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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门前好孕来 第9章(2)

颠鸾倒凤第十式懒卧花丛间,褪衣儿剥啄,冰肌煨骨依不舍。

后来,文无瑕果然精神奕奕了许多,虽然事情仍多仍杂仍乱,他依然一袭白衣,翩然从容若清风明月,成为近日朝政内廷纷纷乱乱中的一只定海神针。

皇帝玄清风也终于自心爱姑娘离开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下夺兵分多路,一方面速速追查宫女阮阿童下落,另一方面为她采炼续命灵丹。

就这样,待诸事稍定之后,已是半个月过后了。

这天晌午,下了朝之后,文无瑕带着一盒房绍家娘子推荐的“孕妇必吃”青梅酥,愉快下了轿,脚下轻快地往松风院方向走去。

谭伯迎了上来,脸上满布许久不见的慌乱焦虑。

“相爷,您可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文无瑕清雅俊容笑意微微,打趣道:“怎么,厨娘又对谭伯你逼婚了不成?”

“不是不是,是迎春姑娘走了!”谭伯急得一头汗。

“谁走了?”他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心狠狠一撞。

“迎春姑娘。”

啪地一声,他手上的青梅酥坠然落地,跌了个粉碎。

“相爷,老奴该死啊,明明都叮嘱了看门的小子们要特别注意的,可没想到一大早,小笺就哭着跑来说迎春姑娘不见了,虽然大件的箱笼行李都在,细软包袱却不翼而飞,想是她怕动静太大走不了,所以只草草收拾了点东西就离开相府了。”

谭伯接下来的话在他耳边化为嗡嗡然模糊成一片,文无瑕面色白得像纸,修长挺拔如竹的身形瞬间像被霜打蔫了般,颓然地垮了下来。

她走了。

“为什么?这阵子不都还好好的吗?她答应过,不会那么快走的。”他喃喃自语,神情有些连茫。

“相爷要追吗?”谭伯吞吞吐吐,迟疑再三地开口,心底矛盾不已。

他不想相爷和迎春姑娘再纠缠下去,可心里也明白迎春姑娘是个好女子,而且相爷对她也不是没有情意。唉,事到如今一团乱,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良久后,一个干枯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

“不追。”

“相爷?”谭伯一愣。

“不是派人追。”他闭上眼睛,脸色依然苍白,声音疲惫得似再无丝毫力气。

“谭伯,让相府里身手最好的护卫立刻出发,赶上之后,隐于暗处保护她,不得有误。”

谭伯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天反应不过来。“您不把迎春姑娘接回府里吗?”

“谭伯,我能吗?”他神情忧伤,低声反问。

谭伯顿时哑口无言。

“我不能娶她,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她凭什么无名无分地跟我回来?”他涩涩地苦笑,自嘲道“今日若换成是我,我也不愿。”

谭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可叹世情如此,可恨人言可畏。身份越高,影响越大,越无法喜怒由心,任意而为。

“谭伯,下去布置人手吧。”他眉眼间掩不住深深寂寥,疲倦地挥了挥手。

“相爷,您放心,老奴定会让人护得迎春姑娘周全,绝不会再教相爷失望的”谭伯一抱拳,慨然有力地道。

文无瑕点点头,怔怔地伫立在原地,像是一时间再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是该往哪个方向行去。

饼了很久,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到松风院看看,心底隐约抱持着一丝小小的希望

也许她还在,也许她没走,也许丫鬟们弄错了,她只是出相府遛了一圈,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他脚下每走一步都虚浮得恍若踩在棉花上,直到来到松风院,屋里仍残留着她身上的脂粉香,有点艳,有点甜,却是越来越淡了。

文无瑕心下紧紧一抽,像是被什么狠狠掐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长长吐息了几次,这才稍微松开了一丝呼吸,强迫自己维持冷静。

丙然她的箱笼都还在,却不多,只是略装了夏冬几色衣物,妆台上不见她的小首饰盒,却留了某样物件在上头。

他走近妆台,目光紧盯看上面那个缝得有些简单,甚至是有一点点丑的青色荷包。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抬手触碰那只荷包,像是碰着了它,证实了它的存在,就象征她真的走了,只留给他当初她“愿赌服输”的彩头。

他修长大手紧握成事,用力之大,指尖几乎深陷入掌心内。

她真的走了。

“好丑的荷包。”他终于拿起那只青色荷包,看着上头粗陋的缝线,绣得歪七扭八的一株兰革,喃喃道“不是说要绣上小篆给我吗?就知道她大字也不识几个,又懒得问人,就想这样胡混过去了。”

说是这样说,他却是万分珍惜地轻轻抚模看上头绣的兰草、荷包缝线的边缘、束口的络子,突地,感觉到指尖像是捏到了荷包里的什么,他急急地打开荷包,在取出了折得小小四方的眼熟帕子后,不禁呆住了。

虽然有些旧了,可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帕子,因为这是文家蚕厂的天丝蚕料子,四边云纹织法,甚至是帕子角落绣的那个“文”字,也都是出自文府针线坊才有的独门隐线绣工。

她为什么有这个?

