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顾芳华和程芷岚己经坐在满槛香酒楼的包房中,面前一大桌子好菜,四道冷盘八样热菜共十二道菜,就是再来五、六个人都够吃了。
但这间包房内只有他们两个。
彼芳华正努力和香酥鸡柳奋斗,一边吃一边说:“这一桌菜不便宜,但你放心,一定是我结帐!”
程芷岚慢悠悠地夹起青菜,不甚在意的说:“你倒学会慷慨客气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是因为我现在没有月棒穷得很,才会施舍我这一餐啊?”
“哪里哪里,前太傅大人身上抖落抖落,掉下来的银子都比我沉,只是我这一次能平安月兑险,程兄魔功至伟,小的无以为报,难道这点饭钱都不出吗?”
“程兄?”程芷岚念着这个奇怪的称呼,听来实在是陌生到不顺耳。“早知道你要出饭钱,我应该再多叫点上好的招牌菜。”他哼了哼。
这一桌菜不算是最豪华的,只是知道她爱吃辣,所以十二道菜中有八道是辣菜。他自己倒是不爱吃辣,尤其是那道麻辣田蛙,看得他心头别扭,更不要说动筷子吃了。
彼芳华虽然看到美食就挥然忘我,但程芷岚面对一桌美食却淡定的模样还是引起她的关注,好奇地问:“你这个主客怎么不吃?”
“我不吃辣。”他己经吃光面前那盘情妙竹笋了。
“不吃辣?这种人间美昧怎么可以不吃?”顾芳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接着说:“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就替你点其他菜了,你等等。”她跑到包房门口,对楼下喊道:“掌柜的,再送一碗肉丝面上来,配一屉小笼包!”
“吃面配小笼包?”他打量起她娇小的身子,“你的胃受得了吗?”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一下子吃那么多,她就不怕肚皮撑。
“我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么多?这是替你点的。”她笑着又坐下,“你上次不是说状元米线好吃吗?这家的肉丝面也是一绝。小笼包则比你家门前那家小店做得更精致些,而且这两样都不辣,保证你能吃饱。”
看她为自己着想,程芷岚放下筷子,心情不错的等那两样美食送上。瞧她吃得这么开心,他微微一笑,“出了狱,还要做太医吗?”
“估计就是我想做也做不了了,经此事,还有哪个皇亲国戚敢找我看病,不怕惹上晦气?”她叹口气,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愁,甚至嘴角上扬,“刚才我爹还说,只怕日后再也没有哪家公子敢上门提亲了,我说不怕,大不了搬到乡下去,专门替那些村妇农民看病,就不信没个有眼光的帅气小伙子看上我这个聪慧的女人。”
程芷岚窃笑,“看来咱们两个人算是同病相怜啊,我被罢免了太傅的头衔,你也做不了太医了,不如……我们俩结个伴儿?”
“嗯?你也要和我搬到乡下住?”她吃东西的时候脑子是不怎么转动的。
他无奈地叹口气,又说道:“乡下有什么好的?城里一样可以看病。”
“说的也是。”顾芳华忽然振奋起来,“不如这样,你出银子,我开医馆,赚的钱咱俩可以平分,我也不至于医术很费,又能给你安家养老,如何?”
“开医馆?”他似笑非笑地说:“并非不可,只是凭什么要我出银子?你以为我是那些贪官污吏,家藏万贯金银吗?”
“开问医馆用不了多少银子的,小问一点的千把两,大间的才要上万两。你虽然不见得是什么贪官污吏,但是你那院落值钱啊,要不你把你家院落贡献出来,咱们就地取材,就在你家开医馆,前院开馆,后院住人,地租是省了一大笔,剩下的就是药材钱。”
她越说越认真起来,筷子敲着碗边,认真想着,“不过进货不能找供货给太医院的那些药材商,都是奸商!药材虽然好,但是价格也着实高。前年我认得一个民问药材商,品质不错、价格公道,我若是能朕系上他,拿药的价格可比太医院便宜一半呢。”
“既然有便宜的药材商,为何还要太医院高价进药?”程芷岚忽然冷笑一声,“原来你爹才是贪宫,每年药材进出得花几万两白银,你爹也贪不少吧?”
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顾芳华急忙扔掉筷子,摆手解释,“你不要乱说话!我爹虽然是太医院首座,但是太医院的药材供应商庆字型大小可是皇家指定,庆字型大小是百年老字型大小,不是我们说改就能改的,若是因为改了药材供应商之后,那些皇亲国戚们吃完药身体不见好,会反过来怪药不好。
“虽说病情的成因难有定数,每个人的休质又不一,吃了药之后的反应也不一样,不见得能做到药到病除,但那些皇亲们可不管这些,我爹为了不背上擅自改药、影响疗效的罪名,当然就只有顺应大局了。”说完,她又叹息一声,“这就是迷信老字型大小的名气所累,其实老字型大小做久了,若是忘了最初成名的根基,早晚还是要完蛋的。”
“老字型大小有老字型大小的难处,你难道就没想过?”程芷岚却反过来教育她,“因为名气太大,所以承担的风险和责任也大。家大业大,手下要养活的人多,人人都要吃饭喝水,钱从哪里来?庆字型大小虽然是皇商,可皇家用药再多,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己,重要的还是全国各店的盈利,但每家店盈亏不定,他们会设定偏高的价钱来平衡收支也不无道理,这跟小药材商的情祝不同。”
彼芳华恍然大悟地看着他,“哦,原未如此……不对啊!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干么还要吓唬我。”
看她气呼呼的样子,他忍不住笑道:“谁让你笨?”
