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采用不怎么正大光明的手段、赖在人家府邸里、撵也撵不走的客人,食客,倘若更不怎么给自己留点颜面地犯了某些错误,那个诗是如何说的?
嫦娥应悔偷灵药。
“姑娘,就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诗句?”
非常怀疑的声音,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耳朵里。
她则甚有大将风度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继续捧卷翻阅,只微微点了点头。
“明月姑娘,好像哪里听着不对劲耶。”
她应付地轻轻哼了声,继续握卷在手,垂眸细读。
“姑娘,倘若你真的有些脸红那天在菊子坞的行径了,就该躲在自己屋子里面壁思过啊,却干吗又非要同咱们挤在这里?”
她怒,将手中书卷反扣几上,眯眸勾唇,哼声而笑。
“呃,姑娘,你还是不要这么笑了,咱们公子爷就算再怒,也不会笑得如此的——”
难看?!
从小善财童子眼睛里明明白白读出这两个字,姑娘她反怒极而笑。
“呃,明月姑娘,就算山水他说错话了,你真的不要这么学咱们公子爷笑了啊。”
真的是那个“东施效颦”。
咬牙,将书卷再次拎进掌中,姑娘她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继续垂眸读书,自得其乐。
“姑娘,呵呵,山水不打扰你,你继续读您的书。”
“可是明月姑娘——”很为难的声音换人继续很为难地冲进她的耳朵里,“不是咱们要打扰你读书,不让你自得其乐,实在是——”
她不为所动,继续翻书。
“实在是咱们不能再陪您闲坐了啊!”很为难的声音再次换人接手,“咱们公子爷已经巡视完商行回来了耶,咱们要去书房侍候了啊!”
她随意地挥挥手,请君自便。
“但是明月姑娘——”为难的声音再一次换人,“咱们公子爷叮嘱过的,如果姑娘你现在无事,就请姑娘你到书房一叙。”
她大怒,将手中书卷往小几上猛地一拍!
“啊,姑娘,咱们知道你现在自然是有事,这不正在咱们面前品读诗书嘛。可是,姑娘,诗书到哪里读也是读嘛,再偷偷告诉你哦,姑娘,咱们公子爷书房好书可真的是汗牛充栋啊!咱们公子爷更是大方的,如果姑娘肯移步书房,山水敢拍胸脯保证,到时候姑娘想搬多少本书品读都是易如反掌!”
“对啊明月姑娘!咱们公子爷真的收藏了许多好书哩,还有许多是宋唐时的珍品孤本哩!”
她狐疑地抬头,见两小善财童子均是满头热汗地热切地盯自己,用力地点头。
她歪头,开始认真思考。
“真的啊泵娘!山水什么时候骗过您啊!”
小善财童子们快急得大哭,见她神色略微松动,索性上前,一人一臂膀地将她拥架起来,大步穿过小厅堂,直奔大书房。
“啊啊啊啊——”她身不由己,被架得健步如飞,只得徒劳口头挣扎,“我不想去和你们公子爷玩心有灵犀的游戏啊!啊——”
谁管她!
两小童子相互施一个眼色,一个快手推开书房门,一个快手将她一推——
呼!
用力呼吸,终于成功骗到人进牢笼的两童子双手叉腰,仰天无声大笑。
山水!
画卷!
你觉不觉得咱们公子爷的心思越来越难猜?
当然啊,我现在好怕面对着咱们公子爷的!
我也是!原先咱们公子爷想些什么思些什么,咱们总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可现在,呜,每回盯着咱们公子爷的表情,我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啊。
一样啊!
如今好了啊,终于咱们压力松一点了啊!
是啊,如今有了明月姑娘,咱们总算可以月兑离苦海,再世为人了啊,我是说,能让咱们公子爷开怀一笑,明月姑娘实在是英雄啊!
“——英雄!”
大大的眼睛互相凝了半晌,两人猛地伸手,紧紧抱住双生的兄弟,无声地大笑,大笑着流涕。
既身为女子,岂可称英雄?
咽咽口水,她扯动僵硬的脸皮,努力将嘴唇上翘。
清澄的眼眸淡淡扫过身侧的金丝楠木大椅。
吧巴巴地笑两声,她挪动僵硬的脚步,慢慢蹭到那很金贵的大椅旁,一点点地挪坐上去。
清澄的眼眸淡淡扫过某人身旁的袅袅清茶。
再干巴巴地笑两声,她抬起僵硬的双手,慢慢将袅袅清茶从紫砂小壶倒进紫砂小盏,再慢慢地双手捧到那个只会拿淡淡眼神说话的男人面前,慢慢放下。
清澄的眼眸再次淡淡扫了扫那袅袅清茶。
她继续干巴巴地笑,再次僵硬地倒得清茶一杯,僵硬地扯到自己身前放下。
清澄的眼眸淡淡扫过书案上的一叠书册。
她干巴巴地笑,僵硬的手再次僵硬地伸出,看也不看地扯过最上面的一本,飞快地扯回自己鼻子底下,开始认真地读啊读。
笃——
有完没完啊他!
