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个精力旺盛,一刻也闲不住的小家伙儿。
这一路上,有了他的陪伴,时间就似指缝间的水,哗哗地流,抓都抓不住。
好在,他们也不赶时间,他想干什么,他们兄妹都陪着,只是,每每看到梅儿望向他的眼神,麦正秋就不禁在心口悬上一丝忧思。
唉,别说是情怀懵懂的梅儿会喜欢他,即便是他这样一个自认成熟稳重的男人,都不禁受他吸引。
听他提出那些稀奇古怪吸引太子的招术,他就知道,通过这小子来套取太子的情报,恐怕是不可能。既然不可能,赶他走好了,可是,每每看到他可怜兮兮委屈兮兮讨好兮兮的表情,他就心软。
结果,他就一直让他跟着,跟到后来,要是一刻没看到他,他反而会替他担心。那小家伙儿,真是,对什么都好奇,多动得很。真想不通当日在大雄门口看到他时,他怎么会对他有那样的印象?他还以为阿凉掌柜是个如淡月一般冷漠的人,谁知道藏在人皮面具下的他,会是如今这副性情,看走眼,唉。
此刻,小家伙窝在他身侧,怀里抱着个大灰兔,手里抓着刚从田地里偷挖的萝卜,一个人咕咕叨叨,哄兔进食。
“二灰,大爷我再最后哄你一次,你要是不吃,今天晚上,我就把你烤了。”
二灰懒懒地掀掀眼皮,不吃,就是不吃。
“啊啊,气死我了,秋秋,秋秋,这只懒兔,它藐视我它鄙视我它瞧不起我!”
转头迎上他一本正经气鼓鼓的表情,麦正秋失笑。
“它吃太多了。”再喂下去,恐怕这只可怜的二灰就要被撑死。
提着二灰的耳朵把它解救出来,再回过头,却见小家伙把萝卜剥了皮,龇着牙学着兔子的样儿“咚咚咚”连咬三口,然后鼓着腮“嘎吱嘎吱”嚼起来,嚼了两下,眉头一拧,张着嘴囫囵吞下,然后,“噔”,苦着脸把萝卜塞进他嘴里,“好辣,你吃。”
瞪着他,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麦正秋认命,就着他的手,咬着萝卜,嘎吱嘎吱。
他再也不同情二灰了,因为,二灰从来不吃剩的,而他,不但要吃他吃剩的,连二灰剩的都要吃。
他嚼着萝卜,嘎吱嘎吱,他又没嚼,怎么嘴唇也跟着他一动一动?曾被萝卜汁液沾湿过的嘴唇,红红的,鲜女敕而多汁,“咕噜”一声,麦正秋连忙别开脸。
“你饿了吗?你吞口水的声音好大。这里还有好几根萝卜,我给你剥。”
听到他的问话,麦正秋窘得脸发红,真是见鬼!
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他只好闷头吃下一根又一根萝卜,唉,二灰,可怜的二灰,他不如二灰。
吃完萝卜,阿凉道:“张嘴,冲我哈一下。”
“啊?”
没听清的麦正秋一愣,只见阿凉噘着嘴凑近来,粉女敕的唇瓣就像清晨沾了朝露的桃花,他心里一抽,正想偏开头去,却见他“哈”一声,朝他呵了口气,一股微辣的萝卜味就扑到了脸上。
阿凉睁着纯净如水的双眸问他:“是不是有味儿?”
麦正秋愣愣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小小地惆怅,点了点头,别开脸。
只听他咕哝一句:“我就知道,幸好我早有防备。”
一阵翻找,他找到一个瓷盒,从中倒出几粒炸花生米,用手拈了举到他面前,“张嘴。”
不知他又想干什么,麦正秋睨他一眼,没有反应。
他揪揪他胳膊,再举举手中的花生米,“张嘴。”
暗自叹气,乖乖张嘴,感觉他的手指压着嘴唇伸了进去,然后,他的指退出,他的舌上留下了几粒花生。
喂完他,阿凉又倒出几粒花生给自己,嘎吱嘎吱,嚼碎,咽下。
接着,他的嘴又噘到他面前“哈”一声,“还有味儿吗?”
