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哭?”
纠结在齐夫人心里一直都没有问出来的问题,此时被一个与小延年龄相仿的女孩问了出来。
女孩皮肤白皙,淡淡蛾眉,琉璃色的眼眸,同样的盛装打扮,却依然散发出宛如素梅一般清雅沁人的气质。
她一路上都在哭,直到入了宫,与小延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间屋子里,还是断断续续的止不住流泪。
其实这才是正常反应。
版别了亲人家园,从此以后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过一种截然不同的日子,多少总有一点辛撕筝徨甚至恐惧,何况她们的年纪还都那么小。
但是,同样处境的女孩,一个哭成了这样,另一个却如此镇定,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令哭的那个渐渐也不好意思再哭了,但又觉得有些委屈,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对方不正常,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小延没有立刻回答,只凝视着对方,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注定要离别,就算哭又有什么用?”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是没有感情,更不是没有良心。离开待她宛如亲生的齐夫人,离开好不容易适应了的温馨家庭,她不是不伤心,也不是不难过。
如果哭就可以不用分离,那么让她撕心裂肺哭到死也愿意。她试过撕心裂肺地挽留所爱的人,但没有一次可以改变离散的结局。
所有的眼泪只是徒劳,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孤独可怜而已。如果她不放弃活下去,那么就得学会适应所有的变数与新环境,适应所有的死别与生离。
大约反问语气过于强势,而言语之中的理论也一时让人找不到任何辩驳,引得被问者张口结舌,小脸倏地堆满了红霞。
看得出,对方是个实心眼儿的女孩。
小延轻轻叹了口气,缓和了语调地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仍是羞赧地红着脸,小小声地答:“霍茹佳。”顿了一顿,又道:“我今年十岁。”再顿一顿,道:“你呢?”
“齐迦延。”这是进入齐府之后夫人给取的全名,“我今年十一岁了。”
“迦延姐姐。”茹佳立刻乖巧地敬称。
迦延却怔了一怔,看了看周围环立的女侍和女官们的脸色,才稍稍坦然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霍茹佳这个名字,也早猜到会有资格与她共同坐在这间宫室里的小女孩必定是姓霍的无疑。
进宫以前,养父齐大人已经给她预习过朝中的形势和在宫中将会遇到的人。
霍茹佳——大将军霍骑之女。
南陵国先王故去之后,大将军霍骑、楚江王孟阵雷、怀临王孟环、大司空俞千秋、丞相王参,成为托孤重臣,亦形成朝中最大五股势力。
五大势力相互制约,偶尔又会因一定利益而部分合作。
五人之中,楚江王是先王的兄弟、新国主的王叔,而怀临王是先王的侄子、新国主的堂兄,大司空俞千秋的妹妹即是先王王后,他是新国主的亲舅父,而丞相王参的另一个身份是附马,他娶了先王的胞妹宜嫔公主,论辈分,新国主还得尊他一声姑父。
五人之中,霍骑以军功上位,手掌重兵,最有威望,却偏偏只有他与王室之间未曾建下任何的姻亲关系。
新国主即位时才十二岁,尚未成年却被逼早早册立后宫,正是在霍骑的威势推动之下而成的。
霍骑本意,自然是欲立自己的女儿为后,从而以外戚之势,更为巩固在朝中的地位。
但王室也有王室的考虑,虽说多年以来,未在霍骑身上看到什么野心与反意,他对南陵孟氏的朝廷也堪称忠心耿耿,可一旦身份与地位得到进一步擢升,获得无上荣耀之后,难保不会心念浮动。
毕竟,在南陵王国的历史上,外戚乱政乃至意图窃国的祸患前车有鉴。
其他四股势力显然也有此顾虑,各自都怕削弱了自己的权势,于是联名请奏,请准所有五品以上在职官员的女儿都可入宫应选,国主看上谁就是谁。
如此一番周折之下,最大的受惠者阴错阳差地就成了他们齐家。
齐迦延在众多入选的官宦女儿中,出身不高也不算低,先祖曾经官至光禄大夫,还娶过一位郡主。
案亲的现职是个从四品文官,但在女儿被确定册立为王后时,国主已经下旨,晋封他为乐平侯,母亲封乐平夫人,四个哥哥中,已经成年的大哥和二哥亦都封了官职,可谓一门荣宠了。
霍骑的女儿虽没成为皇后,却受赐金如意而晋为西宫贵妃,并特许与皇后同时入宫举行册封大典,也算不失面子。
但齐大人一直告诫迦延,入宫之后碰到霍氏女,必得千般礼让才是。
因为论地位实权,齐家根本无法与霍氏家族相提并论。霍家的女儿虽名分上是贵妃,在地位上,却未必真正低过王后。霍家也正因这一点,才容忍了这后位的旁落。
此时,霍茹佳主动敬称一声“姐姐”,倒令迦延添了几分惶恐。
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担着国后的名分,而且年纪也确实虚长一岁,被称一声姐姐应该还是担当得起,何况看霍茹佳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孩——其实一个十岁的孩子,再有心机又能曲折得到哪里去呢?
