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的门房刚把青鸾郡主迎入门不久,一回头就见一名白衣女子手提食盒闷着头往府里走,还以为是青鸾郡主身边的侍女,便说道:“把食盒给我就好,你刚没听到吗?你们郡主不是不让你们跟着进去,你就在这里等候。”
彼芳华笑道:“这位兄弟误会了,我不是郡主身边的丫鬓。”
此时其他在门外候着的丫鬓也回头说道:“这人我们不认得。”
“不是?”门房狐疑地打量起她。“那你是谁府上的丫鬓吗?我家主子现有贵客,有事明早来吧。”
这是顾芳华第一次来程府,也难怪人家不认得她。
这时从程府内有一人正走出来,黑衣劲装,腰悬长剑,一眼看到她,愣住,“芳华,你怎么会来这里?”
彼芳华看到那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说道:“越波,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有事要见程芷岚。”
被她叫唤的人乃是大内侍卫长邱越波,不仅是程芷岚的好友,也是顾芳华的朋友。因为有一次他受伤是由她帮忙包扎,两人因而结识。
见她竟然会到程府未,邱越波不由得取笑道:“你跟芷岚不是一向犯冲?居然亲自到他府上未,哟,还提着食盒,难道是来送礼的?”
一脸无奈的顾芳华嘟高嘴,“我也是不得己而为之,说来话长。”
看她这样,邱越波笑出声来,接着才向门房说道:“这是鼎鼎有名的妙手神医顾太医,你都不认得?你这当门房的眼睛可要再好好练一练了。”说着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我带你进去,不过你来得不巧,我正要走,他也刚来了一位贵客,不晓得有没有空见你。”
“我知道,那贵客不就是青鸾郡主吗?我把事情说完就走,不会耽误他会佳人的。”顾芳华满不在乎地跟着踏进程府。
程府的家丁丫鬟因为认得邱越波,所以也没有阻拦她,只是路上时有人好奇地问:“邱大人,不是要走了,怎么去而复返?”
邱越波笑道:“主人话多,下面的人也罗唆,没看见我还带着朋友吗?这可是你们家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贵客。”
于是众人又伸着头打量起顾芳华——这位据说连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女人是谁啊?不一会,有人认出她的衣服,了然地小声和身边的同伴嘀咕,“这位似是那个很有名的女太医,顾芳华。”听到答案,不少人更是疑惑了——一个医女又怎么能说得上是连太傅大人都惹不起的呢?
不理会众人好奇的目光,顾芳华迁自走到后院,只见东厢房的门开着,接着听到房里依稀传出女子哭泣着的质问声,“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一个回应,否则我宁可死了。”
不一会,屋内扬起那熟悉的、懒洋洋的嗓音,“我早就回应过了,是郡主自己听不进去。还有啊,郡主是千金之躯,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啊死的,不吉利。”
“程芷岚!你这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家伙!”那青鸾郡主像是怒了,接着传出匡嘟一声,似摔碎了什么的声音。
程芷岚慢悠悠地说话声又响起,“郡主殿下,我这青花瓷杯虽然比不了皇宫里的东西名贵,却也是陛下年前赏我的御赐之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砸了,不怕犯了藐视陛下之罪吗?”
彼芳华在外面听到里面这样热闹,倒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故意站在门外不进去,但听青鸾郡主被程芷岚威胁,忍不住对邱越波笑道:“郡主只怕要被他唬住了,是谁摔的青花瓷杯,如今房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证了,郡主何以会受罚?”
她本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大,屋内人听不到,没想到那厢房门忽然被人推得大敞。
程芷岚倚着门框,蹙着眉看她,“是我眼花看错了吗?鼎鼎大名的顾太医怎么会纤尊降贵来到寒舍?莫非你早算准这里有位寻死觅活的贵人急需你来救抬?”
“可惜我的医术只能医病人的身体,抬不了病人的心,这郡主得的病呢,病谤儿在太傅身上,自然只有太傅能治。”顾芳华难得对他笑面迎人,“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我有一件小事想拜托太傅大人,说完就走。”
程芷岚摇了摇头,啧啧称奇道:“莫非天要下红雨了,你我一天见两次不说,早上你才骂我是胸无点墨还敢误人子弟的世问败类,怎么这会儿又说有事相求?”