霎时,像是键一道惊天络雷重重击中,他脑际一阵轰轰然,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难道难道小春,你瞧上头的“文”字,难道这便是我的姓吗?只可惜只有姓,没有名。

小春,你别难过,我没有名字也不要紧的,以后……以后你就叫我“守诺”吧,因为窝要牢牢守住对你的承诺,一辈子照顾你,待你好,永远都不会舍下你。

小春,它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你好好留着,当是念想,也是凭据,你千万、千万等我回来相聚。

小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隐隐约约间,像是脑海深处有什么终于挣月兑了重重的压抑禁箍,破雾而出。

文无瑕睁大了眼,整个人僵住了。这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从他的喉头逸出的只字词组?

双鬓陡然阵阵剧痛,他紧紧抱住头,支离破碎的光影和残音在他的脑袋里飞舞、打架

在痛到浑身冷汗狂冒,浑身颤抖之际,他眼前闪现了一幕又一幕……

他落水前的情景

他苏醒过来,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满脸疲惫、却笑得如灿烂艳阳的笑脸

她粗手大脚却真心热切的照拂,让他饱受惊吓又忍不住嘴角频频上扬

她叉腰作茶壶状撒泼痛骂白嫖姑娘不给钱的寻欢客

他病体初愈后,悄悄把她趴睡在桌上流口水的娇憨模样画了下来

小春,我真该死,我竟然忘你!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坠然崩塌了

芜州石城是个依山傍水,三面有驿站官道经过的小城,占地虽不广,却是百业兴旺,热闹非凡。

那筑于河畔,每到夜晚便笑语声声,香风处处的怡红院今日却极为反常,一到黄昏便挂起了“东家有喜,本日公休”的牌子。

“作死了,喜什么呀?”夏迎春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坐在团锦太妃椅上才喝了一口蜜枣茶,听见龟公笑嘻嘻地报说了外头挂上的牌子,那口茶险些喷了他满脸。“老娘还没正式嫁人哪,去去去!把那牌子给我摘下来,改挂那一块“东家不爽,歇业三天”的牌。”

“哎呀……我的好春老板,你终于回来了,这自然是天大地大的大喜事,小标他也没挂错牌呀……”怡红院头牌红姑娘宝香笑吟吟地道,手中团扇连忙帮她扇风。

“是啊,况且”另一名花姑娘宝月羡慕地模了模她浑圆的肚子,眉开眼笑的。“这不正是“东家有喜”吗?”

其他花姑娘也欢天喜地围着她,迫不及待地和她诉起了别后情衷。

夏迎春喝着熟悉的酸甜蜜枣茶,看着一张张熟悉的亲切笑脸,多日来的抑郁忧伤之情,瞬间被冲淡了大半。

终于回家了。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来,努力忽略左胸口那空空荡荡的怅惘感。

“这阵子生意怎么样?有没有偷懒?”

“唉,自从春老板不在,生意至少掉了两成,可也没法子,咱们姊妹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也及不上你的三分手腕哪!宝香叹了口气,苦恼地道:“我是头牌,总不能夜夜都出面招呼,选出来当总管的宝妍偏又是个老实头,还有宝月、宝桂、宝芽、宝蕊、宝茶这几个,床上功夫没话说,但应付起刁客来,火候又差了大半。最气人的是宝燕,居然被个甜言密语的商客勾了去,自付赎身银子就跟人跑了。”

宝香竹筒倒豆子似地一古脑儿诉苦个不休,夏迎春濑洋洋地支着头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时,登时火气蹭地冲了上来。

“什么?自付赎身银子?那死蹄子居然给老娘玩倒贴?”才拍桌吼完,她顿觉不太对劲,脸上怒色转为心虚,悄悄地红了。“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唉,冤孽啊。”

其他人也面色古怪地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又有些怯然不好意思。

“咳,春老板,你……找到守诺哥了吗?”终究是小标初涉江湖,不谙世情,月兑口问出了大家都很想问、但没人敢问的禁忌话题。

一时间,四周陷入沉沉的静默僵凝,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夏迎春手中的蜜枣茶停顿在半空中,眼神黯淡了下来,神情像是恍惚又像是悲伤,半天后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他不在了。”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道“所以以后我和宝宝的吃穿用度,可都靠你们啦!”

宝香心疼地看着她,随即娇声娇气地一拍胸膛。“那是当然,我可是宝宝的干娘,若生下来是闺女儿,嫁妆添箱什么统统包在我身上,要生的是小扮儿,将来干娘帮他娶老婆,聘金我付!”

“还有我们呢,我们的私房以后除了养老以外,全都给宝宝!”

“是呀,我们怡红院的小鲍子小小姐,将来吃的穿的用的,绝不能输给外面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户人家。”

“一定把宝宝养得白白胖胖,每天开开心心……”

大家七嘴八舌兴奋地说着,夏迎春看着他们,感动得眼圈儿渐渐红了。

连些都是她的家人……他们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没有谁嫌弃谁,没有谁自以为比谁高贵,什么身份、阶级、名声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统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永远相互扶持相互关唉的至亲家人。

回家真好

她吸吸鼻子,含泪真心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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