麦正秋摇头,不敢直视他的脸,那张脸娇女敕得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在这张细白的脸上,有水汪汪的眼,卷翘翘的睫,粉溜溜的唇,若是望得久了,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而做出天理难容的事。
阿凉放心地退回去,麦正秋暗松了口气,慢慢嚼着口中的花生,也不知是因为花生沾了他的味道还是怎的,总觉得这普通的花生似乎也和往日有所不同。
正怔怔地嚼着,突然,耳朵一痛,回过神,却见阿凉的脸又在眼前放大,刚落回去的心立刻又提起来。
“怎么了?”按下心头的悸动,他强作平静地开口。
阿凉扯扯他耳垂,“你赶快嚼,嚼完了也冲我哈一下。”
不自在地扯下他的手,麦正秋用力嚼,嚼完了,闭着眼朝他“哈”一声,快速别开脸,耳朵好烫似要烧起来。
“啊,你吃得多,还有味儿,再给你点花生。”
除了任他摆布,麦正秋根本无力抵抗。
一路行来,他们的马车从小的换成中的再换成大的,由一匹马换成两匹马再换成三匹马,可是即便如此,东西还是装不下。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凉。每到一处集市,他都买一堆东西,什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被子枕头凉席布垫,什么小桌小椅小箱子,一样一样塞满了马车。
结果,马车,就变成了装货的货车,而他们,总是因为他的贪玩儿,而不得不一次次露宿荒野。
当然,因为他采购的这些东西,他们并没有餐风露宿。
此时,在一条河边,火堆升起来,粥香飘起来,炊烟冒起来,又一个野外之夜黑起来。
拎着野鸡回来的麦正秋,看到梅儿抱着二灰乖巧地坐在阿凉身边,而阿凉则蹲在一个布堆前抓耳挠腮。
那是从集市上买的一个帐篷,又沉又占地方,不让他买,他就用他招牌的可怜兮兮眼神瞅他,瞅得他只好乖乖掏银子。
买这个帐篷花的银子,够他们在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住好几晚。此举对他来说完全是不必要的开支,可是看到他那么想要,他还是买了。
此刻,他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他,麦正秋心下一软,自动自发走过去,一边将野鸡架上烤架一边揽下活儿,“一会儿我来弄,你们过来。”
阿凉一听,立刻讨好地蹭到他身边,“我们晚上吃红薯叶子粥吧,很好吃很好吃。”
麦正秋白他一眼,摇头,又点头。
摇头是因为,这家伙除了会动嘴什么也不会做。在集市上看他买这买那,以为他怎么也有点厨艺,没想到,啥也不会,就只会吃。一问他,他还委屈,说什么以前都是阿闲负责煮饭而他只负责吃。
点头是因为,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无法拒绝。早上,听梅儿讲红薯叶子粥很好吃,他就记住了,一路上盯着路边的庄稼地,一发现红薯地,立刻跳下车,猫着腰趴在地里,揪啊揪啊揪,揪了一大把叶子,然后被耕作的老伯发现追着他到处跑,后来他下车赔礼道歉再补上银子才把他救回来。唉,想到赔的那点碎银,够买一马车红薯,为了他,却只换回了几片红薯叶子。好像自从被他缠上后,他就总在不停花大钱办小事,每天都在做傻事。
麦正秋一边往米锅里添红薯叶子,一边检讨。
阿凉又蹭过来,手里举着西红柿,“可不可以再加个西红柿炒鸡蛋?秋秋做得最好吃了。”
明明知道他为了吃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可是听到他这样说,麦正秋还是忍不住心里泛甜。
这个家伙,他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取出小木桌和小案板,麦正秋开始切西红柿,一片一片,薄厚均匀,很漂亮。
而阿凉,最爱的,就是趁他不注意,偷一块,再偷一块塞进嘴里。
每每作势要打他,他就皮皮笑着跑开,跑远了还冲他做鬼脸,见他故意把脸弄得丑怪变形,麦正秋除了摇头,就是笑,嘴角似月兑臼了般,笑容不止。
这时,如果他留一块西红柿举起来冲他唤“阿凉”,他会立刻喜滋滋地奔来,那副模样就像看到骨头的小狈儿,馋兮兮地凑过来用舌头含住他的手指,“吱溜”一声,生怕他反悔似的把西红柿快速吸进嘴,然后一边嚼一边傻笑。
捏着被他含过的指尖,麻麻的,痒痒的,麦正秋也随着他傻笑起来。
他吃完了,会搂住他,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秋秋,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听他这样说,麦正秋感觉自己的心“怦”一声,似烟花在夜空绽放,绚烂无比,却又满怀惆怅,复杂的感觉,无以言表。
而他,没心没肺地说完之后,就跑去和梅儿一起喂二灰,留下他一个人,拿着刀差点切掉手指。
对于自己的异常,麦正秋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也许,等夏天过完,蚊子没了,他走了,他就会正常。
帐篷搭好了,阿凉第一个钻进去,像个孩子似的在地上兴奋地打滚儿。
“秋秋,秋秋,你好能干,连这个都会。”
梅儿道:“在我们南桑,一到秋收季节,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里搭帐篷睡觉,那时候,大家一起围着唱歌跳舞,猜谜儿数星星,可快乐了。”
他一听,眼睛放光,一脸神往,“好想去南桑看看。秋秋,秋秋,你回家乡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麦正秋脸上一黯,只有离开了家乡,才知道,家乡那么那么好那么那么令人怀念,没有家乡的人就像水中浮萍,飘来荡去,没有根基。可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家乡,他还回不回得去?
一思及此,所有的好心情都消失无踪,甚至连连日来的轻松快乐都成了扎在心上的刺,刺得他疼痛又愧疚。在家乡,父母兄弟尚愁眉不展,而他,却在这里逍遥快活,不该,不该啊。
出了帐篷,麦正秋站在河边,望着南方,久久没有移动。
在他身后,跟着阿凉,想靠近又怕打扰他,不想靠近又有蚊子咬,脚在地上前前后后地磨来磨去,最终他还是选择呆在了原地,给秋秋一个独处的空间。
麦正秋转过身来时,看到的是挥舞着袖子疯狂拍打蚊子的阿凉。
迎着他的视线,阿凉讪讪地收回袖子,“那个,我影响到你了?天黑了,蚊子好多。”
麦正秋静默地看他一会儿,然后招招手,阿凉立刻小跑过去,近了又不敢轻举妄动,不安地立在他面前,小声道:“这样就好了,你继续,我不打扰你……”
话未说完,他就被搂进了一个怀抱,一惊之后,他服帖地靠着,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心跳声,好大,大得怕他听见,又不敢看他,只好闭着眼,举起手模索到他的脸,然后将两根食指塞进他耳朵。
以前,都是他主动抱他,这一次,却是他主动抱他。所以,感觉很不一样。不知道,以前被他抱来抱去的秋秋会不会也像他这样,后脊的毛孔似全被打开,然后每个毛孔都开始淌汗,浑身好热,喉有点干,嘴有点涩。这种感觉,好奇怪,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