“呢,这一定是误会,程太傅乃当今朝中巨擎,我这种荧烛之光自然要仰仗日月之耀才能苟且偷生。”她笑咪咪的说。
她见风使舵之快、嘴巴之甜,不仅让程芷岚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连邱越波都忍不住问道:“芳华,你是有多天大的事啊?竟然让你像是嘴巴抹了蜜似的夸奖他?这事儿我能不能办?要不你也这样夸我几句?”
她叹道:“我若是先遇到你,说不定就求你了,可是如今我己经到了程府,还是要先求一求太傅大人,太傅大人若是办不下来,我再求你。你不用急,夸你的话我车载斗量,肯定会留着慢慢和你说。”
程芷岚不由得挑起眉毛,“你这番话说得我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看你平日那一股傲气的样子,会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我?”
看他有意愿听,顾芳华连忙将今日自己与杜竿竿的一番相遇说出未,然后摊手道:“你看,我既然救了佳人,又被人家如此看重,当然不能不帮忙,而这朝野上下,使得上力帮她圆这心愿的,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恃宠而骄的太傅大人您了。”
“恃宠而骄?”程芷岚笑出声,反倒比刚才被她夸赞时还乐。“你果然不会夸人,夸几句就词穷了,这是夸人的词儿吗?我知道你想让我为那位杜小姐跟刑部霍大人求情,这件事虽然不难,我却不便做,谁知道她父亲是因为什么罪名被抓进去的?若是谋反罪,我现在出头帮她这个忙,不是要把我也拉进嫌疑圈子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岂会做?”
彼芳华无奈地点点头,“早猜到太傅大人会这么说,不过那丫头只是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并不是要为她父亲月兑罪,那是太傅大人没有看到杜小姐的美貌可人,若是看到了……”
“若是看到又怎样?”青鸾郡主怒气冲冲地从房内走出来,“若是看到了,芷岚也不会帮她!”
彼芳华连忙笑道:“郡主别生气,臣的意思是,那位杜小姐虽然比不上郡主的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臣身为一介女子看她哭成那样都于心不忍,太傅大人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若是见了,必然会起侧隐之心,其实也毋须太傅大人怎样费心,只要和霍尚书打声招呼,让牢头放杜小姐进去和父亲打个照面也就行了,那杜小姐全无武功在身,还怕她劫狱不成?”
程芷岚微微扬起头,“顾太医,你真是给自己找麻烦,那杜小姐是好人坏人你分得情楚吗?就这样揽下,你以为你帮了她,人家会对你感思戴德?”
反正己被他戳穿她毫无诚意,顾芳华说起话来便没顾忌,“我又不指望她以身相许,要什么感恩戴德?不过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医者毕生所学无非是为了治病救人,杜小姐父亲的命我们是救不了的,只是还她一个心愿罢了。太傅大人能有今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难免做过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缺德事,难道不希望趁这个机会给自己积点阴德吗?”
一旁的邱越波早看惯了他俩针锋相对的样子,不想跟着被彼及,连忙往后一站不出声。
倒是青鸾郡主听得目瞪口呆。她平生所见之人,若是有求于人,难免低声下气,也不乏委曲求全,像顾芳华这样,貌似说话的语气像在拍马屁,但出口的词儿却都刺耳得像在骂人的,还真是没有。
程芷岚仅扬声说道:“你跟我进来。”
彼芳华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好”,举步就往屋内走。
青鸾郡主想跟上,程芷岚却冷着脸对她说:“你要是不想惹恼我,就快点出去。”
青鸾郡主气得顿足,赌气的往门外走,“程芷岚!你以为我稀罕来你这里?”
“不稀罕就别来。”程芷岚猛地一撞房门,将青鸾郡主关在门外,任她叫喊谩骂,也不理睬了。
房里,顾芳华已经从邱越波手中拿回来食盒,正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回头朝程芷岚露出一丝诌媚笑容,虽然话还是不怎么好听,“太傅大人,这是我送来孝敬您的,您知道太医院的人穷,比不得您是太子的老师,下面有不少人抢着孝敬您,这小小东西不成敬意,您就勉为其难笑纳了吧。”
程芷岚掀开上层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并用手捏了捏其中一块糕点的外皮,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时候做的?这桂花酥的皮都又冷又硬了。”
她却振振有词地说:“说了让您勉为其难笑纳,便是因为这东西实在不成敬意,反正也不是拿来吃的,您还要挑三拣四干什么?”
