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在瞬间落实,巳九莲反倒是轻松了。
曾经令他万分恐惧、令他食不下咽的一天终于来临,曾经他百般想要阻止,却也因此伤了最爱的人,而今,他选择其他的路走,让一切到此为止,他再也不必惶惶不安了。
巳慎思面色凝重,摆摆手。
“让她入殿。”
“谢父皇。”
不一会,一名老嬷嬷入殿。
那颈间明显的红色胎记,教皇后霎时眯紧美目,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她看向巳九莲,却见他神色泰然,无所畏惧,不由得疑诧。
“楚命妇?”巳慎思蓦地站起身。
“罪婢跪见皇上。”在搀她进殿的宫人退下后,楚嬷嬷双膝跪下。
巳慎思立刻走下台阶,将她扶起。
“何罪之有,你可知道朕以为你已经……”
“罪婢有愧,不敢见皇上。”楚嬷嬷老泪纵横道。
“你……难道是因为当年替皇后接生了死胎才离开宫中?”当年皇后生产时,他人在映春城,待他回京,楚命妇早已不知去向。
“不……”楚嬷嬷蓦地抬眼,指向皇后。
“那是因为皇后要杀罪婢!”
皇后神色不变,巳九莲却狠狠地攒起眉。
他原以为这件事就到他为止,为何楚嬷嬷连皇后也要拖下水?难不成是被巳太一威胁利诱的?
“为何皇后要杀你?”
“皇上,当年柳淑妃生产后,适逢皇后也要分娩,罪婢便立刻前往长生宫,岂料生出个死胎,皇后无法接受事实,竟怪罪于柳淑妃,将人活活杖责至死,甚至派人欲杀罪婢,罪婢只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没想到还是被皇后手下的人找到,险些老命不保。”
巳慎思沉声问:“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神冷,闭了闭眼,不替自己辫驳。
反倒是巳九莲无法忍受,怒声道:“这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
巳太一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
“父皇,楚嬷嬷是在七月地动之前被太子妃在映春城西救下的,据太子妃所言,当时有三名蒙面人欲杀楚嬷嬷,她将瞧见的其中一人面貌画下。这是太子妃亲手所绘的画像,请父皇圣裁。”
巳九莲无力回天地闭上眼。谁想得到一幅画竟成母后生死存亡的关键?!
巳慎思只瞥一眼,便认出那是武太监东甲。
“皇后,你为何要派人追杀楚命妇?”
他怒声咆问。
晏皇后情冷以对。
“因为楚嬷嬷被柳淑妃收买,伙同御医让本宫喝下催胎药,导致本宫产下死胎……本宫替枉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过分吗?”她就连解释也不温不火。
“那也该交由慎刑司处置,而不是私下处决吧!”
当年柳淑妃有错在先,加上怜悯丧子的她,所以他并未对她私下处决柳淑妃,事再行追究,这不代表她可以一错再错!
见状,孔贵妃朝儿子使了记眼色。
巳太一随即轻推楚嬷嬷一把,提醒她该进入重头戏了。
“皇上,皇后欲杀罪婢的主要原因,是——”
“住口!本宫一人做事一人担,任由皇上处置!”皇后怒声打断楚嬷嬷未竟之语。
不敢相信母后竟为了不让他的身分被戳破,打算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巳九莲的心隐隐侧动着,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疼爱着的。
二十几年来被冷落的悲伤似乎在这一刻都平复。
“你——”
“皇上,皇后要杀罪婢是为太子非太子的事实!”身后的碰触教楚嬷嬷急声道。
巳慎思惊诧地回头,精砾双眼直瞪着楚嬷嬷。
“你说什么?”
“当年柳淑妃怕孩子惨遭毒手,所以要罪妇先从宫外带回一名婴孩,将真正的九皇子给换出宫……皇后发现九皇子身上并无皇族印记,于是起疑心,在发现罪婢的行踪后,便派人灭口,实是她担优后座不保!”
皇后怒目瞪视,像是恨不得掐死她,让她再也说不出话。
而巳九莲深吸了口气,不再为已恐惧,只怕连母后也难逃罪责。
巳慎思垂眼睇着楚嬷嬷良久,哑声启口。
“你所言属实?”
“罪婢不敢欺瞒皇上。”
“你能否以朕之名发誓?”
楚嬷嬷不解地瞅着他。
这时外头宫人来报有人求见。
“歌雅?”扶贵附在巳慎思耳边说,巳慎思立刻喊道:“让太子妃进殿。”
不敢相信她竟然还在宫中,巳九莲眉头紧锁,瞪向扶她进殿的卫凡,只见对方一脸无奈地耸耸肩,更教他大动肝火。
千交代万交代,结果还是……
“皇上……”梁歌雅虚弱地走到楚嬷嬷身旁。
“嬷嬷,念在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我恳求你说出实情。”
一见是她,楚嬷嬷疑惑不已。
“梁姑娘,你为什么……”
“她是太子妃。”巳慎思代为回答。
楚嬷嬷轻呀了声,旋即垂敛眼眸。
“嬷嬷,记不记得在地动之前,你和我聊了什么?”她微喘着开口。
“你说,你子然一身,无夫无儿,独自流很二十几年……如果当初你真为柳淑妃狸猫换太子,那么真正的太子呢?”