于是,她坦然地应了。
可接下来,茹佳有点越发得寸进尺地显示亲近。
她毫无顾忌地道:“迦延姐姐,我可以坐得离你近些吗?”
迦延再看了看周围女官们的脸色,见都没什么异议,便又点了点头,“应该……可以吧。”
茹佳一脸毫不掩饰的欢喜表情,当下就站了起来,由对面而坐到她的并排位置。
“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在这里等,还要等多久。我心里好紧张,真的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毕竟谁都不曾经历过,迦延心里也很紧张,只是她面对紧张时反而更愿意闭口静默。
但发现这霍茹佳却是一个外表雅静骨子里活泼的主,逮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泵娘,也不管熟不熟,就开始喋喋不休。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蜜亲热,让人不好意思不理会她。
“迦延姐姐,你是王后对不对?我们将一同嫁给南陵的国主,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要一起生活了,是不是?”
“是……吧。”
小小年纪的她们,就这样的嫁了……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茹佳的理解虽然有些幼稚,说的却都是真理。
以后,她和那个帝王夫君,还有身边这个才刚认识的小女孩,就算是彻底捆绑在一起了。他们会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围墙里,直到终老。
眼前这个小女孩,居然是她下半辈子不可分离的人之一。这么一想,迦延觉得有点奇妙,也觉得彼此之间确然应该要建立一些感情。
“姐姐,你……喜不喜欢国主?”茹佳又问,在她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脸上也起了一层早熟的红晕。
迦延也不禁红了脸,“我……又没见过他。”
对于没有见过的人,谈得上什么喜不喜欢?哪怕他不可更改地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
“见过的!”茹佳却非常肯定地说,甚至激动得无法控制音量,引来侍从女官们的侧目。
自知失态,她轻吐一下舌头,才继续小声地说:“姐姐你不记得大选的时候,国主亲自在我们每个人身边走了一遍吗?还是他亲手把象征国后权柄的玉如意和贵妃的金如意赐予到了你我的手中。”
是——吗?
迦延有些许迷惑地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大选的日子离今天其实相距并不遥远,但回想起来却觉得恍如隔世一样。
那天,依稀台阶上的御桌后是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但她漠不关心,并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那一刻,并没预料到自己竟会被选中。参加选秀的女孩子个个都粉妆玉琢,环肥燕瘦,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以为只是走个过场便罢了。
当一柄光华璀然的玉如意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她还怔怔然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接,然后呆呆凝望着它。
这时,听到周围有人开始欢呼“南陵国王后陛下,千岁千千岁”,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玉如意的光华,身子也还是僵硬地站立着。
这时候,那个钦定了她、事后想来应该就是国主陛下的少年身影已经翩然退去,而有宫监在她耳边细声提醒:“娘娘,您该跪谢隆恩呀。”
娘娘?他在叫她娘娘吗?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在呼她为千岁吗?
迦延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是被那些声势压得跪了下来。
“叩谢吾主万岁——”
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她的眼神很迷芒,眼睫低垂着只是把目光放在自己捧在手中的玉如意上。
那玉如意精雕细琢,美丽得似个梦幻,就如同这一刻伴随着它而发生在自己周遭的时光一样疑幻疑真。
就这样——成为王后了?
就这样……嫁给别人了?
“哥哥,小延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你!”
与哥哥相处的日子,每次回忆却都仿佛近在昨日。
那时八岁的小延怀着懵懂的希望对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许下了终身。
扮哥,那一刻,乃至以后回想起这句话的每一刻,都是小延最真心实意的许诺。
她立志要嫁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那个手持残夜剑,在一个原本绝望的清晨破空而来解救她于危难的少年英侠。
小延本不是南陵国人,她住在一个靠近沙漠边缘的古城。
她并不是生来穷困的孤儿,相反,她原本是一个兴旺家族的一员,父亲是丝绸商,家境殷实。
谧静之夜,飞来横祸,灭门惨案。
半夜里的一声惨叫,惊醒了她人生最后一个安静甜美的梦境。
当时,她与女乃娘同睡。
案亲经商挣钱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母亲打理家务维持家庭内部的杂事与人际。他们都很繁忙。
女乃娘是个丰满白净的少妇,用甘美的乳汁哺育了她两年,性格温顺,充满爱心,便被母亲留下来专职带她。
听到惨叫,随之院子里有点闹,小延睁开了眼睛。
女乃娘披衣而起,临出门时还轻轻拍了她两下,柔声道:“女乃娘出去看看,小延要乖乖。”
出门,关门。
外面越来越闹,人影杂乱,火光四起。
听声音越来越不对劲,女乃娘还不回来,也没有任何人来问候她,难道不知道她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吗?
