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独孤公子的伤势在仇冉冉的精心调理下,渐有起色。鸿运山庄上上下下都在张灯结彩,处处忙碌,张罗着尽早举办喜宴,庄主也有吩咐,撤除八门金锁阵,喜迎八方来客!带着贺礼上门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山庄里更见热闹。
聚义厅中,一大早就有笑声传出。试灯进得门来,抬眼就瞧见厅中案上摆了两支红烛,仇二爷红光满面,看着仆从一箱箱地抬进贺礼,笑得畅快之极!
“令嫒身患的怪病未愈,仇庄主这几日倒是有喜无忧了?”进得厅来,也不等主人招呼,试灯自行落座,温温绵绵一句话,就让那爽快之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仇二爷回想自个儿之前又是跪又是哭地请人帮忙,此刻也有几分尴尬,嘴里头打个哈哈,“试灯姑娘是来向老夫辞行的?”摆摆手,他做出个样子,“唉、唉!别急着走嘛,留下来喝杯喜酒,免得说主人家招呼不周哪!”
“二爷真是客气!”试灯笑了笑,“客人还没有辞行的意思,主人家就先帮着客人着想,怕是浪费了二爷这番心思!”
还不想走?那她留下来想干什么?当真要喝心上人的喜酒?仇二爷愣了愣,干笑道:“姑娘还在担心独孤公子的伤势吧?”
“你们不让我见他,我担心又有什么用?”这几日,山庄里的人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坏了仇大小姐的喜事,连探望病人的要求,都被他们婉言拒绝。独自在房中待着,她倒是慢慢琢磨出了一些蹊跷事,“我今日来,只想知会庄主一声——鸿运山庄,怕是要出大事了!”
“莫非,试灯姑娘是盼着老夫这个庄子里不出喜事,出大事?”仇二爷只当她是危言耸听,来瞎搅和的。
“庄主若是不听劝告,只怕会赔了女儿又折兵!”她心头是酸是苦,但也不会因此胡言乱语、存心坏人好事!
“试灯姑娘,本庄大小事宜,一概由老夫负责,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瞎操心吧?”清点着旁人送来的几份贺礼,仇二爷手里头把玩起一对鸳鸯玉球,笑得春风得意喜洋洋,“喜宴一开,姑娘只管来喝喜酒便是,若是觉得酒里发苦,老夫这就派顶轿子来,让姑娘打道回府!”
“开了喜宴,庄主可不要后悔!”试灯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如若我推断正确,那么,此时此刻,‘大幻才子’端木空也必定在庄主家中做客!”
砰咚!
鸳鸯玉球月兑手滑落,摔碎在地上,仇二爷脸色发白,抖着嘴皮子问:“端端端端端木空?!”不可能,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进得了鸿运山庄!“老夫庄子里放哨的眼线不计其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是他!试灯姑娘不要妄自猜疑!”
“庄主,我已经找护院庄丁证实过——那日,我去找令千金询问病症,吹梦独自回到麒麟阁中,就再也没有离开房门半步!而我,却在令嫒闺房中隐藏的秘道暗室里,看到吹梦与令千金在一起,寻欢作乐!”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她心生疑窦。
“等等!”仇二爷听来奇怪,问道,“独孤公子既然在麒麟阁中并未离开,那么,小女又怎么可能与他在暗室里幽会?”
“暗室里,我所见到的那个人,不是吹梦!”当日她就觉得“他”的声音怪怪的,加以推敲,这才恍然大悟,“令嫒在暗室里幽会的人,极有可能是端木大哥,只有他可以易容成吹梦的模样!”她住到幻城时,端木大哥也是这样易了容来见她、看她伤情的模样的。此刻,她已然百分之百地确定,当日暗室中所见的“独孤吹梦”就是易容了的端木空!
“他、他果真乔装混入了老夫庄中?!”仇二爷惊疑不定,“他混入庄中,想做什么?”
“没有人猜得透大幻才子心中所想的事!不过……”试灯颦眉幽叹,“我做了两种假设——他要么是来劝我回去,要么就是来与你女儿完婚的!”
“什么?!”仇二爷一惊,险些跳了起来,“这假面假心的人,又想把歪脑筋转到冉儿身上?老夫就算翻遍了整座山庄,也要把他揪出来!”想娶他女儿,除非他露出真面目,真心诚意地来娶,这样偷偷模模的,算个什么名堂!
“我只担心……”试灯苦笑,“贵庄喜宴当日,来拜堂的新郎究竟是吹梦,还是端木大哥?”
易了容,可如何分得清?仇二爷愣了愣,无奈地唤了仆从来,吩咐道:“去请小姐与独孤公子来聚义厅,就说、就说……试灯姑娘要与他们当面辞行!”能分辨出真假的,也只有试灯,眼下他虽不大情愿,却也不得不让这二人见个面了。
须臾,匆忙去请人的仆从,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手中举着一张信笺,大呼小叫:“庄主,不得了了!小姐不在房中,独孤公子人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信笺。”
“人不见了?!”仇二爷一愣,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哎呀”一拍脑门子,“坏了、坏了!庄中迎客,撤了八门金锁阵,冉儿一定是被那个假面假心的混蛋给诱拐出庄了!”这可怎么得了?可怎么得了?心中一急,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个不停。
试灯一惊之后,定住了神,接过仆从递来的信笺,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四个字——鹣鲽小筑。
“他们去了鹣鲽小筑?”为什么要去那里?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又是鹣鲽小筑?!”仇二爷两眼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看来,想找到那两个人,就必须跑一趟鹣鲽小筑。试灯心中有了打算,起身告辞:“庄主家中的喜酒,小女子无福消受,就此别过!”话落,疾步走出厅门。
到了山庄门口,马车已早早备妥,见了持鞭等候一旁准备帮人赶车的车夫,试灯呆了一呆,月兑口问道:“怎么是你?”
