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了这方法不好嘛!你偏不听!现在可好,彩兰跑了,你打算怎么办?”
黄昏夕阳落在皇宫上,争吵声来自书房,皇帝段晔虎连同宰相慕晓阳一块儿坐在房内,皇后洪香绫则是眉头紧蹙地瞪着两个大男人。
“我哪知道彩兰性情会这么烈,不和亲也不说一声,居然直接走人?”段晔虎半掩面对着窗外,有些无心思考。
人都跑了,现在要不就取消和亲的主意,要不就快点秘密把公主找回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不管她性子烈不烈,哪个姑娘家会高兴自己的婚事被当成生意谈?这种心情你又不是不懂!从前你当土匪的时候我们为了这些事吵过几回,你都忘光了?”洪香绫板起面孔,美丽的粉颊上染着因怒气而泛开的红晕。
她这皇帝丈夫,从前虽顶着五皇子身分,却因被为恶多端的大皇子刻意追杀,所以流亡至关外,当过一阵子土匪头子。
就连她,当年都是给段晔虎抢去当押寨夫人才相识的。
当时她抵死不从,为着姑娘家嫁与不嫁的意愿和段晔虎抗争到底,最后终于让段晔虎明白,对待女人,除了哄跟疼,也得花时间多了解。
这回慕晓阳突然提出和亲的主意,她原先是反对的,毕竟在婚嫁这人生大事上,她已是过来人。
可当她听过慕晓阳打听回来的消息,知道对方的六皇子韦尔阳确实如传闻中那般亲切好相处,为人正派,而且最重要的是,由于身为最小的六皇子、又甚得众人疼爱,所以这位六皇子并未涉入争权夺利的黑暗中。
像这样的物件,听来确实是挺不错的,所以在慕晓阳的再三游说下,她便往段彩兰那儿探了探口风。
谁知道……段彩兰表面上只是闷不吭声,可骨子里却像透了直来直往的皇帝老爹段晔虎。
他们不过是约略提起和亲一事,夸赞了一下对方人品,连六皇子姓啥名什么都来不及向她介绍,她就给开溜了。
微鼓粉颊,洪香绫越想越是担心,不由得往段晔虎瞪去,“我就说这孩子脾气像你!也不想想你几时乖乖听话过?还妄想叫你女儿听话呢!”
虽说身为后宫正主、靖国国后,但私底下洪香绫依旧是平民小泵娘的本性,与段晔虎这皇帝丈夫一样是呼来喊去的。
段晔虎也从没拦着她,毕竟他在边关外流亡多年,当了好些年土匪头子,自由惯了后再回到宫里,委实是有些闷的,因此私下与当年一块儿逃难的好兄弟慕晓阳、以及妻子洪香绫相处时,他同样不拘小节,说话也没管礼数。
只不过,今天洪香绫这番指责,真教段晔虎要大声叫屈了。
“小绫,你该不是忘了,彩兰是我大皇兄的女儿,你别病急乱投医,什么事都搅和在一起说成不成?”段晔虎没辙地摇头。
“好啦!就算她跟咱们不是亲生,好歹也相处那么多年,个性多少会受影响啊!”洪香绫不满地微噘芳唇。
对,她是忘了,不过在她看来,段彩兰的脾气是真的跟段晔虎比较像,却与狡猾又贪图享乐的大皇子半点不像。
所以,这不能怪她老是忘记段彩兰不是段晔虎亲生的女儿嘛!
“这确实是有些超乎我预料之外了。”坐在段晔虎对边的慕晓阳一脸悠哉地啜着茶,语调与态度完全没半点紧张感,倒像跑了个公主不能和亲并不是什么要事似地。
“你还闲在这里说风凉话!万一彩兰在外头遇上危险该怎么办?”矛头转向慕晓阳,洪香绫没好气地怒道:“你不是全靖国脑袋最聪明的才子?还不想点办法?要知道彩兰会跑掉,有大半原因是为了你提出来的和亲哪!”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慕晓阳在段晔虎尚为五皇子时,可是靖国第一的才子,还被延揽入宫,成为段晔虎的师傅。
就连起义回京、剿灭大皇子重夺皇位,这些计划都是慕晓阳一手策画的,所以要想快点找回段彩兰的话,问慕晓阳总没错吧?
“和亲这主意,我也是先问过大哥与嫂子的,责任不能都推到我身上。”慕晓阳虽然很想坚持应有的君臣之礼,不过为了避免段晔虎飞来白眼,只得以兄弟相待。
“就算责任一人一半,要找人还是问你比较快。”段晔虎深知这兄弟兼师傅的能耐,既然他都能一手遮天,让他这流亡在外的五皇子重新登上帝位,要从茫茫人海中寻到镜平公主,又有何难?
慕晓阳仅是微一耸肩,“其实要找人只要有方向就好办,依公主那与大嫂如出一辙的烈性子看来……”
话还没说完,这次换洪香绫往他瞪去:“你失忆呀?彩兰不是我生的,哪来的如出一辙!”
