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恋情在秘密进行中。
擎曦托太子向皇上请假,发誓不把予月娶进门,绝不回京述职。
予祥、予恩没有一个可以说项的太子朋友,只好乖乖回任上当差,但有予廷、予博和予青帮松掩护,擎曦和予月,偷偷地谈情说爱。
太子跑一趟京城后、又转回临州,他带来皇帝的赏赐,千亩良田,万两黄金,和一块大大的金字招牌『平安侯府』。
后家不缺银子,但也得忙着寻地、买地、盖房子,这等风水大事,便是后羿再不乐意,还是得靠贺家人帮忙。
后羿一忙,擎曦和予月相处的时间自然多了,日里夜里,两人天天腻在一起,赏景聊天,下棋看书,就算啥事都没做,只消一个眼神,看见对方在自己身边,那个幸福惬意感便油然而生。
今天,二爷贺铭看中一块地,约后羿出门,趁这个机会,后家阿爹前脚走,擎曦后脚进门,拉着予月上马车,“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事实上,他们并不是去一个“好地方”,而是回孙家故宅。
下马车,予月竟熟门热路地跨进孙家院子。
“奇怪,门上的封条不见了。”她下意识说话,并未考虑太多。
“予月,你想起什么吗?”擎曦拉起她的手。
对哦,自己怎会这样说话,真怪……她注视他的脸,想了半天,摇头。
“没关系,别勉强自己,走,我们到园子里。”
她没问为什么要到园子里,好像根本知道他要做什么似地,她拉住他的手,一起前行。
走过前面两个院落,便听到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响,他们再往前行,不多久看到几百名官兵围着园子,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领头的队长认识擎曦,躬身放行,他带着予月走进去,不过几步功夫,就看见尹泰在指挥工人做事。
池塘的水被抽干,塘底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几名壮硕的工匠拿着锤子,一下一下敲着石板,把石板给敲碎了,再一簸箕、一簸箕运上来。
尹泰看见擎曦和予月,快步向他们跑来。
“怎么想到带予月过来?”
“这里是予月发现的,当然要带她来看看,怎样,挖得如何,里面真的有藏东西?”
“应该是吧,到目前为止,情况都和藏宝图上标的一样。”
“不知道数量如何,希望够多,能让国库充盈。”
“父皇说了,这几年风调百顺,再加上肃贪有成,从那些贪官家里搜刮出不少财富,若今天挖出来的东西能让人满意,下令免税三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真的?”予月惊讶问。
“当然是真的,依你们后家的生意,免税三年,多出来的银子一定然可以把铺子开到邻近各国去。”
“挣那么多银子做啥,人一生吃多少、用多少都有一定的数量,何必辛苦自己为钱汲汲营营。倒是我听阿爹说过,他小时候家里无钱无粮,很羡慕都居哥哥们可以上学堂,这些年,虽然在我阿娘的教导下读了不少书,可他心底多少存着遗憾,便想在全国各处寻地盖学堂、聘师父,不收学费,再提供一点银子,让有心念书的穷人家孩子有机会读书。”
“后家果然是积善之家。”
“若不是做善事,阿爹也不会有如今的日子,我阿爹曾经替一个死在路边的乞丐收尸理骨,不多久便碰到人贩子,他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我阿娘,后家才从此发达起来。我阿爹深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擎曦闻言,浓烈了眉眼,问:“予月,这话你什么时候听来的?”
“不就是贺爷爷第一次到我家里作客,问阿爹是不是做了啥好事,否则怎能娶到……”
话说到这里,予月自己也惊讶了,捂住嘴巴。她竟然记得?
见她这副表情,擎曦连忙把她软软的小手收进胸口,低声安慰,“别害怕,这样很好,一天一点、慢慢记、慢慢想,早晚你会想起来,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贺擎曦。”
“挖到了!”工匠蓦地一声热烈惊呼。
尹泰和擎曦、予月猛然回头看,石块底下,的确有铁板,见状,众多工匠急急松松去寻来绳子、将铁板吊起,在铁板底下,果然出现一个密室。
“放梯子下去!”尹泰出声,工匠们纷纷动起来。
“殿下,梯子不够长。”
“去后头林子,砍些竹子来用。”
擎曦问她,“想不想下去看看?”