持着鞭子靠在马车上的人,居然是那个冒名入庄的小伙子,数日不见,小伙子还是如往常那样带着满身粗野俗气的味,搔搔头皮,嘿嘿笑道:“俺、俺也想帮姑娘找到独孤公子。”这几日,鸿运山庄迎来了真正的独孤吹梦,他这个冒名的,处境可有些尴尬,想必是待不下去了,偷了人家的马车正想开溜,不料又被人给撞上了。既然撞上了,他索性厚着脸皮来搭讪:“小娘子,俺会赶车,你想去哪儿,俺就送你去哪儿,就当是报答当日独孤公子带俺入庄的大恩大德!”
试灯凝眸看着他,带了几分古怪的神色,猝然问道:“你也想去鹣鲽小筑?”
“啥鹣鲽?那是啥玩意儿?”小伙子满脸迷糊,当真看不出半分作假的痕迹。
试灯微微一笑,坐上马车,指了个方向,道:“我来指路,你快些上来赶车吧!”
小伙子诺诺连声,跳上马车,一甩鞭子,驱车往野狐岭以南的方向驰去。
山涧里鸟鸣声声,婉转啁啾。
野狐岭以南的山麓,湖泊粼粼,谡谡长松。一片苍翠之色蔓延至山峦之颠,半山腰,瀑布流水淙淙,一幢孤零零的翠色小楼掩映在葱郁树林中。
若从小楼里出来,远山层峰隐约漂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丘陵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叠嶂,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缝之中,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远山了。
这里,真算得上野狐岭之内,最僻静幽寂之处了。
“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就是那幢翠楼?”这么幽静的地方,可真不好找!找到了地头,赶车的也累得够呛,收了缰绳,在山脚下停了车,小伙子捡了块光滑些的石头坐下,手搭凉棚看看半山腰那片林子,“这条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小娘子要么自个再走几步,要么……”挽起袖子,他龇牙怪笑,“让俺背你上山?”
“不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蛮靴,换了脚上那双绣花鞋,试灯独自往山上走。
几块长了湿苔的青石铺垫在泥泞山路上,石块上落有浅浅的脚印,顺着这串脚印找去,到了山涧边,溪水潺潺,水流很浅,她在溪边月兑了蛮靴,弯了腰挽着裙摆,忽听对岸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猛一抬头,看到对岸一抹人影,她顿时惊呆了!
溪流对岸,徐步走来一个布衣少年,蹲在溪边,解了腰上一柄花锄,放在水里清洗了泥巴,置入背在身上的一只竹篓里头,篓中装满了沿路采摘来的草药。溪边洗锄的少年,始终没有看到溪流对面一个穿了红嫁衣的女子,他背起竹篓,往山上去了。
“梦——”
呆站在溪流对面的试灯,猝然大喊一声,提起裙摆,涉水飞奔起来,水花飞溅,淌过溪流奔至对岸,却不见了少年踪影,难道方才是她眼花,产生了错觉?
蛮靴丢在了溪流那边,无暇再去捡回,她赤着脚拎着裙摆,沿山路飞奔,穿入了那片葱郁的树林,片刻,已然到达鹣鲽小筑。
翠色小楼,紧闭了门户,久已无人居住,台阶上杂草丛生。踏上石阶,轻推房门,门开了,里面吹出几缕灰尘,淡淡如烟的灰尘飘来,隐隐听得门里有人发笑。试灯脸色猝变,敛足不敢贸然入内,门口踌躇时,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影闪动,她霍地转身,挥袖弹出缅刀。
一抹淡淡人影如轻风旋来,不等她挥出缅刀,那人弹指吹出了迷烟。
“你?原来是你!”
试灯瞬间看清了偷袭之人的面容,赫然是那个小伙子,他脸上泛出的诡笑,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端木大哥?”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对身边熟悉的人,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特别是看到这个人时,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灯,现在才认出我来,太迟了些吧?”不需要再隐瞒下去,端木空从袅袅烟丝里走了出来,却依然让人有一种雾中看云的感觉。他的眼神飘忽变幻,捉模不定,只稍稍露脸,旋个身,又倏忽不见,只留下烟丝雾色,逐渐弥漫,连同整幢翠楼都陷入了烟雾之中。
吸入迷烟,试灯浑身动弹不得,僵立在小楼门口,只听“吱呀”一声,小楼一扇窗子徐徐敞开,她看到了楼中景致——一楼竹榻上静静坐了个人,一个穿着雪衣长裙的女子,持了针线,坐在床头专心致志地缝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风吹窗帘,一室静谧。
见了楼中这个雪衣女子,站在门外的试灯骇然变色,心中惊呼,妃衣?!
楼中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坐在床头,持了针线,如往常一般做着女红,难道,鹣鲽小筑里,果真闹鬼了?