“不是拿来吃的你送我这些干什么?”
“有求于人必先以礼赠之,官场的规矩我懂。”顾芳华笑得像只小狐狸,“这不过是我一点小小心意,其实并非我准备的重礼。”她模出袖口暗袋里那小小的锦盒,必恭必敬地放在桌上,“这才是我送给太傅大人的厚礼。”
程芷岚狐疑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两丸药,但己用腊密封着,也不知道装了什么药。他以眼神询问她,而她那古怪的笑容让他不禁猜度这药必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灵芝仙草。
轻咳两声,顾芳华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回仙丹,太医院秘制给皇室享用的,我想太傅大人正值青春壮年,应该用得着,所以冒死为你偷了两颗出来。”
“回仙丹?”他还是不解,拿起一丸看了看,“治什么的?”
“壮龙阳之用。”
她毫无修饰的一句话,让程芷岚差点把这回仙丹捏碎了,赫然明白为什么她会笑得不怀好意,什么回仙丹嘛?分明是御用药!
程芷岚气得涨红了脸,“顾芳华!你认为我需要这种东西吗?”
她故作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太傅大人难道不需要?虽然您现在还没有娶妻纳妾,但像青鸾郡主那样一天到晚追在您身后的美人只怕也不在少数,一个人龙阳有数、精气有限,要——打点应付并不容易,即使您练得高探武功、修得真气护体,这种东西却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关键时刻用一用,据说可享人间极乐……”
“滚!”他气得将那两颗药丸连同锦盒一掌拍碎在桌上,怒斥一声,“以后不许再到我的府里来!”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顾芳华嘟起嘴,“你若是不喜欢也不要拍碎它,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银子吗?上次吏部有个主簿求我帮他弄一丸,许我五十两银子,我都没答应。”
闻言,程芷岚咬牙道:“我不需要。”
她晃了晃头,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我不如直接把这药送给霍大人,看他家老婆小妾成群,没准儿更需要这个。”说着,她己转身想往外走。
他突然喝道:“站住!”
她没好气地回头,“干么?想赔我银子啊?”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半晌,他忽然说道:“我可以替你去求个人情,但是我要的好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顿了一下,他别有深意的笑了,“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只要先应允即可。”
“那可不行。”她可不傻,“若是日后你要我作奸犯科,或是让我自断手臂之类的,难道我也要答应你?”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让你自断手臂干什么?反正会是你可以做到的事,你放心,该不会你是个连承诺都不敢许的胆小表吧。”
“好!答应你就是!”顾芳华咬着牙答应,又问:“那这件事你几时能给我回覆?”
“最迟明天这个时候。”
“一言为定,明天我带杜小姐到你这里听消息。”
程芷岚皱眉,“带她来做什么?这件事我本不便出面,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哦,知道了,我自己来就好,放心,不会让你和什么乱党谋逆之类的罪名扯上关系的。”看事情办成,顾芳华心情不错的抱起桌上的食盒。
程芷岚却无预警的技住她的手,“不是说这东西是送给我的,你又拿走做什么?”
没设防地被他按住,手背霎时传来他强硬的力道和温暖的热度,她忽然觉得挥身不自在,虽以往给人医病,男人的身体也碰过,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咳嗽一声掩饰掉内心的慌乱,并急急抽回手,“你都说了不喜欢吃,我还不拿走?太医院里有的是看得上这些吃食的人呢。”
“下次求人,要带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才算有诚意。”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就先放下吧,我虽然不吃,但是家中难免有些贪嘴的下人,分给他们,下次你再未时便没有人不认得你了。”见越波去而复返又带着她,他己猜到是怎么回事。
“也好,那我走了。”顾芳华略显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转身拉开房门,只见青鸾郡主己经离开了,她扬声问站在门外的邱越波,“郡主走了?”
他调侃道:“你们俩在里面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人家被挡在门外,不走还能干么?芷岚,落花有意随流水,你这流水何必无情?郡主人美,地位又尊贵,你娶了她只有利没有害,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坐在屋内的程芷岚淡淡道:“我最烦死缠烂打的女人了,礼义廉耻都不顾,只要男人长得好看一点就扑上去,连郡主的身分都不管,我可不想娶个花痴老婆。”
彼芳华回头打趣,“面对青鸾郡主那样痴情的美女还不动心的男人真的少见,程芷岚,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程芷岚眉骨一沉,“我若说我喜欢男人,你这张嘴八成又要编派我和越波的故事了。赶快走吧,你还想不想让我帮那位杜小姐?”