“好。”
予月点头,擎曦揽住她的纤腰,一个纵身、施展轻功,飞下密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过去几年,他能夜夜偷渡到自己床边却不教阿爹发现,他的轻功,还真的是一绝。
“你还好吗?有没有吓着?”双足落在箱子上头,擎曦问。
“没有。”有他在,哪里有事情能吓得着她。
不多久,尹泰也飞身下来,他们并肩站着,擎曦没松开予月的腰,他们四下探看。
孙睿图真的很聪明,池塘面积不大,谁都不会想到,下面能理多少东西,所以宝亲王把整个府邸都给挖透、挖烂了,独独没想过池塘。
密室不大、却很深,箱子一个一个堆叠,叠上好几层,尹泰拍去箱子上头的灰尘,打开锁扣,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子。
予月心有感叹,当初若不是陈序东、陈尚礼父子贪财,怎会弄到满门抄斩,害死他们的,是钱还是贪婪?
他们并没有在下面待很久,擎曦便纵身抱着予月往上飞窜,下面的空气不好,而且阴冷潮。
“要不要四处走走?”他问。
予月点头同意,对这里,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两人离开挖掘之地,手牵手、悠哉悠哉、慢慢走,没有目的、只是随意,可予月还是下意识地挑了条自己感觉熟悉的小径。
半晌,他们走到一问低矮的屋子前头。
不明所以地、有几分迟疑,可她还是决定伸手推开门。
擎曦站在她身旁,静静观察她每一分表情,门扇的后头是间厨房,有灶有锅,还有几根柴火堆在角落。
她进门后,直接走向柴火旁的水缸,企图把压在水缸上头的木头盖子给掀开,那个盖子很重,擎曦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这样做,但他还是接手,把木盖给搬到一旁。
然后……
“没有!不见了?”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是惊讶、又是沮丧,说不出口的复杂感觉在心头冲撞。
“别急。”擎曦拥她入怀,在她耳畔轻道。
“你想找什么,我来帮你找。”
她想找什么?不确定啊,只是她的视线无法离开空落落的水缸。
擎曦不打扰她,任由她在水缸前头停顿,只是抱住予月、抱得很紧,他要把她所有的恐惧无助,全部驱逐出境。
他是个男孩、很小,约莫五、六岁左右,他蹲着,整个头理入膝问,两手抱着腿,全身蜷给成团。她有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回答了。
“小良,你怎么在这里?你阿爹、阿娘呢?”
小男孩口击清晰道:“有坏人来啊,他们拿刀子冲进来,一下子就把老爷、少爷、夫人……通通抓起来……小玲姊姊想救小姐,坏人用刀子刺进她的肚子……姊姊,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阿娘?”
她屈子对他说:“小良,明儿个我找人来帮忙,带你离开好不?”
“好……可小良得等老爷回来,告诉他,东西理在灶灰里。”
她弯子,找了根薪柴拨开灶灰,她挖很久,从里面找到一个小匣子,里面有一张皮革制的藏宝图和信纸。
她快步往前院走去,却听见脚步声,她闪身避在树后,没想到来人武功高强,一只爪子似的手掌箱住她的脖颈。
是擎曦!
他松开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文婉姊姊领我来的。”她拉住他的手。
“那个鬼女子?”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欢被她碰触。
擎曦的动作令她错愕,她蹙起柳眉,满眼疑惑地看向他。
她不明白他的冷淡,又握上他的手,他凝重了双眉,冷模的眼中闪过一分朋明白白、真真确确的厌恶。
“自重!”他看住她的眼光带着几分冷列。
一片迷雾在眼底浮起,她强忍哀伤,问:“那么,及笄礼过后,你还要上门向我阿爹提亲吗?”
“家里认定我与你的八字契合,若能成亲必成佳偶……我与你之间只是兄妹情谊,并无男女之爱,成亲后或许可以富贵繁荣,却无法相爱一生……”
泪水瞬间迷雾了予月的双眼,她想起来了,丢掉的那一年重新回来了,那些哀愁、那些沉重,那些压在胸口的阴郁像被一把钥匙打开,解套……泪水滑过脸颇,一滴滴跌入衣襟……
擎曦明白这个表情,她想起来了,想起在这个孙家大宅里,他对她的残忍。
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扳过身子,两人面对面,他勾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说三次对不起?”
