾湿她的裙角,像是曾经他带着她穿过水汔氤氲的河岸,只是手上执的再不是引路的剑鞘,而是他的手。

不知为何,心里没有半分犹豫。

一人的自行其是,加上另一人的痴痴傻傻,一旦决定了便再不牵挂回头。于是她笑嘻嘻地问:“你可会搭小木屋?我喜欢那间竹楼的样式,你照着给我搭一间相同的呗。”

“好。”

“现在是入秋吧?我们是打猎呢,还是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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