“和你比,我也许是笨点,可你若真聪明,怎么还被罢免了太傅头衔?去救人是好心,但就不能想个聪明些的方法吗?好歹要找个手下做吧?哪有你自己大刺刺的亲自去?全京城谁不认识你这个太傅大人?对了,那杜家小姐你藏在哪儿了?救人救到底,可千万别把
她交出来啊,人家娇滴摘一个大姑娘己经够苦命的了……“
“不久前你被牵连得差点犯了死罪,现在居然还有闲情管别人?”程芷岚夹了一颗肉丸丢在她碗里,“吃你的吧,把你的嘴堵上,我现在不想提这杜家父女,提了晦气。”
想着毕竟是自己害他被牵连,她只得乖乖住口,又塞了两口菜,还是按捺不件好奇的问道:“那陛下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置你?你这次又帮我解了围,陛下会恼恨你太多事吧?纵然他再宠你,只怕还是会为难你,你有没有想过退路?”
“退路?你是说退出官场吗?”程芷岚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陛下圣明,自然会安排好我的去处,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若是……你因我所累而……丢了官……”她咬着唇,忽然下定决心般大翟道:“那我顾芳华答应你,特你穷困潦倒、落魄无依的时候,若有我一口饭,就不会让你饿着!”
程芷岚正喝着热汤,被她说得差点啧了出来,待汤下肚,他开口,“我也不至于棍到那么惨的地步吧?好像要去街边要饭似的。”
说话问店伙计己经上了楼,端上顾芳华刚才点的面条和小笼包,躬身对程芷岚说道:“程大人刚才放在帐房的钱己经很充裕了,掌柜的特意盼咐议两道不会再收钱,您还想要什么尽避说,本店有上好的女儿红,不知道大人想不想喝一点?”
“你己经付过帐啦?”顾芳华讶异地连忙说:“那可不行!说好了这一顿是我结帐!伙计,这一顿要多少钱,回头把银子退给他,我来结!”
店伙计笑道:“顾姑娘不妨下次再来惠顾小店。这一顿……虽然不多,但也要三十多两……”
彼芳华一惊,她虽然来过满槛香,但是这种大酒楼她也只敢点一、两道菜解解馋,不会点这种盛宴,所以原本以为十两银子足够结帐,听到“三十两银子”这个价码她立刻就缩回去了。
她笑道:“既然程大人这么慷慨,我今天就不能抢他的风头了,好吧,下回我回请就是。西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烧卖店,还不知道昧道如何,下次吃吃看。”
“你就只能请人吃街边小吃吗?”程芷岚忍不住调侃,“我看你也别开什么医馆,直接开饭馆最适合你。”
她微微一怔,没生气,倒想了想,“或许可以开个药食馆,在饭菜中加上合适的药材,这样既能饱了口月复之欲,又能强健身体,前院客人吃饭,后院还可以看方抓药,一举两得。这样的话,程芷岚,你能不能再多贡献更多空间出来?”
他也不得不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她,“你大难不死,总该说些此生感悟才对,结果你吃着美食、想着开店,还惦记着霸占我的宅子,我真不知道是不是伸错手、救错了人?”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些倒霉的过去我可不想回想,既然我活着出来了,当然要先想好怎么继续过活。”她理所当然、底气十足的说:“而且你也该认情,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对你肯定有了嫌隙,日后若是你再招灾惹祸,难保他不会两罪并罚。小太子虽然和你关系好,但是毕竟还年幼,他说的话有效是有效,你若想熬到小太子变成小皇帝……我劝你还是另寻出路。”
他一脸新奇的看着她,“原来你还这样为我着想?”
“是啊,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极讨厌的人,但是看你这次为杜竿竿和我的事情这样尽心尽力,也就说明你这个人虽然嘴巴恶毒,可毕竟心肠不坏,而我也正好是满腔正气、慈悲为怀的人,当然要为你指一条明路。”顾芳华笑说:“对了,那个追着你到处跑的青鸾郡主,近日有没有去你府里看你?”
“没有。”自从他把青鸾骂走之后,她就没再来烦扰他,因为他和皇帝抱怨过,说青鸾纠缠自己、非常讨厌,陛下就做主把她指婚给别人了。有了婆家的女人,脸皮再厚也不敢跑到外面找别的男人了吧?
