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口询问,吴桂兰已经转进了帘子后面。一阵细碎的翻东西声音之后,她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盒。
“害你也被那个贱女人伤到了,我先给你的伤口消一下毒。”她笑着把纸盒放在旁边的炉板上,从里面拿出棉签和红药水。
林修乔皱眉拒绝:“不必了。”只是小小的指甲刮伤,用不着小题大做,倒是她那件事让他无法放心,“她说的是真的吗?”
“嗯……”并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吴桂兰执意将醮了碘酒的棉签涂上林修乔的脸,“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这男人好像是越看越好看呢。
林修乔没有再试着躲开那棉签,“你有艾滋病。”他毫不犹豫地重复,丝毫不担心这样的直接会让人下不来台。
一声轻响,吴桂兰将涂过的棉签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淡淡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后悔了?”她很清楚有的事情一旦产生了怀疑,解释是没有用的,尤其还是这种宁可信其有的事。
从包里拿出还未捂热的五百块钱,她放到他面前的纸盒子上,“还未做过,用不着担心。拿回你的钱,马上从这里滚。”她冷笑,懒洋洋坐进另一张椅子,说不上心中突然而来的失望是为了钱,还是其他什么。
“你他妈的,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艾滋病。”林修乔根本扫也不扫那钱一眼,而是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探过身一把抓住吴桂兰的衣领,咆哮道。他没想自己难得一次的放纵竟然会落得这种下场。平日他并没少逢场作戏,但从不碰这种低级妓女,当然更是做好安全措施,昨日因为和嘉嘉吵架失去理智,才会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发泄。呵,想不到……
没想到这么斯文的男人也会暴粗口,吴桂兰没被吓到,反而笑了起来,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执意要知道自己是否染病。
“没有。”说了又如何呢,他会信吗?她平静地回答了,却并不期待得到他的信任。
“你……”林修乔还想逼问,这才发现她已经回答了,不觉有些颓丧地松开手,坐回椅内,烦躁地扒了下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这时他才知道她的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知他为什么会那么烦恼,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孩?吴桂兰蓦然想到这一点,心中豁然开朗。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说得通了吗,要不然他干吗紧张?
“喂,倒底还做不做?”她直接问,不想将自己的时间耗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结果什么也捞不到。
做?林修乔抿紧唇,很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想到嘉嘉,只好硬生生压下这种,看着女人的目光再没有起初的温和。
“我现在没心情,不如你陪我聊聊天。”他控制住脾气,缓缓道,在看见女人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时,立时会意地补了一句,成功堵住她的拒绝,“钱照给。”
只是聊天就可以赚那么多钱,吴桂兰从未碰到这么好的事,自然不会不答应,当下将纸盒子上的钱又收入自己的口袋里,笑眯眯地答应:“行。那你先等一下。”说着起身将盒子拿起,放进布帘后面,对自己脸上的抓痕却并没处理。出来后,又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将平日自己喝水的杯子洗了,又用开水烫过,才倒了白开水端到林修乔面前。
“你喝水。没什么人来,所以只有这个我自己用的杯子,嗯……不过我有洗干净,你别嫌弃。”她一向不将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付了不少钱,却连一杯像样的饮料也没有,这实在说不过去。
林修乔依然表现出良好的教养,道谢后接过杯子捧着,目光不由落在白色绘有青花的瓷杯边沿,那里缺了一小块,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他从未想过一个妓女竟然会过这样拮据的生活。这屋子虽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并没有妓女常有的颓废烟酒味道,也没有她身上那让人反胃的香水味。布帘隔着视线,但不用想,那点地方只够放一张床。
看他捧着水杯,却并不喝,吴桂兰眼中有着看透的笑意,也不是如何在意。比起以往接的那些客人,这个男人算是对她最尊重的了,她也并不期待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她是出卖的女人,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用不着把自己看得有多清高。
“昨晚嘉嘉一直和你在一起?”沉吟了半响,林修乔状似随意地问。一想起今天早上嘉嘉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的样子,他就心痛不已,偏偏她又死活不开口,这才让他不得不另想办法。而眼前的女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吴桂兰一听,立时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从她这里知道那妞儿的事,也没多想,当即和他挑明了道:“不瞒你说,昨晚的确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过除了以为自己被感染上艾滋病毒外,她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劝你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说这些话,还是看在那五百块钱的分上,不然她会直接赶人了事。
“艾滋?”林修乔心中升起不安,没想到嘉嘉和自己碰上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不认为嘉嘉会像自己那样在外面乱来。
吴桂兰笑,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上伸到他的面前,“我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她的伤口沾到了我的血。你最好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看到在那有着厚茧,不似一般女人娇女敕的掌心上横着的一道寸许长未经过处理的整齐伤痕,林修乔的眉纠结起来。
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祸害!