罢刚段晔虎跟她才吵着这事,慕晓阳是皮痒了吗?还提!
“哦,好吧,那么依公主与嫂子那宛如亲生、犹若同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性看来,我想应该很容易推算她逃往哪去,如果要算出详细点的脚程与距离,就要详细清点公主带走的东西有多少。”
其实慕晓阳也觉得段彩兰跟段晔虎、洪香绫真的很像亲生的,不过大哥与嫂子说话比他大声,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还是闭嘴不应为妙。
“怎么说?”段晔虎往慕晓阳瞧去,心里有了底,“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她会上哪去?”
“公主不是傻瓜,真有心逃亲,就不会留在靖国,也不会去东莱国,所以大哥就不必往这两个地方找人了。”慕晓阳果断地应道。
“什么?不在靖国也不在东莱国,那要往哪里找?”在洪香绫听来,这寻人的范围似乎又更大了。
“彩兰聪明,确实如你所言,不会笨到自投罗网,因此她会去的地方……”段晔虎跟着沉思起来。
“姑娘家脚程慢,彩兰公主不论雇车或以马代步,才两日光景不会离开太远的。”慕晓阳微笑应道。
“你是指,她应该去了离靖国京城最近的国家?那不就是蓝舟国?”洪香绫恍然大悟。
“这仅是推测,不过应该相去不远。”慕晓阳依旧笑得悠哉,“说来还真像,想当年嫂子不也是为了逃亲,所以只身骑马入边关?血脉传承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议……”
这句一听就知道是在暗地嘲弄他们夫妻养出来的孩子、都与他们同样性子的回答,教段晔虎与洪香绫忍不住白眼一翻,同时迸出抗议之音──
“就跟你说了,不是我们生的!”
犹不知宫内正为自己的和亲大事闹翻天,段彩兰仅是拉着年轻公子没命似地奔逃。
总之,离人群跟热闹越远越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段彩兰带着那年轻公子,一路上净往人少的地方跑,越过人群嘈杂的大街、穿过屋舍繁密的巷弄,终于在一处看来幽静的小巷道尽头停了下来。
这儿隔着竹篱笆与一户人家的养鸡圆相对,两三只鸡悠哉地走动着,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段彩兰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依在墙上连着吸气吐气了几回,总算让自己不再气喘如牛。
至于被她一路带着跑的年轻男子……
“姑娘可还安好?”温雅嗓音传来,教段彩兰仰起了脸。
方才一阵混乱,无暇注意这男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相貌端正、白白净净,如今定神一瞧,才发现他不只是生得俊秀。
若不是亲眼见识过他的俐落身手,他绝不会相信这男人能打倒三个足可称为壮汉的大男人。
他的骨架不粗,身形很是纤长,抓着包袱的手指指节分明、细腕看来弱不禁风却颇为结实。
细眉横额,看来多了分柔弱,但他的眸光却晶灿无比,宛着流星坠地。那带着几分柔细的面庞曲线,渗透着一股不知打哪儿生出来的亲和力,衬上他看来无忧的笑容,更添春意。
他一身衣料全是上等缎子,腰饰上的玉佩也颇为珍贵,想来这男人若非出身良好的少爷,便是有权有钱的官家子弟……
真是要命!
寻常姑娘也许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但段彩兰正值逃亲的要紧时候,面对这情况只是越想越蹙眉。
“姑娘可是身子微恙?瞧你眉心都紧绷了。”年轻公子犹不知段彩兰对自己的评价几乎要低到谷底去,依旧笑得和善。
“我没事,倒是你呀……”段彩兰瞟他一眼,正想着该怎么同他分开,别再缠着她不放的时候,男子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在下韦陆。”年轻公子亲切地应道。
他原是好意自我介绍一番,免得这姑娘不知如何唤他,你呀你的有些不便,可段彩兰却是瞪了他一眼。
“没人问你名字。”段彩兰绷着脸,心想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她一心想跟他分道扬撼,他却不停地黏上来。
韦陆依然是一张笑脸,“有名字总比较方便称呼,不知姑娘芳名?”
瞧他活像戴了面具,不管旁人讲什么,脸色总保持亲切的模样,段彩兰不由得有些无力。
“韦『陆』……你排行第六呀?这么简单的名宇,还真不像你。”段彩兰没应话,倒对韦陆的名字起了疑惑。
一般富贵人家会给儿子起这样的名吗?他们不总是为子女起些带点诗词文采、透点英气才干的名字?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知道我在家排行老六。”韦陆没心机地笑应。
这回段彩兰连白眼也懒得丢过去了。这男人真是彻皮彻骨的蠢!
懊说他是不知世事还是单纯耿直?总之他活像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哦,不对,该说他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才是。
她这个被皇帝老爹与皇后娘亲呵护长大的镜平公主,都没他这样傻!