但顾芳华哪里知道这其中原由,只是迁自点头说:“果然是有难不敢同当的女人。你看看,选老婆不能光是漂亮,还要选勤俭持家、能和相公有难同当的才行。所以你经此一事也该知道人情冷暖了吧?不要太执迷于这些荣华富贵,自己过得平安喜乐是最好的。”
“你看看我,能给别人看看病,多抬好一个病人,这才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否则当作威作福的官,欺压坑害百姓,将来死了,都要被人指着坟头骂上一声死有余辜……”
这是说好的洗尘宴吗?明明是他做东要给她去霉气,反被她一番指说教训?程芷岚暗自偷笑。不过听她这样唠唠叨叨、长篇大论,他却不觉得烦,甚至有种错觉,只觉得她的话像是一场恼人的春雨,点点滴滴淋提了眼前的风景,却又别有风韵,让人移不开视线。
彼芳华猛一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挑花眼幽然沉静,忽然觉得心口多跳了几拍,脸颊发热。“干么这么看我?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
“也有几分歪理吧。”他面前那碗面其实己经开始凉了,只是听她说话实在有意思,让他顾不得吃,只将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太罗唆,影响了他的食欲,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这餐既然是你请了,改日我再请回来。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出口,我就请!”
好一会没说话,他托着腮看她,“我想吃的,只怕你请不起。”
她自嘲笑道:“看来你是想吃山珍梅昧吧,那我是请不起,等过几日皇后寿宴,你去宫里吃吧。”
程芷岚唇线上扬,没有应声,倒有句话埋在心底。
这个傻丫头若是知道他所谓的“吃”是什么意思,大概要花容变色、翻身从楼上跳下去了吧?也好,再拖几日,早晚有一天会让她知道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彼芳华平安月兑罪之后,顾彦材因为怕女儿再惹事,所以只让她在太医院的药房负责拿药制药,不要说宫里的问诊她不能去——就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找她去问诊了。
于是顾芳华这几日总觉得百无聊赖。药房那点活儿其实也轮不到她插手,自有级别更低一点的小药童做,她只要在药送来时负责监督数数,看着药被放进仓库,然后偶尔制药即可。
所以她时常心神不定的在太医院四处闲晃,直到有一天顾彦材觉得她晃得大家都晕了,只好把她哄回后院文献馆去抄医典。
文献馆中多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学究,抄书时全神贯注,四周都很安静,顾芳华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倍感寂寞。
恰好今日有一个小药童进来送饭,她连忙问:“今日后厨有没有煮面条?”
“面条?”那小童怔怔地答道:“好像早上做了一些手擀面,还有剩。”
“那我去要碗鸡蛋面。”顾芳华丢下手中的笔就往后厨跑。
太医院有自己的厨房,每日也要负责几十口子的吃食,因为顾芳华对吃的比较挑剔,所以每每她一到厨房,厨房的人就头大。
“顾姑娘,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厨房主厨听说顾芳华被打入天牢不久又神奇地被释放出来,总觉得这丫头有些“邪门儿”,如果不是运气太糟,就是运气大好。他这个人最信那,所以不同于一般人躲着她走,反而和她更亲近些了。
她笑道:“没事儿,只是想吃碗鸡蛋面,放点盐就好。”
“那姑娘一边坐坐,稍等一下,早上的手拼面还有一些,马上就煮给你。”
彼芳华侧身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晃着腿问:“我不在的那几日,太医院里有什么新鲜故事吗?”
主厨笑道:“哪有什么新鲜故事?姑娘不在,这里都冷清多了。您要是非问故事……那就只有孙太医的儿子非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把孙太医气得将儿子反锁在家里,不许外出,不料他儿子却跳窗跑了,现在就住在青楼里,干脆不回家了。”
哪里都少不了八卦,连这种家务事都能闹得人尽皆知。
她笑道:“这孙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只是那青楼女子又有什么魅力,能勾搭着这位少爷连家都不要了?”
“听说是红牌名妓,弹琴唱曲特别好。”主厨一边亲自煮面,一边吩咐打下手的,“顾姑娘喜欢吃油菜,多抓一把过来,也把今天新买的火腿肉切一盘端过来。”
彼芳华笑着,“您真客气了,一碗面条而己,我也不讲究的。”虽然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紧盯着锅子,忍不住又伸手道:“要是能再放两片红萝卜,红红绿绿的那就更好看了。”
主厨笑了,“好!泵娘说要什么就给你配什么,咱们这里不比宫廷有鲍鱼梅参那一些,但青菜还能少吗?”
“您对我真好!”顾芳华感慨道:“打我回未,好多人见我都绕着走,也不敢和我多说话。”
“姑娘这一劫算是遭了大难,然古人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我还想仰仗姑娘多提携呢。”
这一言听得她大感兴趣,“您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评价?哈哈,必有后福?但愿借您吉言吧。”
“姑娘遇见那样的大事,可是首座大人却没有被宫里责罚一句,可见皇思浩荡,对顾家还是很倚重的,所以姑娘放心吧,后福肯定有着呢。”
此时面条出锅,白色的面条搭配红菜绿叶,还有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趴在上面,虽然不是什么珍绝美昧,但饿了半日的顾芳华,一看到这碗面不禁垂涎欲滴,连忙坐下,抓起筷子就吃。
主厨笑道:“每次看姑娘吃得这么高兴,做饭的人也就欣慰了。”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再给我照这个样子做一碗?过水,做成凉面,我想给一个朋友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