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仲然出院后,乔嫒理所当然地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这个小晨会叫着“爸爸”的男人。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格子衬衫,有些随意散漫,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纪小上很多。
实际上是因为小晨说:“我最喜欢格子布了,所以爸爸穿格子衬衣最好看。”
安仲然就乐呵呵地买了七件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他不喜欢扣扣子,会露出里面贴着肌肤的T恤,看上去像个温和无害的大学生。对于一个失忆的人,他似乎十分自得,对凭空冒出的妻女十分喜爱。
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乔嫒正微笑着和小朋友打招呼,本来乖乖坐在小板凳上折飞机的小晨忽然俏生生地冲着窗户外叫了句“爸爸——”然后乐颠颠地跑出去,安仲然蹲下来将她抱在手臂上,然后冲着一脸错愕的乔嫒傻笑,小晨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安仲然看起来十分快乐地走进教室,走到乔嫒身边。
小晨细着嗓子说:“妈妈,爸爸来接我们回家。”
教室里本来就吵,这回更是炸开了窝,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原来小晨是有爸爸的啊!”
“小晨的爸爸比墨阳的爸爸长得还好看。”
“胡说,我爸爸那叫帅。”
……
乔嫒心里微微紧了紧,她伸出手模了模小晨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愧于这个女儿的。
她转过身,拍拍手掌,“大家记得出教室的时候翻牌子知道吗?”
“知道——”小朋友们齐声回答,然后一个个牵着父母的手到乔嫒面前和她再见,乔嫒叫着每一个小朋友的名字打招呼,不多久孩子们就走光了。
乔嫒关上窗户,锁了门,和抱着小晨的安仲然一起走出学校。
夕阳西下,投影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小晨忽然问:“爸爸,你什么时候走?”
安仲然一愣,“爸爸为什么要走?”
小晨说:“因为爸爸是忽然冒出来的啊!而且听妈妈说爸爸没有了记忆,这样是不是等记忆恢复了就要走了?”
安仲然看了看旁边的乔嫒,然后问:“小晨想要爸爸走吗?”
小晨想了想,她低垂着脸,脸上蒙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影,“没关系的,爸爸不在也没关系的,我和妈妈在一起很好。”
安仲然紧了紧手臂,“如果爸爸想要一直陪着小晨呢?小晨会赶爸爸走吗?爸爸啊,想每天这样接小晨和妈妈回家,然后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看见小晨和妈妈的笑容。”他看着小晨,眉眼淡淡地弯着,“可以吗?”
小晨看了看一旁的乔嫒,见乔嫒一直没反应,她细小的胳膊紧紧地抱着安仲然的脖子,小脸贴着安仲然的脸,“我不知道,小晨要和妈妈在一起。”
经过一家蛋糕店,安仲然侧过脸来看着乔嫒,“小晨要过生日了吧!”
乔嫒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安仲然不敢看她,只紧紧抱着小晨。
“嗯呐!我还有二十八天就五岁了哦!”小晨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指。
安仲然干咳一声,“小晨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小晨弯着眼睛说:“我想要世界上最大最好吃的蛋糕。”
安仲然说:“那有什么,到时爸爸送给你。”
小晨的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可以请小朋友到我们家吃蛋糕吗?”她偏着头,露出不符合小孩子天真本性的狰狞表情,“我一定要请林墨阳那小表!”
安仲然打了个寒颤,“为什么?”
小晨微仰着头,“我要让他看看我们一家三口多么幸福!”
安仲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敢情小晨一直在利用他打击她的死对头?
他咳嗽了两声,脸涨得通红,“那个,小晨……”
“什么?”
“你上次说如果墨阳再欺负你你要踢他踢到——”
一提到林墨阳,小晨周边的气压都下降了几度,她握紧小拳头,“我要踢得他不能人道。”
乔嫒直直地瞪过来了,想是小晨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小晨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安仲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小晨知道,咳,那个‘不能人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晨点点头,看到乔嫒没有表情的脸忙又摇摇头,她本来聪明,很快就发现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
安仲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好问:“小晨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
小晨怯怯地说:“电视里有放,好多电视剧里都有用。”
安仲然和乔嫒免不了同时咒骂现在的电视剧都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仲然继续温言教育着他女儿,他满脸尴尬,“那个,反正不是很好的意思,女孩子最好不要用哦!”
小晨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乔嫒的脸色,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一回到家小晨就噼里啪啦躲到自己房间里。
安仲然一脸不解,“小晨怎么了?”
乔嫒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没什么,晚上吃南瓜可以吗?”