她抿嘴笑道:“你若喜欢男人,我就知道陛下为何这么宠信你了,至于越波……”她拍了拍邱越波的肩膀,语气肯定的说:“我敢说越波是喜欢女人的。”
被她这么一拍,邱越波倒是腼腆起来,尴尬地说:“你们俩斗嘴,把我扯进来干什么?行了,芳华,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太医院吧,这几天京城传有盗匪出没,很不安全的。”
“那就有劳你了。”话落,顾芳华和邱越波一边说笑,一边走出程府。
程芷岚在房门口默默看着他俩的背影,眸色渐深如墨。
程芷岚说话果然算话,第二天他便差人到太医院,说是和霍建申己经打过招呼,让那位杜小姐到刑部找一位李主簿,由其陪同便可去大牢见她父亲一面。
彼芳华得知这个好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告知己经搬到清园居的杜竿竿,杜竿竿自然干思万谢,也不敢耽搁,马上由家丁陪着去刑部找李主簿去了。
办成这件大事,顾芳华觉得轻松不少,心里十分高兴,虽说因此欠了程芷岚一个人情,但好在明确地和对方做了条件交换,这人情还得起,日后再见面也不怕对方拿话那榆她。
偏她是个劳碌命,刚打清园居回来,还不让她怎么休息,宫中又有太监未传话,说是刘妃身子不爽,请她入宫问诊。
爆中嫔妃众多,自从她被正式封为医官之后,这问诊之事自然少不了,她照旧提着医箱跟着那太监入宫。
这一回,来为她引路的小太监并没有上次冯贵妃身边的看起来神情那么急迫,顾芳华秉着问诊程式“望闹问切”,照例问那太监“刘妃几时病的”、“有什么症状”、“是哪里不舒服”云云,可那太监却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说:“主子没有交代,只说请顾太医问诊。”
彼芳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想,也许不是急症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况且除了女人们每月都有些不便说的隐痛,偶尔会有人找她开方抓药之外,这些殡妃们为了争风吃醋,难免心病纠结,一天到晚这里不适那里不舒爽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大都把了脉之后,她再随便开个补养身子、安神凝气的方子就安抚过去了。
这一回,当她来到刘妃的偏殿中,却不见宫女太监在门外伺候。她走进去时,屋内每扇门窗皆紧闭、拉上帘幕,生怕有阳光照进来似的。
彼芳华笑道:“这样暗的地方怎么看病?好好的人住在这里也得闷出病来,娘娘若是找臣看病,就要听臣的,先把这帘子拉开吧。”
“不必,本宫喜欢屋子里暗些。顾太医,近前些。”刘妃的声音凉凉的,没有半点亲近之意。
走到她床前,顾芳华刚要伸手,刘妃忽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无论你把到什么脉象,顾太医,今日所知之事,绝不许向外声张一个字!”
彼芳华一怔,直觉事有蹊跷。她犹豫一下,收回手,“娘娘若是不信任臣,可以另请高明,然医者只知抬病,其余之事是不会过问的。”
刘妃那秀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情楚,只依稀觉得她像是勉强一笑,“你若是把过脉,便不会这样说了。”
彼芳华的手指搭上刘妃的尺、寸、关三脉,凝神屏息了片刻,便讶异地说:“这是喜脉啊,恭喜娘娘……”话未说完,刘妃冰凉的手掌一下子紧紧捂住她的口,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许再说什么喜脉,一个字都不许说!”刘妃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语调狠厉,“你只要告诉我,如何滑掉这胎?”
闻言,顾芳华一惊,顿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到脚底,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皇室中最忌讳的大事——私生子!
拨开刘妃的手,她深深喘息了几口,低声说道:“娘娘可否让臣再次确认脉象,臣才好回禀。”
刘妃手腕轻颤,五指却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用把了,本宫信你的医术,也信自己的感觉,本宫肚子里是有个孩子不错,但本宫不能留他,他不能活在这世上,否则本宫就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