恨恨咬牙,却是很胆小地扯动僵硬的颈子,抬头,认命地接受神谕。
这次,澄清的眼眸淡淡扫过她手中的书册。
她不假思索地忙将书册讨好地推到他的鼻子下方。
却还不曾放下,已经被人家保养得好到不能再好的玉色手指给轻轻推了回来。
啊?
她快要痛哭,快要流涕。
笃。
玉色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握在她手中的书页。
有些呆滞的眸子乖乖地跟着瞧上去。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不能再保持面不改色的英雄行为,一个呼吸间便红透了脸蛋。
她将书拿反了——
“那个,呵呵,晏爷——”
她笑,尴尬地笑,痛哭着笑,流涕着笑。
笃。
玉色手指轻轻敲了瞧金丝楠木的书案。
她有了经验,立刻视线跟了过去。
会吃了你?
呃——
她猛地抬头,吃惊地瞪向那澄清的眼眸。
笃。
猛地低头再看。
紧张什么?
呃——
猛地再抬头。
笃。
猛地再低头。
喜欢读书?
她微愣,而后轻轻点头,不复抬头,只径自盯着那书案。
读过何书?
“——不过些杂书,识得些字罢了。”迟疑了下,她低声回答。
何人所教?
“——家父。”她嗓中如堵了团棉花,深吸口气,才颤声吐出两字。
那玉色的手指略微顿了顿,而后又轻沾那盏中清茶,一字一字,字迹极为工整而有力:
可想拿回自己本该有的?
她微微一窒,呆呆望着那逐渐淡去的水渍,说不出任何话来。
笃。
“呵呵。”她清一清嗓,干笑道,“得之,房明月之幸;失之,房明月之命。”
那玉色手指再次顿了顿,而后很优雅地端起那曾充当墨汁的清茶来,不再有其他举动。
她也呆了片刻,视而不见那已被玉色手指端起的清茶,埋首读书大业中。
其实,心中着实吃惊了许久。
传说中,这男人,极是的冷血无情,非分内事,绝对不操闲心。即便如今他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待之如客,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了笼络她的心罢了,既如此,放她在晏府居住,于她来说,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何必再自找麻烦多事地论及她的家事?
这,早已冲破了他待她的底线!
如此对她,是为了什么?
包多的恩惠?房家的产业?还是其他?
总之,绝对不会是没有缘故地示好啊!
手不自觉地模模发凉的额头,她合眸,深深吸气。
但,脑袋,却是越来越疼了。
其实,她极是聪明的。
当然啦,如果她不是极聪明,也不会想起避居晏府的好法子来。
但,那句话是怎样说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
啊,手抚愈来愈痛的额头,她无奈地承认,她的确是被聪明误了的聪明人。
“明月姑娘,你到底还要磨蹭多久?”
“我是女子,自然行动迟缓的。”她不看不听那个小善财童子的鄙夷,振振有辞地继续为自己辩解,“再者,小避家,如今是什么时辰,身为良家女子,入夜后便当好好留守闺阁恪守妇德才是,哪里有肆意外出的道理?”
她立刻听到了遮掩不及的喷笑声。
慢慢咬牙,她更是放缓脚步,顺着鹅卵石径慢吞吞挪啊挪,挪啊挪。
“明月姑娘,算画卷错了成不成?我求求姑娘你啦,咱们公子爷真的有急事找姑娘你啊!”
“小避家哪里话来?明月不过贵府门下食客,承蒙晏爷看得起,若有事需得明月,明月自当尽力,却哪里敢当一个‘求’字?”
“明月姑娘,画卷真真的佩服姑娘啊。”
她忍不住贝勾唇角,叹口气,如人所愿,加快步伐。
自那日在书房陪那个晏府公子爷以水代墨头皮发麻之后,算来,她已数次经历过如此境界了,但如此之晚,却还真的是从不曾有过啊。
“小避家,晏爷唤我,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再次漫不经心似的道。
“明月姑娘到了自然知道。”画卷却还是这么一句含糊之辞,其他什么也不肯多说,只提着灯笼,捺住性子慢慢陪着她慢慢挪。
她轻嗤一声,仗着夜深无人得见,没有一点女子模样地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她猛地顿了下。
“小避家,你们公子爷唤我,不会是又有哪一位的至交好友送了他奇珍异果吧?”见这小童子很干脆地摇头,她微微放心地拍拍胸口,而后又警觉,“或者——难道又是为了玩那个心有灵犀的游戏?!”
前面引路的小善财童子这次却不肯回答她了,而她眼尖地瞅到他竟僵了一下!
不要吧?
“啊,啊,姑娘,你可是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