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万家香紧紧抱在怀中的这一刻,史怀仁感觉她对他敞开心房了,她不再将他拒于门外,终于愿意依赖他。她对他不是毫无感觉,她……她紧抱着他的力道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
这个浑身是刺,像是刺蜻又仿佛是心门挂着“内有恶犬,生人勿近”警告标语的女人,是喜欢他的。
“脚痛吗?”他微低下头,柔声的问。
她偎在他胸口,头轻轻的点了点。
“过来,我看看你的脚……”他轻拉开她,扶她到一旁的花台边坐下。
她依言坐下,膝盖一打弯,便疼得她差点哀叫出声。
他在她跟前蹲下,小心的翻起她七分裤的裤管,发现她的膝盖己经擦伤。“你这一跤跌得不轻。”他抬眼看着她,“能走吗?”
他温柔的眼神及关心的话语,让她心慌意乱。“可以,不碍事。”她勉强站起,假装无恙的往前走,可实在是太痛了,走没几步便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
他随即趋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本能的想挣开,他却牢牢的攫住她,态度强硬。
“一直这样撑着,也有觉得累、觉得无助的时候吧?”他凝视着她,笑叹一记,“偶尔依靠我一下,行吗?”
“我不想给你或是任何人添麻烦。”
“你不是麻烦。”他直视着她,“你的一切,我都想承受。”
迎上他炽热的深情眼神,她心头一阵狂悸。
“你……想聊聊吗?”他不经意的问,“关于你爸的事……”
万家香秀眉蹙紧,低头不语。
“你跟你爸爸闹翻了?”他语气轻松,试着瓦解她的心防,“你干了什么坏事?打破你爸爸心爱的蟠龙花瓶?”
他幽默的话语让她心头微震,抬起眼脸,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这人是魔法师,会操控人心吗?她明明想远远的逃开,为何总让他靠近?她像是他手上的一只风筝,以为自己飞得够远了,却抵不过他一个轻轻拉线的掌控。
“你爸爸看着小鸟的时侯,虽然只是一下下,但是他……笑了。”史怀仁淡淡的、若无其事的说。
闻言,万家香一怔,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是真的。”他一笑,“我想他是个不苟言笑也难以亲近的人吧?”
没错,他真是观察入微,她父亲确实是那样的一个人,就她记亿中,父亲从不曾对她笑过。
“你跟你爸……多久没见了?”
她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明明不知道她的事,但每个问题都切中她与父亲之间的症结所在。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不见面,但他既然来了,那表示……他想你。”他眸光温柔,却又直接得教人难以直视,“酱油,你也想他吧?”
他这句话重重的打进她心里,让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因为他害她又掉眼泪而气恼的瞪着他,却无法对他发脾气。
“是因为小鸟的爸爸吗、”他续问:“你父亲反对你们在一起?”
她没说话,默认了。
“小鸟从没见过她的外公,不过血缘这东西很神奇,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讲了很多话……”他伸手楷去她脸上的泪,“带小鸟去见他吧,他己经先踏出一步了。
他的动作轻柔自然,一点都不刻意,反倒深深击中她脆弱的一处,她心底仿佛有个开关,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被他开启了。
“好啦,我们回去吧,老师跟小鸟应该己经在担心你了。”说着,他扶着她往前走。
这次,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小鸟她……”惊觉自己居然需要他的建议,她倏地收声,神情懊恼。
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会心一笑。
“小鸟应该知道她有外公吧?你就直接告诉她,那位爷爷就是她外公。”他说:“我敢说,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丙然,当万家香告诉茉里说刚刚那位出现在巷口的爷爷就是她的外公时,茉里非常的兴奋。
“妈咪,外公可能不生你的气喽。”她安慰并鼓励着母亲,“你不必担心了啦,我们可以去找外公了。”
“嗯,我们可以去找外公了。”她笑着点头。
于是,星期六的下午,万家香带着茉里出门,准备搭车回老家探望父亲,并向他说声“对不起”。但才出巷口不远,有辆国产小型房车便停在她们旁边。
“嘿!”车窗降下,坐在驾骏座上的人居然是史怀仁,“要去哪里?我送你们。”其实他怎会不知道她们要去何处,早在两、三天前,茉里就己经告知他这件事。至于他为何能算准时间出现,那是因为他有个“内应”——陈老师。
“叔叔,我跟妈咪要去外公家握。”茉里兴高采烈的说。
“是喔?难怪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他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见状,万家香还来不及制止,茉里己经跳上车,还很熟捻的扣上安全带。
“小鸟,下来……”她声调并不强硬的说。
他打开车门,对着她一笑,“上车吧,我送你们去。”
“不,我……”
“你就不能有一次不对我说‘不’吗?”他无奈地眉心一燮。
己经坐在后座,人小表大的茉里帮腔道:“妈咪,快上车,车子怠速要罚钱耶!”这些事都是史怀仁跟她说的,她一知半解,却说得煞有其事。
“瞧,小鸟比你还懂事。”
“什么?”他说她不懂事;拜托,她都几岁的人了,怎么会……
万家香还没反应过来,史怀仁己轻托她的后腰,将她往车里推。半推半就之下,她坐进了副驾驶座,他细心的检视一下她们有牙受有手啊脚的露出来,然后便将车门关上。
接着,他坐回车里,手握方向盘,转头笑问着她,“住哪里?”