予月知道自己哭得没道理,知道不是他的错,知道他受情蛊所控、身不由己,怎么还是哭呢,不理智、无理取闹,分明是她不好,他何必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伤心,对不起说那些无情的话语,对不起在夜深人静,没有把你拥在怀里,所以我发誓、发誓、发誓。”
“又是三次?”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展笑。
“对!我发誓一心一意待你,发誓看重你甚于自己,发誓再不让你流下泪滴,所以我要保证、保证、保证,保证你未来的每一天,只有快乐没有哀愁,保证让你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保证我是你唯一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予月用力点头,回答,“那么我承诺、承诺再承诺。”
“你想承诺什么?”
“承诺心底只装着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贺擎曦;承诺与你分享每一分幸福喜悦;承诺若是有女人再缠上你,我不会退却,即便伤心,也要当个面目睁狞的开陋女,强硬把你拉回身边。”
“说得好?我的妻子就是要有这股锐不可当的勇气。”擎曦两手一圈,再度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我喜欢你的承诺,但是,我是个得寸进尺的男人,你可不可以为我,再多做几个承诺?”
“你还想要什么?”
“承诺你永远不会变心,承诺你眼中只看得见贺擎曦,承诺你不只要我的一生一世,还要我的每个轮回。”
所有的伤心过往,在这瞬间消弥,她在他怀里笑得满足,这个男人啊,还是一样的恶霸,一样的专制,不过,她就是喜欢上了,有什么办法?
揽上他的腰,他的温暖驱离了她的寒意,深吸气,她闭上眼晴,想像着他与她的一生一世,想像他们的孩子,想像他们未来五十年的日子……
夏天,悄悄地,脚步近了……
孙沅沅醒得早,她侧身看向躺在身旁的男人。
曾经,她以为自己将一生顺遂,快快乐乐长大、快快乐乐嫁给阿秦哥哥、快快乐乐一辈子生活着,没想到世事不如所愿。
她也曾经恨过、怨过,埋怨命运为什么待她如此刻薄?可惜世间事,并非件件有解,只能顺心平意、接受下来,不肯接受的,只能一头撞死或拿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罢了。
说实话,嫁进后家,她当然会有不甘愿,但小玲的死换得自己活下,她怎能辜负她?
除了认命,孙沅沅别无选择。
身为一个女子,又是罪臣之女,能得一个栖身之所,已经是福德深厚。
但婆婆惜她、怜她,丈夫敬她、爱她,把她当成掌中珍宝,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矢志不移,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感动的呀。
所以她感动,所以她敞开心胸,所以她慢慢地欣赏他、爱上他,她与后羿的生命早已扭成一股绳,再也无法分开。
后羿取代了她心中的阿秦哥哥,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而她,她感激上苍、感激命运把后羿送到自己身旁。
柔软的眼光活在他身上,孙沅沅轻轻抚模他的脸庞。这个男人啊,她发誓,一生一世、与他共生死。
突地,后羿蹙起浓眉,额角流下点点汗水。
孙沅沅疑问。怎么回事?作恶梦了吗?
她想下床找帕子为他拭去满脸汗,没想到他会突然张开双眼、瞪得老大,她被他惊吓了,可他一看见妻子,连忙抱住她的腰,把头理进她月复前。
后羿两手紧扣住她的腰不放,她爱怜地顺着他的长发,心疼他发间已经出现斑驳银丝。岁月不饶人呐,一贬眼就是二十几个年头过去。
“怎么啦,这么大还作恶梦?”
“沅沅,我作了一个古怪的梦,那个梦真实得让我害怕。”他的眼晴无辜得像个孩童。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
“记得。”
“要不要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吓得着我们家后老爷。”她轻轻一笑,口气像在哄小孩。
“我梦见天上出现九颗太阳,把土地都烤裂了,河川也烤干了,井里掏不出半滴水,百姓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我看在眼里、气不过,拿起天帝给我的神弓箭往天上射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阳竟然被我给射下来,从高高的天空坠落,像只乌鸦似的。我快步跑向前,发现那只乌鸦居然全身长满了金色羽毛,我正得意扬扬呢,那只乌鸦居然慢慢幻化成人形,脚长出来、手长出来、身子……到脸个都长出来时……天呐天呐,我快吓死了,他居然是擎曦!
“贺老太爷对咱们这么好,我怎么可以射死他孙子,九泉底下,他一定不会饶过我,我恩将仇报,我是坏人啊!