她忙要卫凡掉头回宫,就是要揭穿二十几年前,一后一妃生产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楚嬷嬷闪避着,说不出话,而巳太一浓眉紧攒,暗恼就快要成事了,偏偏杀出梁歌雅这个程咬金。
“如果你真的把九皇子给带出宫,那么人呢?皇上待嬷嬷如此之好,嬷嬷岂可能不善待皇子?”梁歌雅身形摇摇欲坠,却执意问个明白。
因为她怀疑众人都被骗了,被柳淑妃的阴谋给骗了。
“是啊,楚命妇,如果太子非太子,那么真正的太子呢?”巳慎思追问。
楚嬷嬷咬着牙,百般挣扎之后,豁出去道:“罪婢没有带太子出宫。”
此话一出,朝上一阵哗然。
巳九莲和皇后不解地看着她,巳太一和孔贵妃更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愕然。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巳慎思怒咆着。
楚嬷嬷瑟缩了下。
“当年柳淑妃被御医诊断出胎儿已经没有心跳必须立即取出,但她心有不甘,便买通御医以药汇出死胎,再要罪婢将皇后的安胎药换成催胎药,让皇后提早产子,要是婴孩活着,便与柳淑妃产下的死胎交换,要是婴孩死了,那和她同是死胎,谁也没赢谁。”
听至此,皇后身形踉跄了下,浑身发颤。
“后来皇后虽然因为催胎药物而早产,但孩子是活的,罪婢便趁皇后昏迷未醒时,将孩子与死胎掉包,再将孩子交到柳淑妃手中……不久,御医发现皇后是喝下催胎药才早产,皇后大怒,追查之后,杖责柳淑妃,再领了柳淑妃之子为子,可事实上,那本来就是皇后之子“”
楚嬷嬷整个人跪伏在地。
“罪婢有罪,所以不敢问京!”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巳九莲感觉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原来,皇后是他的亲生母后!
这些年来,他恨之如骨的人,竟是他真正的母亲……如果,他没有和歌雅相遇,他不会历经悲痛,求佛重生,那么他不会前往映春城,歌雅不会救了楚嬷嬷,他就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
皇后同样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无法真正疼入心的人,竟是她的亲生子……他们曾经晨昏共处,她却不曾善待过他……这是什么样的命运啊?!
梁歌雅则总算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她没有猜错,没有让这对母子太迟相认,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父皇,太子身上没有皇族印记,这……”
巳太一急声道,想要扳回一城,岂料巳慎思微扬起手,公布答案。
“九莲的胎记在头皮上。”
巳太一和孔贵妃不禁错愕地看向他。
“九莲三岁生辰过后不久,有回不慎摔倒,头上摔出个伤,御医为方便治疗,就将那一处的头发给剃除,朕也因此瞧见他的胎记,所以朕从未怀疑过他的身分,朕只是不解,为何一后一妃生产,竟让楚命妇消失无踪。”他叹了声。
“原来,皇后是为保住太子才欲杀楚命妇……楚命妇,为何你一开始不说真话?”
这才明白为何皇上要她以他之名起誓,楚嬷嬷闭了闭眼。
“地动之后,太子托皇商照料罪婢,不料几天前有人将罪婢带走,要罪婢指控太子非太子,说罪婢要是不从,他便要杀了罪婢……”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巳太一。
巳太一神色一漂,蓦地弹指。
守在殿外的心月复一瞧见手势,立即有所动作。
突然,有一人领着数十亲兵如入无人之境的冲进殿内。
巳太一低低笑开,却见那人在殿前单膝跪下。
“映春城南防总兵薛海,叩见皇上!”
“薛总兵,辛苦你了。”巳慎思淡道。
巳太一错愕不已。
“薛海,你……”父皇的说法像两人有所朕系,而且往来甚密。
薛海扬笑道:“庆王,你以为末将是为何而来?”
“你背叛本王?!”
“不,是我看情事实了!”薛海面向巳慎思禀报。
“皇上知晓罪臣今日前来,是因为庆王要罪臣带兵入京叛变,但其实罪臣还有一事上奏。”
巳九莲当即明白,当初父皇会下诏要他和歌雅回京,全是薛海的杰作,但从一开始,他却是难以相信他。
“六年前映春城一没,乃是因为当时身为后援军主帅的庆王不愿振兵支持,才导致皇上被逼入窘境,最终落得梁将军为保护皇上而死的结果!”
梁歌雅不敢相信在将士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之时,巳太一竟怀着异心,想让自己父皇死于战场上。
“薛海!”巳太一重喝着。
“当年罪臣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未查明便将罪臣发放边境,罪臣心存报复,所以没有阻止庆王断援……可罪臣没想到,竟因此害死梁将军,罪臣这六年来没有一天不活在悔恨之中,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直到歌雅回到映春城,歌雅的直率无私,让罪臣汗颜,于是决定揭发庆王罪行!”说到激动处,薛海双眼泛红。
“罪臣自知罪无可恕,求皇上成全,让罪臣到黄泉下向大哥道歉!”
巳慎思垂眼,“来人!”
殿外禁卫军随即入内,听候差遣。
“皇上……”
梁歌雅欲求情,却听他道——
“将庆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