“我知道!”后座的茉里像是参加“百万小学堂”般的举手抢答,然后将外公家的地址背诵一遍。
万家香有点惊讶。“小鸟,你怎么知道外公家的地址?”
“妈咪每次寄卡片跟照片给外公时,我都有看见地址啊。”她得意扬扬表示,“我早就背下来了。”
史怀仁回头夸赞她,“小鸟好厉害。”
“呵呵。”茉里抿嘴偷笑。
“好,那我们出发喽。”
“耶!出发!”
看他们两个人有如要出门远足似的开心,万家香也忍不住笑了。
而在她笑了的同时,她知道……她的心己经被他攻陷。
抵达目的地,史怀仁让她们在巷口下车,接着他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将车停妥,便在车上静候。
万家香带着兴奋得蹦蹦跳跳的女儿走进巷子,脚步突然变得好沉重。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多不可思议,当年急着想逃跑的地方,如今却是她迫切想重返之地,只不过她离开太久,心里有点不安。
案亲会愿意见她吗?如果他不见她们,小鸟那小小的心灵会受挫吧?可是,父亲都己经先跑去看她们母女了呀,虽然他终究没进去看她们……
“妈咪?”茉里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如黑色珍珠般的眼睛望着她,“你是不是害怕?”
居然连个孩子都看出她内心的畏惧了?她苦笑一记,“妈咪很胆小,对吧?”
茉里咧嘴一笑,“没关系,要是外公生妈咪的气,我会拜托他不要生气。”
是啊,既然己经踏出这一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嗯。”她点头微笑,“我们走吧。”说完,她牵着女儿,脚步坚定的往前走。
来到外公家门口,茉里抢着按了门铃。“哪位?”对讲机里,传来了熟悉的男性嗓音。
“爷……不,外公,是我,小鸟!”茉里难掩兴奋的朝着对讲机说着,“我带好吃的饼干来给外公吃喔。是我跟妈咪还有馥女乃女乃一起做的。”
对讲机那端一阵沉默,万家母女俩等了几秒钟,不禁互看着对方,神色有点不安。
万家香心想,父亲还是不肯见她吗?对于她当年不顾他反对,头也不回跟着康启为离开的事,他至今还无法谅解?
没关系,父亲不见她,她可以理解,只希望他能见见小鸟。
“爸……”她话还投出口,院子的铁门“啪”的一声开了。
门打开了一道约莫三十公分的间隙,出现在那之后的是她八年不见的父亲——万景舟。
瞬间,她眼泪溃堤,“爸……爸……”
门里,万景舟沉默的看着她们,脸上表情虽是淡模,眼底却翻腾着复杂的情感。
“外公。”茉里嘴甜的喊着,“外公,我是小鸟,你还记得我吗?”