“啊,可以。”安仲然站在客厅里,他发现只要面对乔嫒,小晨就特别小大人。
厨房里传来乔嫒洗菜切菜的声音。
安仲然走到小晨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晨,是爸爸。”见门内没有动静,他推开门见小晨双臂环膝坐在幼儿床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安仲然走过去坐在旁边,温声问:“小晨,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小晨瞪着他,“都是你不好!”
安仲然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爸爸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晨跳起来站在床上,“你明知道我说错话为什么还要在妈妈面前那样问我?”她十分委屈,“你就是想要妈妈生我气不理我是不是?你是坏爸爸!我不要你。”
安仲然脸色苍白,他的大掌握住小晨的小手,“小晨——”
小晨使劲拿脚踢他,像小蛮牛一样发着倔。
安仲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由着小晨对他踢踢打打。
一阵敲门声响起来,只见乔嫒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站在房门口,“小晨,不要胡闹。”
小晨低着头,“对不起,妈妈。”
乔嫒说:“没关系,可是你踢坏爸爸的衣服我会很难办的。”
“我知道了。”
乔嫒于是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安仲然有些哑口无言地看着这对母女,乔嫒她,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在照顾着幼小的女儿?
乔家是标准的两室一厅,乔嫒和小晨一人一间房后安仲然只好睡客厅的地板,此时安仲然双手交叠在脑后,漆黑的室内,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
半夜的时候窗外电光闪闪,雷声轰隆,不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右边的房门忽然被打开,小晨抱着和她一样大小的维尼熊站在房间门口,轰隆一声雷响,小小的身体簌簌发抖。
安仲然坐起来,“怎么了,小晨?”
小晨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爸爸,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安仲然走到她面前,将小晨抱起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当然可以。”
第二天,乔嫒从房间里出来,奇怪地发现地板上的安仲然抱着小晨睡得正熟,这父女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她看着窗外鲜脆欲滴的树叶轻摇,才恍然大悟,昨天晚上好像下了好大一场雨。
她性子向来冷淡,小晨刚出生的时候很会哭,她怎样哄小孩子就是不买账,她心中烦闷,又有邻居前来抱怨,她单身养孩子,闲言碎语自然也不少,后来她买了一个透明的可隔音的大盒子,挖几个孔,小晨每每哭闹得她不耐烦她就直接将小晨放进盒子里,耳不听心不烦,自己坐在一边边看书边观察,什么时候小晨不哭了再把她抱出来。
这样子慢慢地,小家伙似乎也知道在乔嫒面前哭泣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所以小晨自从会说话走路以来都很少哭了,故意在外人面前博取同情分的时候除外。小晨两岁的时候,早已不耐烦的乔嫒直接把她丢进单人房,刚开始每天晚上乔嫒都要起几次看看情况,到后来就干脆不管了。也不是没出过状况,小晨三岁的一天深夜里发烧到38度半,外面又刮风又下雨的,行人根本不能行走,这里是小镇,到了夜晚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何况是这种天气,更不用说出租车之类的。乔嫒一宿未睡,用尽镑种她从书上看到的急救知识才拖到第二天早上,也算是有惊无险了。不过好像自从那时候起,小晨都特别害怕打雷下雨,如果刚好是夜晚,小丫头就完全不能入眠,一开始乔嫒也是抱着小晨睡,可是乔嫒一睡着就会将小晨推开,那种时候小晨就在她旁边坐一夜,第二天一定会有微烧,然后不能起床。
不可置否的,乔嫒从小到大都从来没有照顾过人,更何况是小孩子,即使她找了幼儿园老师的工作,而且小朋友们好像还很喜欢她的样子,但真正与自己的女儿相处时,她很难昧着良心温柔。
乔嫒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轻轻叹口气,她轻轻推着安仲然,安仲然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啊,天亮了?”
乔嫒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嘘声状,轻声说:“抱着小晨到我房里去睡吧!地上有凉气,我做好了饭叫你们。”
安仲然点点头。
乔嫒在厨房里忙碌着,安仲然洗漱完后靠在厨房门口,“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吗?”
乔嫒说:“我想吃油条,你下去买吧!在拐角的地方就有卖,电视机上的盒子里有零钱。”
安仲然就趿着拖鞋去买油条了。
乔嫒不由得弯起了唇角,谁能想到有一天安仲然会做这么平凡的事情呢?
小晨揉着眼睛走到厨房门口,“妈妈,爸爸呢?”
乔嫒弯下腰试了试小晨额上的温度,“爸爸下去买油条了,还是有点微烧呢!”她抱着小晨,拿了温度计帮她插好。
“爸爸身上好暖和,一点都不冷。”
“是吗?”
“嗯,不过早上的时候爸爸的脸上很扎人,是不是所有的爸爸早上的时候脸上都会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