小延实在躺不下去,爬起来,没有披衣也没有穿鞋,直接就走出了房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惨烈情景,此后所有噩梦的源头。
一群面貌可憎表情凶狠的陌生人挥刀持斧地砍人,每一挥舞间就有一位她亲厚的人应声而倒。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像烟花一样喷射在空中,而后洒落,整个院里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小延赤足而立,脚底渐渐粘湿,亲人的血漫过来,她的双足浴在一片红波里。
这时候,一个人头骨碌碌滚过来,滚到她的脚下,脸朝上,一双眼睛瞪得过于大,眼珠子都好似要从眶子里挤落下来了。
圆润的脸庞乌黑的发,正是适才还柔声宽慰着要她乖乖的女乃娘。
小延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了这样惊吓,心惊腿软,一坐在地上,双眼一翻,就吓得昏过去了。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晨起的朝阳。
金橙色的霞光映照下,太阳像一只甜蜜的桔子。
仿佛离得很近,触手便可摘到手里。
小延摊手摊脚地躺在地上,只定定地仰望天空,一件月白色的素绡睡袍被染成暗污的红。
看上去她也像死了一样,一具死不瞑目的小女尸。
许久,仿佛听到了动静,她眼珠子一动,一骨碌就翻身跃起。
女乃娘的头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不知被人踢到哪里去了。
满地都是尸身。
离她最近的也是一个小孩子,比她还更小的身段。
那是才满四岁的小堂妹,俯趴着,腰上一刀,几乎断为两截。
后退一步,差点又一跤绊倒,低头省视,那尸身衣着好似管家福伯,但一张脸已经被剁得血肉模糊,完全辨不出样貌了。
阳光下的小延突然不再感到害怕了,只是悲伤到极至,痛心到极至,愤怒到极至。
极至的极至便是麻木。
动静是自几间大屋里传来的。
原来匪徒们一夜屠杀下来,竟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刷锅做饭饱餐,此刻才在屋里四处搜索财物,胆大包天。
此刻,他们大包小包地自屋里涌出来,看到满院陈尸之中独自站立着的女孩,俱都呆住了。
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
最后,领头的做了一个手势,杀掉!
领头的是个小蚌子,小眼睛,面皮黑,嘴巴大。
只对视了一眼,小延记住了他。
那一刻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幸存下来,以为也是必死无疑的。有点遗憾临死前最后所见的是一张如此丑陋的脸。
但就在所有刀剑向她迎头而来的一刻,一把救命的剑出现了。
剑身是乌黑幽沉的,然而又镶着几道凌乱的银光。
似惊雷,似闪电。
剑来到她的眼前,只轻轻松松一格,便神奇地格挡住了十来件兵刃的去势。
火光一溅,他们的兵刃竟都有了残缺。
剑,是宝剑。
而持剑的人——
只是一个少年。
最多十六七岁,粗布短褂,卧蚕浓眉,锐目如电。
惊愕中的群匪在看清他之后,有点松了口气。
原来就是逞兵刃之利而已,如此年少,应该不会是什么剑道高手吧?
小延也不认为他以单人之力可以救下自己,还是觉得必死无疑。
但是,至少在临死前可以看到一张好看的脸。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头领冷笑一声,“弟兄们,做掉这多管闲事的小子,夺下他手里那把剑!”
他已看中那把剑,可抵万金。
然而,结果令所有人都意外。
很多匪徒临死之前必定都在深悔,不该不相信一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小小年纪的人,居然真的会是剑道高手,而且出手极为老到无情,招招致死。
头领见势不妙,伙同几个心月复捡了几包最值钱的金银细软借机逃走了。
少年倒也不追,只把手头的几个利索地解决掉。
如此峰回路转,把小延看得呆住了。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尚久久无法回神。
少年用一个看上去极为冷傲的姿势在其中一个匪徒的尸身上擦着他的剑,把剑上所沾染的血迹清除。
然后回剑入了背上的鞘。
转过身,他俯眼看她,目光却是温柔而怜悯的。
“就剩你一个人了?”他问。
小延回到了现实中,凄然四顾,点了点头。
一夜之间,全家十余口,加上仆人婢女和伙计,总共四五十口,只剩了她一人。
悲从中来,小延终于哭出了声,跪倒在地。
案慈母爱,亲邻友好,仆从围绕,其乐融融,转眼之间都成了泡影。人生的意外太过无常,也太过残酷。
就剩她一个人了,以后该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
“小……延。”她泣然而答。
“小延,”少年屈身蹲在她的旁边,“你想活下去吗?”