万景舟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记得。”他将门再打开了一些,然后看着早己泪流满面的女儿,“进来吧。”
这是万家香的家,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离开七、八年再回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却觉得惶惑不安。反倒是天真的小鸟一点都不怕生,安心得像是八百年前就住在这里一样。
她不知道该跟父亲说什么,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们几乎没有像一般父女那样聊过。但幸好有小鸟在,她是个爱说话的开心果,成功的Hold住了场面。
“外公,你吃一块饼干。”茉里从小盒子里挑了一块造型奇特的手工饼干,欢天喜地的递给了外公,“这块是我做的喔。”
万景舟接过,研究了一下,“这模样是……”
“是小棉花。”
“小棉花?”
“就是那一天我跟叔叔牵去散步的小狈。”她说。
“喔,原来如此。”他说着,将饼干塞进嘴里嚼了嚼。
“好吃吗?”茉里瞪大眼睛看着他,满心期待着他给予赞美。
“嗯……”他点点头,“好吃。”
茉里一脸高兴,然后安心的拍了拍胸口。
见从前那难以亲近的严父如今跟小鸟有这样的互动,万家香甚感欣慰。父亲讨厌康启为,她曾经担心他也会厌恶身上流着康启为血液的小鸟,但现在看来,她真是多虑了。
万景舟转过脸,神情严肃的看着因哭过而眼睛红通通的女儿,“那家伙呢?”
万家香知道父亲指的是康启为。“小鸟,你要不要去上洗手间?”她故意支开女儿,免得小鸟听见一些跟从前认知完全不同的事实。
茉里摇摇头,“只有一点点想上。”
“妈咪说过不能憋尿。”说着,她指着后面,“洗手间在走道最底,墙上有灯的开关,自己找一下。”
茉里微顿,“好吧。”她跳下椅子,转身便往后头走去。
看她走开,万家香立刻压低声音道:“我骗小鸟说她爸爸己经过世了。”
万景舟微怔,但并不意外。“离婚了?”
“嗯,小鸟还没出生时就离婚了。”她诚实以告,尽避知道父亲可能会因此给她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父亲沉默了下,倒是没说什么。
她不禁有点意外,父亲竟然没趁机教训她一番?父亲变了,现在的他似乎变得柔软且温暖。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这几年来,不管她寄了多少卡片也不愿给她任何回应的他,为何跑去找她们?
老天,难道他……生病了?!
“爸,您还好吧?”她语带试探地问。
万景舟有点疑惑的娣了她一眼,旋即猜到她为何这么问。“我没病,不是为了见你们最后一面才去幸福里找你们的。”
闻言,万家香松了一口气。
突然,万景舟小声的、像是呓语般说了一句,“家香,对不起。”
她一震,“爸?”对不起?爸为何向她道歉?当年一走了之的人是她呀。
万景舟注视着她,“是爸爸害了你,我从没好好待过你,若不是为了逃离我,你不会跟那家伙私奔……”
万家香的心潮澎湃激动着,在她身体里那凝滞己久的热流,此刻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家香,”万景舟眼中泪光微闪,“我不是个好父亲。”
见状,万家香霍地起身,双膝一跪,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爸……”再抬起脸时,她己泪眼迷蒙,看不真切父亲的脸庞,“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不孝女……”
“起来。”万景舟拉着她,女儿却坚持跪着。
“这些年来把您一个人留下,我……我真的……”说着,她己呜咽得哭了起来,语难成句。
“唉。”他沉声一叹,“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她用力摇摇头,却仍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妈咪?
这时,茉里回来了,见母亲跪在外公跟前哭得说不出话,她立刻奔了过来,也学母亲一样跪在外公面前。
“外公,”说话的同时,她也己掉下眼泪,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生妈咪的气,妈咪以前不乖,可是她现在己经知道错了,她现在很乖了,真的。”
看着外孙女,万景舟慈爱的一笑。“小鸟,”他拉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外公没有生你妈咪的气,她很乖,一直都很乖,是外公不好。”
听见父亲这么对女儿说,万家香更难过了,她扬起泪湿的脸,唇片翕动,数度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万景舟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再模模她的头,好像她只是个小女孩般。
当父亲的手温柔地触碰着她的脸、她的头,万家香终于在这一刻了解到何谓父爱。原来她一直揭望着父爱,这真的是无可取代。
原来,小鸟想要的、想从史怀仁那儿得到的就是这个,就只是这个……
“爸……”她忽然趴在父亲膝上,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万景舟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语气平静,“你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他捏捏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嗯……嗯。”她只是用力点头,难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