竟然……怀孕了?!
看着验孕纸上出现的两条明显红线,吴桂兰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每月都有吃长效避孕药,接生意的时候也都做好防护措施,怎么可能?
也不知走什么霉运,自上次多管闲事之后,这两个月生意奇差,不是正在谈的生意被人抢走,就是遇到警察,有一次还被抓进局子里蹲了一晚,最后是缴了几百块钱才被放出来。就是这样也能怀上?
早上起来刚泡了面准备应付一顿,却突然犯恶心,这让她心中稍稍打了个突。这几日都是这样,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想吐,而且倦得厉害,一坐下就想打盹。之前只当是由于收入锐减,心情不好,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如今静下来仔细一想,她的那个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做她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特别的敏感,既然起了心,自然会马上想要弄清楚,以便尽快做出应对措施。于是顾不得吃面,她跑去药店买了验孕纸,打算先自己确认一下。
而如今看这纸条,好像是真有了。
将纸条丢进废纸篓里,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其实在做这一行的时候,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该有的心理准备,但有是一回事,而真正怀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真他妈的,也不知是哪个男人的。
吴桂兰有些恼怒地喃喃骂了一句。她可不打算为那些在外面乱搞的王八蛋弄个野种出来。几乎用不着考虑,她们一旦怀上便只有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去私人诊所做人流。而她,自然也是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吴桂兰便来到了那个其他姐妹常去的诊所,天冷,诊所还未开门。她在外面站着,打算等医生来。素着脸的她看上去比化妆后要年轻许多,淡淡的眉,单眼皮,眼角微挑,唇色苍白,没有狐媚的勾人,却清清秀秀的,不说话时就像一个刚从乡下进城里的纯朴女孩。事实上她年纪也并不大,腊月里才满二十二,可是做那一行已经有两年多了。
天空突然飘起雪来,先还是细细的像盐粉一样,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的,渐渐迷了人的眼。
吴桂兰依然穿着她那件袖口和下摆都磨得有些毛糙的旧大衣,一向披着的头发扎了起来,围了围巾,雪花落在身上和发上,并不会马上化去,而是渐渐堆积起来。她觉得脚有些僵冷,只能不时地在原地跺跺,然后从袋中抽出始终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气。
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她不满二十,刚从牢里出来,身上没有一分钱,还欠着一个老乡的账,而英妹儿又恰在此时考上重点大学,学费对于家里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吃够没文化的苦,她不愿意自己的弟妹们再如她和爸妈一样,于是便跟着一个在牢里认识的姐妹做起了这一行。那个姐妹在一年前因为吸毒过量死了,她便越发爱惜起自己的命来。
妈的,医生死哪去了,现在还不来。撇唇在地上啐了一口,她慢慢晃悠着离开了诊所的大门。晚点再来吧,再等下去,不必做手术,她就要先被冻死了。
坐牢的事家里人到现在都被瞒着。想到坐牢,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现在想来,坐那个牢还是因为她没文化也没有钱吧。当时才十六岁的她在一户人家里当保姆,刚从乡下出来的女孩儿懂什么,被女主人的两滴眼泪就弄得义愤填膺,答应和她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谁料这奸是捉到了,但后来反莫名其妙变成那女人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想尽办法要与他言归于好,而自己则成了她讨好自己男人的工具。为了不和男人离婚,那女人竟然用药帮着男人强暴了她,而且还把她每天都绑在以前睡的小房间里供男人玩弄。
可惜她吴桂兰从小到大就不是任人欺负而不还手的主。那一天,她哄得那男人去了戒心松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然后用在学校里打架累积起来的经验将男人狠揍了一顿,临走前让他断了子绝了孙,又把那个女的脸给划花了。
她这么做究竟是不是该坐牢,她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反正已经坐了,再去追究该不该,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隐隐地,她知道在这事上自己吃了亏,只是一个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的乡下女孩,又有谁愿意为她出头呢。所以她从来也不想,也不抱怨。
抱怨有屁用!她突然笑了起来。一想起那个被她划花脸的女人最后看她时那恶毒怨恨的眼神,她就觉得特滑稽,好像最应该恨的人是她才对吧。
摇了摇头,她把这些陈年往事都抛开,发现自己已来到市内最繁华的街道上,即使在下雪,路上行人仍然很多。身旁是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着一首时下已经泛滥大街的歌,她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跟着哼了起来。每天走在路上都有得听,想不会唱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