“韦大少爷,我没空跟你瞎扯,我只想告诉你,衣裳用不着你赔,你我就此分手。”段彩兰知道,对付这种大少爷,最好的方法是一次把话讲清楚,而不是跟他客套,不然只会越扯越没完。
“大少爷?”韦陆面色微僵,“不,我不是少爷,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
“听你在唬人。”段彩兰截断他的辩驳,“普通百姓才不会穿着你身上这种好衣料、还能学功夫,甚至大方到拿一百两去赔一张看起来顶多值五两的木桌!”
虽然不知道韦陆为什么要说谎,不过这个谎言真的太胡扯,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是在骗人。
“咦……”韦陆愣了愣,呐呐地开口道:“真的吗?”
拿一百两赔五两的桌子,那是足足二十倍了!还有他这身打扮,真的不像个平民百姓吗?
“我骗你干嘛?”段彩兰指向韦陆身上挂着的玉佩,又道:“那玉饰起码值上百两银吧?一般百姓的衣裳,即使挂点装饰,顶多就是几十文钱的小花结,姑娘家的簪子一般货色的才三两不到,你自己算算,你这身打扮算不算大少爷?”
由于时常出宫,段彩兰对于靖国民情可是了解不少,虽说现在身处蓝舟国,但相信这类生活所需,价格不会相差太大才是。
“这……这我……”韦陆原本笑容满面的模样突然垮了下来。
“你呀,想扮平民百姓,得再多学学。”段彩兰说着过来人的经验,又道:“多看多听,不要太招人注目,也别钱财露白,省得哪天遇上武功比你高的盗匪,杀人劫财、白损失一条小命。”
即使她大可丢下韦陆不管,直接走人,不过瞧他这不知人心险恶的反应,哪天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反正这关系是牵扯上了,临走之前她就好人做到底,教他几招也无妨。
“如果真想当普通人,去换套普通点的衣服,把你的玉佩收起来,出手也别太大方,在龙蛇混杂的饭馆酒楼里最好用碎银付钱,也别傻愣愣地掏银票,知道了吗?”段彩兰一一扳指数道。
“姑娘你知道得真多。”韦陆听着段彩兰的教导,忍不住露出敬佩的眼神,“不知姑娘今后往何处去?若是可行,能否让在下拜姑娘为师?”
“啊?”段彩兰差点伸手去掏耳朵。她没听错吧?
韦陆要拜她为师?她能教他什么呀?她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点常识罢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下确实家中富有,但也因为家境良好,所以在下不需为家里操心,生活虽是优渥但见识不广,因此这回刻意独自出游,想周游各地增长见闻……”对于这个说话头头是道的大姑娘,韦陆可是尊敬不已,更希望可以向她多学一点。
“慢点!你想增长见闻是你的事,我没兴趣。”段彩兰开始觉得有点头疼了。
她明明就行事低调,怎会招惹上这个大麻烦?真是心软害死人!
“在下绝不会碍着姑娘的。”出游至今,韦陆还没见过比段彩兰更好的学习物件,所以说什么都想劝动她。
“我有事要忙,没空当你师傅。”如果今天不是被逼着去和亲,她也许会通融一下,偶尔出宫、教教这傻小子什么叫百姓生活,可问题是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能带着这个容易招蜂引蝶的家伙在身边!
“姑娘忙些什么?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韦陆抱着希望问道。
“是私事!你帮不上忙啦!”段彩兰此刻只希望会轻功的人是她而不是韦陆,那她就可以施展轻功飞走。
“那……姑娘可是蓝舟国人民?冒昧请教家住何方?在下可以等姑娘忙完私事再相约。”韦陆半点都不死心。
他平时是很好说话,待人亲切没错,可一旦下了决定,什么天大的难事都不能阻碍他。
“我……”开什么玩笑,她的身份岂是能说出口的?
秀眉一蹙,她板起脸孔应道:“总之我事情要忙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忙完,你等我也没用。”
和亲一事,也不知道皇帝老爹会多久之后才打消主意,不过肯定得花上两、三个月不止。
因此就算她其实没有真的很讨厌韦陆,也万般不可能与他相约。
“那姑娘此去何处?至少……若不能拜姑娘为师,仅是与姑娘同行可好?”韦陆退而求其次,毕竟强求旁人总是不够礼貌,但如果能让他跟段彩兰结伴而行,一路上不仅互有照应,也可以从段彩兰那里得到些指点。
“什么?”段彩兰傻了眼。
这男人,没常识也就罢了,有没有想过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呀?
想与她同行?万一给人误会了……
蓦地,思绪突然中止,段彩兰脑海里灵光一现,原本对韦陆的提议感到厌烦的她,此刻却一改心意。
“这主意倒是不错!”她一拍双手,表情由不耐烦变为喜悦,甚至是笑得眉飞色舞。
这韦陆不说,她还真想不到,如果她与韦陆同行,这孤男寡女的虽有点不妥,但却不失为躲避寻人的好方法啊!
毕竟她是单独出宫的,所以若是皇帝老爹想找人,一定会找独身在外的姑娘,若她与韦陆同行,那么就可以减少被找到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