“我后悔、我懊恼,可是,我又不能从头来过,怎么办啊,我急得道跳脚,擎曦就快要死了。他眼底流出血泪,哭着对我说:『你把我射下来,我怎么去追逐我的皎月,没有我,她将孤独千万年啊,你让我怎么舍得……』
“沅沅,那个梦好真实,直到现在,我还感受得到太阳照射在皮上的热痛感,耳边还听见百姓的哀鸣,而贺擎曦的眼泪……”
伸出手,后羿看看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两颖血红的朱砂痣,从小就有,那是贺擎曦的泪水吗?
听着他心病与现实交杂的梦境,孙沅沅叹息,此事她与贺老太爷深谈过,已是证实心中所想。
贺老太爷交给她一本册子,里面写着“后羿射日”的故事,她考虑再三,始终没把册子交给丈夫,担心丈夫那个执拗性子,会怀疑她联手贺家人,逼他把予月嫁给擎曦。
那天,她认下擎曦,他孩子脾气似地,气得好几天不与她说话。
“羿,你起来,我有书要给你看,等你看完,我们再谈,好不?”
看书?这个时候?
后羿不解,有东西压在胸口,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只想让沅沅抱着、哄着,才不要看什么书。
孙沅沅见他耍赖,笑着拍拍他的脸说:“乖,起来,一下下就好。”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她下床取来贺老太爷给的青皮册子,挪了挪位置,她让丈夫靠在自己肩膀看书。
后羿在看见书名——“后羿射日”四个字时,心陡然一惊,坐道身子,翻过书册一页一页往下读,他看得很认真,偶尔碰到不认识的字,也舍不得略过,非要向妻子给问清楚,直到书本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抬起头看向妻子。
孙沅沅解释,“这个故事不是我编的,凡是喜欢杂记散文的人都看过,你五个儿子也全都读过,那时他们还曾经背地里取笑,说祖父取名字不用心,随口找个旁人名字便用上了。
“我曾经问婆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婆婆说你小时候原本不叫后羿,叫做后春旺,可打一出生就常常生病,公公婆婆怕你养不大,只好花银子请算命先生帮忙看你的八字,算命先生帮你改名后羿。说也怪,从那以后,你不病不痛,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强壮,会会婆婆对那名算命先生感激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前辈子我真的把擎曦给射下来?”
她没回答,反问:“记不记得,你老夸我学问好,五个儿子都让我取名,独独予月刚生下来,你见是女儿便宠得不得了,说她比天上的月亮还美丽,就自作主张喊她予月?”
“我记得。”没错,六个孩子,只有予月的名字是他取的。
“记不记得贺老太爷第一次上咱们家,他介绍擎曦时说过,擎曦一出生便全身通红,全身发热,吓得产婆大叫,老太爷对照他的八字命格掐指一算,算出来擎曦前世是颗太阳,也不知道是惹了谁的眼,居然被人一箭给射下来?”
后羿点头,他有印象。
“记不记得小时候擎曦老爱和予月腻在一起,你看不过眼,找我商量,要把两个孩子给隔开,我回答你,『那是你欠人家的,得还。』”
孙沅沅望向丈夫。他该明白了吧,事情一件扣着一件,没人可以提前算计、谋略。
原来沅沅说的“欠”,不是指他后羿抢走贺秦的未婚妻,而是指他上辈子造下冤孽,这辈子得把女儿赔出去?
难怪他总有修理擎曦的,原来打前辈子起,他就看擎曦不上眼。
难怪贺老太爷第一次见到他时,上上下下打量老半天,眼底满满的像是怀疑、又像了然。
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血泪”,梦中,他接上金乌的泪水,滚烫的感觉还在掌心中间……
“金乌追皎月,追的是生生世世的爱恋,你心慈,怜惜百姓受的苦楚,却断送了他们的爱情。羿,你还打算继续固执下去吗?打算再阻他们一生、再断送他们一世恋曲?”
后羿叹息。他终于明白了,天数如此,他何苦再造一回罪孽。
何况,就算没有这场梦,他也无法否认,予月和擎曦在一起,身子变好、心情变好,荡在颊边的笑意,看得他心疼。
“沅沅,有空去找找贺老太爷,把贺擎曦和予月的婚事在阿娘的百日之前办办吧。处理好他们,咱们得开始操心儿子们的婚事。”
孙沅沅叹气。早该如此的呀,好事多磨,终是让这对小儿女磨出一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