当然想。虽然很心疼很心疼亲人们的死去,虽然不想与亲人们分开,但她还是怕死的。
小延点了点头。
“那就把眼泪收起来吧,”少年叹着气道,“再哭也不可能把他们哭回来的。”
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当时的小延也做不到。
明知无济于事,却还是不能不哭。恨天道无常,恨人心险恶,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哭总也有哭的理由。
少年也不是想强人所难,他只是除了这一种方法,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去哄一个女孩子不哭。
他不懂得如何去劝解别人,他向来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
劝不住她,便只有站起来,听着她哭。
“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回来。”他讷讷自语。
小延虽然是在哭,对于他的一动一静却都很关注,这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停下哭泣,凝泪抬头疑惑地望着他,“难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说不定不服气,找了帮手再来。”
“那你一定还能打败他们吧?”她领略过他的身手,在她的心里,他已经是无所不能。这么想着,倒盼望那些人能再来,再来的话一个都别放过。
“那要看他找的是什么样的帮手了。”少年并不因为她对他的信心而感到自傲,“强中自有强中手,说不定他也认识极为厉害的人。而且……我毕竟只有一个人。”
还得分出心来保护她。
“那……怎么办?”
“我们得尽快处理掉你家人的尸首,尽快离开这里。”
“处……理?”
这个用词让小延感觉到情难以堪。
“呃——解决。”换了个词,但似乎更让人发狂。少年语拙,不知该改什么词,索性便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我们至少得……安葬他们。”小延有点委屈地道。
“安葬恐怕来不及,”少年道,“火葬吧,连屋子一起烧掉。”
原来他早已想好“处理”的方法,所以他想不到更合适的用词。
小延震惊地瞪着他,“怎么可以?”
“就算不买棺材不出殡,草草掩埋,也得挖一个大坑,然后把尸体一具一具放进去……你觉得我们有时间吗?”
少年的表情有点冷淡,“小延,你不是想活下去吗?要活下去,就得千方百计为自己创造生存的条件啊。你想让别人有机会再来杀你第二次吗?”
虽然他的表情冷淡,说话的内容也显得无情,但是,他唤她名字时候的声音很好听,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而且,她明白他的建议的确是为了她好。
“我们把房子一起烧掉,让所有人掩埋在里面,也好比为他们建了一座大坟墓。”少年继续道,“在沙漠的另一端,好多国度都实行火葬,入葬的方法虽然不同,但死去的灵魂都一样可以安息,相信我。”
于是,她相信他。
虽然他劝解的本领那么缺乏技巧,所说的话都硬邦邦的,但是,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调都仿佛拥有能够说服她的神奇能量。
一把火烧掉了她出生的地方,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埋葬在了里面。从此以后,天涯茫茫,她只相信救了她的这个大哥哥,她只愿跟着他。
双足浸在温热的水里,红色与肉色斑斓交错,似两块精致的玛瑙雕塑。
少年为女孩洗脚。
为了逃亡,她只是潦草地换了身上的血衣,着上一双丝履。
现时,救命恩人带着她投宿于一家客栈,为她洗去满脚的血污。
那些血,是死去亲人留在她身上最直接的印记。
如果可以,宁愿永生永世都不要洗去。
又想起昨夜自己赤足站在一场屠戮里,亲人的惨号在耳边呼啸,而亲人的热血漫上足踝的情景。
她的脚抽搐了一下,随即眼泪又滴落下来,滴在水盆里,也滴在少年的手上。
“怎么?”少年抬起头,“水烫吗?还是脚疼?”
一个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孩,自出生以来大概还从来不曾在一天之内走过那么多的路,少年握着她的双脚,发现除了沾染上去的已干涸的血迹外,还有新鲜的血液正缓缓自摩起的水泡里渗出来。
女孩摇了摇头,水不烫,脚也不觉得怎么疼,比不过心里的疼。她依然止不住哭。
少年有些明白了,于是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用水轻轻掬洗她受难的双足。
长年习武握剑的手心结有厚茧,磨挲在她幼细的肌肤上,感觉却很舒服。他的动作比她想象中更为细致。
他很轻柔地为她洗了很久,令一双斑驳的脚又恢复了莹白如玉的本色。
微妙的接触产生了微妙的感觉,女孩渐渐停止了哭。
因为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为她洗脚,与以前娘亲和女乃娘所给予的经验全然不同。
以前娘亲说过,女孩子的脚不能随意地露在男子的面前,尤其长大以后,能够看她模她脚的唯有夫君而已。
可是,如今大哥哥亲手为她沐足……
她望着他微俯的脸,那是一张很俊朗的面孔,眉那么浓,鼻那么挺,眸色深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